
【摆渡】毛毛虫(小说)
一杯竟然就喝多了,真怀疑是不是吹牛。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
她努力回想着,她想起他们说话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提到了一个敏感词“毛毛虫“。毛毛虫是她的特级隐私,一听到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她就会浑身发颤,心里像被马蜂突然蛰了一样难受!
她边走边摇头,一个人走在街上突然感觉好无助,好孤单,有种喉咙被烫坏发不出声音的感觉。明明人山人海车来车往的,怎么感觉寂静得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她在他那喝了一杯酒,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一只花蝴蝶像风一样飘进了他的怀里。她就知道自己醉了。不,是碎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的声音。他仿佛看穿了她,甚至揭开了她关于“毛毛虫“的老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门的。身后的车在不停地鸣喇叭,她好像聋子一样没有听到。在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她终于过了马路。
“不行先找一棵树靠着歇会儿?”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抽空了。没有树,她靠着墙角坐了下来。无力去注意路人看怪物般的眼神。
“阿姨,您怎么啦,不舒服么?”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遮挡了,一个好听的童音传入耳中。她抬起头,一个漂亮的女人拉着一个大约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从她的面前经过,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这个小姑娘。
她看着那可爱的小模样,突然流泪了。她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她还没有开口,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拉着小姑娘匆匆离开了。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知道么,小心坏人!”那个女人一边走一边训斥着孩子。
她苦笑着,“坏人”!记得那年她也是这么大,本该跟小女孩一样可爱,可是却不幸被大自己一岁的邻居男孩儿在厕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叫作坏人。
那时候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害怕极了。当那个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放到自己撒尿的小洞,她以为会被毛毛虫蜇到,她怕自己以后都疼得不能撒尿了。记得有一次她在树下玩,被毛毛虫蜇了手,都一个星期了还疼。她想反抗,可是她惹不起他。他说他的毛毛虫不蜇人,如果她敢不让,他就放真的毛毛虫进去。她想喊妈妈,他捂着她的嘴,他说如果她敢让别人知道他就天天抓毛毛虫咬她。
想到毛毛虫,她浑身一哆嗦,她其实也不敢告诉妈妈,上次自己被毛毛虫咬了手,疼的哭喊,妈妈就吼她,说她太皮了,活该,还让她闭嘴。
她祈祷着,但愿他的毛毛虫真的不蜇人。他果然没有骗她,他的毛毛虫是凉的,像个蚕蛹,只是他用手抓着想放进去,他说那是毛毛虫的窝,可是他的虫子怎么也进不去。
她以为他就要放弃了,可他却说:“你这洞太小了,等我把它挖大一点。”
她吓得哆嗦成一团,祈求道:“哥哥,这,这可是我的肉肉啊?”
“没事,我知道怎么挖,我跟我爸在电视里学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满不在乎的说,逼她坐到地上,还把脏兮兮的小手使劲伸进去,想要挖开洞口。
“啊”她尖叫着,眼泪流了下来。她感觉到他在用指甲抠她的肉,她疼的一个没忍住就哭了起来。她怕极了,她想让他停下来。她的哭喊也吓了他一跳,他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吓唬道:“闭嘴,不许哭。”她好疼,比毛毛虫蜇人还疼,她张嘴咬了他的手,他松开手呻吟着,趁他不注意,她推开他跑了。
她不敢回家,她怕妈妈又怪她太皮。她躲在饲养院,那是村里养牲口的地方,就在她家的屋顶上。她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快黑了,她才回家。
“死哪去了你,女孩子家,一天就知道疯跑,也不知道看孩!”她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那是他家的宝。爸说他是香火。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她是不是该庆幸。她从此不敢出门。即使这样,他好像每次都算准了她上厕所的时间,在那里等着她……她开始走哪儿都带着弟弟。甚至上厕所都让弟弟在厕所门口等着。
她慢慢长大了,读了很多书,她更知道了曾经的屈辱。她越来越孤僻,常常嘲讽自己:人不过是进化的动物,她有什么能力改变,她又能奢求什么?迟早都要完成的任务!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是她的污点,是她一生的镣铐。她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特别是父母,他们会把她当成耻辱,会打死她。
所以她忍着,承受着,就像聊斋里说的,不过是个炉鼎而已,就当是用自己炼制一种学会伪装坚强的丹药。她不再努力学习,不再做梦,这么坏的她努力还有用么?别人知道了她是炉鼎,谁还会稀罕,谁还会在意?她开始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她想练就一身打架的本领,这样就不会再被欺负。
好在长大后,他没有再给她放过毛毛虫,但他一有机会就跟在她后头,他会摸她的屁股,会拧她。会在她来不及设防的时候把他的毛毛虫摆在她面前,逼着她看。她还是惹不起他。她尽量躲开了。她的书包里开始装了刀片,剪刀,还有针。她能找到的武器只有这些,她还根据书上说的背了石灰粉,还有辣椒面。她想,如果下次他再敢冒犯她,就让他尝尝后悔的滋味。但她再也没有找到机会,报复他。
那天她放学回家。听到爸又在数落妈妈,她躲了起来,从小到大妈就是爸的出气筒,她是妈的出气筒。爸数落完就轮到妈数落她了。她躲在门口听着:“你家不是也有城里的亲戚么?你姐嫁的不就是城里人么?你不是她的亲妹妹么?怎么她们也不知道帮衬帮衬你?你看看隔壁那小子年,就比咱妮大一岁,他舅舅一早来就把他接城里学徒去啦。年还是个小子都开始挣钱啦。你说你生的赔钱货,还念什么书,就知道花钱。我这一个月拼死拼活的给人卖醋也才挣七八十块钱,将来拿什么给儿子说媳妇……”她没有再听下去。她只知道他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吓唬她尾随她了。她傻傻的站着,她还没有报仇啊?
