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醒来，就很冲动，想写点什么。写我的老师。
　　 念书时代，最美的收获之一，是遇见好的老师。悠悠苍天，待我不薄！我遇见了。待我逐一道来。
　　 娄老师
　　 娄老师，教语文，是我们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娄老师讲课未必精彩，但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天天守着我们早读晚读；督促我们背诵课文，一个一个到她面前背；她会通过各种方式，培养我们的阅读习惯；她关心我们各科的学习，尽最大努力配合科任老师开展工作；初三时，早晚陪我们跑步。
　　 ……
　　 娄老师真的很负责。
　　 我们经常惹娄老师生气。她气极时会说：“人不要脸，百事可为。”我们就在下面低着头，下巴紧抵胸口，双眼紧闭，全身微抖，嘴角抽动，是在强忍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她就会再说一句：“人不要脸，百事可为。”
　　 娄老师体胖发卷。有同学据此发挥，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八戒。说了不少恶搞的话，我也参与了。她知道我们这样不尊重她，在一次家长会上，哭了。我们毕业合影，她没有参加。
　　 娄老师对我是很关心的，每次见到我的爸妈，说的都是鼓励我的话。有一次，我连续一段时间，没能完成作业，她把我叫去办公室，问我为什么？我说，看书去了。看什么书？《说岳全传》、《上下五千年》。她说，这些都是很好的书，阅读习惯一定要保持，但不要耽误写作业。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因为看闲书，而耽误写作业了。
　　 也许，我也曾让娄老师感到过一丝欣慰。初二期末考试，我写的作文，在年级引起了轰动。娄老师很开心，说了很多激励我的话。下一个学期，娄老师发现我有玩模型的爱好，就给了我一张表单，是关于特长爱好培养的。她督促我赶快填写，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一天在想什么，一直拖，直到过了交表时间，作废了。娄老师非常无奈，揶揄道：你还真是高风亮节，不慕名利啊。
　　 念大学期间，娄老师患病离世。那句久埋在心的对不起，只能化成风中唏嘘句了。
　　 遗憾！
　　 金老师
　　 金老师，教英语。我们初中三年，一直是她教。
　　 我英语不好。但经过金老师的无偿辅导，第二个学期，进步了40多分。金老师说我语感很好，这是学习语言的优势，只需保持努力，定会越来越好。但我真的是一团烂泥，努力了一段时间，就泄气了。
　　 金老师一定很失望！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后来，大概是我念高中时，金老师举家迁往广州，再未见面，联系中断，我时不时地还是会想起她。直到2012年，恢复联系。这是让我很欣慰的事。16年，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公司做活动，向全国范围内参与活动的朋友，免费赠送灵芝饮片。我想到金老师体胖，就厚着脸皮向销售部同事要了两盒灵芝，寄给金老师……我心里总有歉意。
　　 我觉得我对不起金老师，至今不能释然。我也曾在微信上，郑重地向老师道歉。金老师安慰我说不用在意，人都有少不更事的时候。你现在喜欢看书，有不错的文学素养。我感到很欣慰。
　　 我不能释然，还有一层原因是，我英语太差，不能够亲近英文原著。若我英语足够好，我就可以亲近英文原著（文学作品）。我至今不怎么读外国文学作品的中文译本，即便是读，对译者也是万般挑剔，挑到后面，都不想读了。这大概是我极其偏执的一面。但我读学术作品的中文译本。
　　 断不是因为外国文学作品不优秀，而是我认为，就文学作品而言，原著一经翻译，原味必然有损。文学作品与学术作品是不一样的。总体来说，前者是软性的、感性的，是审美性的；后者是硬性的，理性的，是事实性的。
　　 就我的理解，文学作品的审美性，是由作者本人的语言风格、思想基调与情感色彩所共建的一种神韵、格调、美学意境，经译者翻译，很难无损还原的；而学术作品，因为是硬性的，事实性为先，审美性其次，经过翻译，哪怕美感有损，但事实还原了，就可以了。简而言之，就是美感，是难以还原的；事实，是可以还原的。
　　 如果我当时能继续保持努力，学好了英语
　　 ……
　　 对不起老师，也对不起自己。
　　 金老师
　　 这位金老师，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很多同学都不喜欢他，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上课偏离主题东拉西扯。我对他却心怀敬意，因为他对于我的阅读与写作，起了重要作用。
　　 金老师是才子，读书极多，但大概也是读书太多了……。他讲起课来，也是中西贯通，古今纵横，洋洋洒洒，滚滚滔滔，趣味横生。信息量很大，很具启发性。但常与教本无关。这一点很像当年西南联大教授们，上课讲什么，怎么讲，绝不拘泥于教本，更无教学大纲参考，一切全凭自己兴趣。偏偏这样，反倒培养出了。语文教学大纲，将语文教学的方方面面量化、标准化，试图精准化，完全将语文视为一门科学。这，是对于教与学的双重扼杀，是对自由思想的蓄意谋杀。语文，不是科学，是一门人文综合学科——以语言文字为工具，古今中外一切文学文化经典为学习内容。而实际上，人类的一切学科所有领域，在合适的前提下，都可归入语文范畴，弹性巨大，变数无穷，怎能量化？谈何精准化？语文只能求一种精准——表达精准。但这个精准，也只是相对化的。语文学科能做的，语文老师能做的，不是教授标准答案，而只是教会学生运用语言文字进行表述，并养成阅读的习惯，以及更高层面的——人文精神——的培养。
　　 金老师在课堂上的提问，我都能回答；他常念我写的作文。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觉得，他不适合在应试体制下做语文老师。