“傻站在那干嘛?死丫头,还不快去喂鸡?难道等着我敲锣打鼓迎接你?”她正愣着,妈妈一个耳刮子打到她脸上。倒是不疼,不知道是脸麻木了还是妈根本没使劲。
直到中学毕业后,她在镇上的一家化工厂做化验员。想起来,那个时候她就该死心的。可是她还是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她以为也许她想错了,也许爸妈其实是爱她的,只要她挣了钱,爸妈就会喜欢她……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她长大了,像一朵自带露珠的荷花,那个邻居的男孩期间偶尔回来一次,她也没有再见过。每天除了上班挣钱就是上班挣钱,妈妈再没有拿她出气。她觉得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不错。
村里的人都说她是村里的一枝花,就像晨雾里的倔强玫瑰。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父母开心地合计着,如何攀一个高门大户,将来除了能给儿子换一门好亲事,还能多少帮衬点娘家。爸妈一向是重男轻女的,她一直都知道,她听着他们议论。
“可是也不能委屈了闺女,”妈说,“毕竟女儿也是妈妈十月怀胎,身上掉下的肉。”
爸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妈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能给咱儿子换起媳妇的人家,你觉得条件能差了?”
“也是。”妈傻笑着。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一阵恶心,她从没想过嫁人。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嫁,她忘不了那个蜇她的毛毛虫。
“妈,我不想嫁人,我现在上班一个月不休息,加上加班费也能挣两三百,妈,我一分钱不花,都给您和爸,攒着给弟弟娶媳妇。”她倔强地祈求着,她以为妈妈终究是爱她的。
“做梦呢?现在说个媳妇要一万多,还要房子,你什么时候能挣够。”爸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她没再说话,一个月后她风光大嫁了。来了六辆小汽车。鞭炮放的整个村口都乌烟瘴气。村里的人都羡慕她嫁得好,是镇上一个养猪厂厂长的小儿子。住在城里。
没有人知道,她的男人是个小儿麻痹,更是个弱智。即使这样她也只能认了。毕竟一万多的彩礼交到爸妈手上,年底弟弟也结婚了。婆家也没有让她辞去工作,她还在上班,工资还是交给爸妈。每次回去送工资,爸妈都会做好多好吃的,让她端着在大门口的老槐树下边吃边听邻居七嘴八舌的羡慕。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说新婚之夜她的婆婆扒光了她,教她男人用手抓着他的毛毛虫亲自送进洞里时候的耻辱么?还是说她没有落红,婆婆揪着她的头发审问她是谁凿开的洞口,是谁给她儿子戴了绿帽么?再或者,说她夜夜都要重复上演比幼时更可怕的噩梦。她恐惧,她害怕,可是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想过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每次他们都用绳子把她绑起来,然后一边看自己的傻儿子在她的身上开凿、种草。一边在旁边指点着。他们说她是一万块钱买来的大马。她只能忍,默默的忍。
原以为一生就这样了,即使再不甘心,也没有什么转机了。可是,她遇见了他。
他是厂里新来的工程师。在实验室开发研究新的洗涤剂。那个和她有天壤之别的他,让她第一眼就心动了。她那么排斥男人,可是她却不讨厌他。他温言细语,他风度翩翩。他那么文雅,那么善解人意……她陷下去了,只一眼,她就知道她陷下去了。
当他问她下颚的青紫是怎么回事时,她就知道她没救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的脸开始发烧,心跳得厉害,她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没事,不小心摔的。”她的回答尽量保持平静。
她的心跳像书中说得一样,狂烈得让她更自卑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一头撞死。她是个炉鼎,是一头没有拒绝权力的大马,她不该有梦。她是如此恶心,如此肮脏,她不敢接近他。她怕脏了他,她知道他那么圣洁,就像天上的云,他肯定是嫌弃她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死,又比任何时候都想活着。
她煎熬着,偷偷地尾随他,只为能闻到空气中那一缕他呼出的气息。她知道他喜欢琴棋书画,她利用下班时间拼命地学。她找借口向他求教,她让自己装扮成他喜欢的好奇宝宝。她只想他有一天能看到她。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可是她又怕他看到,怕他知道自己的过往。怕他说自己恶心。
她夜夜难眠,她开始学会了抽烟,甚至开始染上了毒瘾,越来越大。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自己是炉鼎,忘记自己是大马。其实没有他,她也一直都有吸毒,只是每次都是婆婆逼着她吸的。只有吸完后她才能安稳一会儿,才能任由她的小儿子驰骋。他们把好多去疼片磨碎了,放在从烟盒里拿出的那张锡纸上点燃。堵上她的嘴巴,强迫她使劲儿地吸。一开始她也反抗,后来她发现吸了去疼片以后,他怎么蹂躏,她都不痛了。慢慢的她也就认了。她还记得,从他出现以后,那一夜婆婆和她的小儿子没有绑她,他们看着她安静吸完。看着她自己脱了衣服。那时候她看他不是他,是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没有毛毛虫的温柔的美丽的梦……
就像今夜,她自己点燃了他们为她准备的“宵夜”。她拼命地大口地吸着,好像空气经过了他的呼吸道过滤,是那么香醇。她看见他在冲她笑。她也笑了,她知足了,傻傻笑着。她笑着渐渐闭上了眼,不用再做炉鼎了,不用再被骑大马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进入梦里……
窗外一颗流星从眼前划过,快得像急着去追赶什么,或者是怕身后有什么追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