　　 金老师似乎总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他总是想改变现状，实现突破。前几年，听说他辞职了。
　　 久无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
　　 张老师
　　 张老师，是我念补习班时的语文老师。他是某重点高中名师，他的名字很有特色，叫二中，据说，这名字是为了报答学校助他完成学业的恩情而改的。
　　 张老师，个中等，很清瘦，戴眼镜，很文弱；不大注重个人形象，白色衬衣白汗褂，黑色西裤黑凉鞋，袜子穿没穿，倒是不记得了；肩上吊着一个破皮的单肩包，塞满教本、卷子、备课本、作业本，鼓鼓囊囊的。赶起路来，有点狼狈。远远看去，你会疑心他是楼下菜场的背篼师傅。
　　 张老师讲课有个特点，双眼微眯，似陶醉状。他是不是陶醉了，我不知道，但我是陶醉了，陶醉于他的古今纵横，中西贯通，文采飞扬，潇洒意态。他的讲课风格和金老师很像。他们读书都极多。张老师上课分为两个部分，教纲部分和文学部分。第二个部分，最有意思。第二部分，他任意发挥，对人的影响更重要。
　　 我当时很崇拜他，立志要做一个和他一样的语文老师。所以我后来学语文教育。
　　 王老师
　　 我念大学时，第一专业，是语文教育。王老师，是我们的教育学老师。学校里风云人物。
　　 我很看重人的形象，尤其看重老师的形象。第一次见到王老师，是在楼道里。老师戴着方框眼镜，面容清瘦，肤色微黑，鼻唇之间胡子一溜；西装笔挺，皮鞋程亮，外披米色风衣，很有英伦风范。那时，他还不是我们的老师，他是隔壁考场的监考老师。我是暗藏小抄，奔向曙光——厕所——看答案——的途中看见他的。大概一年后，他成为我们的老师。
　　 第一堂课，就被被深深吸引。不看教材，不看教案，全程脱稿讲课，古今典故，随手拈来。间有评论，见解精道，文气纵横，文学史学哲学，融为一炉。而每每论及不公或可笑之事，常常摇头嘘叹：什么玩意儿。
　　 我大学是逃过不少课的（某门选修课，上课时间是下午6点，太晚了，真他妈烦！妨碍我回家看闲书，我就没去。待有一天，良心发现，准时去上课，教室里空无一人，课程结束两个星期了），但从没逃过王老师的课。
　　 老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思想自由，学术自由；最欣赏蔡元培及其治下的老北大，也常常给我们说抗战时期中国大学的故事。曾向大家布置了一个作业，写一篇研究蔡元培教育思想的论文，只要你想写，任何时候交都可以，哪怕毕业以后多年。
　　 老师很谦和，教导学生，总是和颜悦色细致入微，绝不故作姿态。老师很孤傲，有一次，系主任召集系里老师开会，老师们到了很久，系主任仍未到，王老师起身离去，留下一句：“不像话，我去也。”还有一回，王老师临时接到系主任开会通知，急匆匆赶去，见大家竟在打麻将，转身就走，片语不发。谈及当时学校一位治阳明学颇有造诣的高层时，言语中有嘲讽有惋惜，觉得他自从当官之后，学术水平大大下降。他认为，学者最好不要做官，要治学就不要做官，要治学就要耐得住孤独，坐得穿板凳；学者就是要远离政治；甚至怒斥，中国大学现今学术水平所以低下，原因之一，就是学者官僚化、学术官僚化、体制官僚化……
　　 某学期，古代文学史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写论文。我写的是《浅论花间与南唐》，洋洋洒洒，万字有余。但是，该科老师的评语，我总觉得太过简单随意，我不能从中学到什么。后来，我把这篇论文，拿给王老师看，望他能给我更多的指点。一周后，王老师在课上，给了我一沓信纸，足足八页的评语，手写的；言辞谦和，文笔清洁，有赞扬、有认同、有纠错，更多的是激励，却无半点师尊威严。
　　 最后一段，是这样说的：“最后，还是那句话，你的作业读完，觉得已属不错的解悟，我很为你高兴，上述几点，算是互相讨论吧。”
　　 这件事，使我非常感动。这篇评语，我至今珍存着，夹在陈平原先生《抗战烽火中的中国大学》里。我觉得王老师，有民国先生的影子。
　　 毕业后，和王老师依然有联系，依然得到他的指点。非常感谢。
　　 涂老师
　　 涂老师，教中国现代文学史。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温温柔柔的。
　　 涂老师上课也是很有趣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故事，她如数家珍。讲到徐志摩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要讲他的风流情史，但涂老师有自己的见解，不会轻易地对历史人物下定义，充满了历史同情心。她更多的还是带领我们亲近作品本身，由作品分析作者性情与思想，进而推论他的行为。
　　 有一次，涂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编写童话故事。我也是想得出，竟以李清照为主线编写，王大妈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涂老师给予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念完童话。
　　 小事一件，足见用心之温柔。这件事，我感念一生。
　　 孟老师
　　 孟老师，曾是贵阳某高端时尚杂志的主编，是我的领导。我在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我把他视作老师。我现在称呼他孟老大。
　　 孟老大，读书之多，多不可测；文章之妙，妙不可言。他自称是王小波门下走狗，但我觉得他的文章，远胜王小波；他的文章有着强大的理性逻辑，但往往很多这类文章，正因思路太过精密，如机械表机芯般齿齿相扣，机械感太强，会失于干涩，缺少人情味；但他偏偏又有温软绵柔的感性，对文章进行润泽调和。就像润滑油滴在轮齿上。
　　 孟老大的每篇文章，我都当做范本学习。
　　 孟老大常常向我推荐好书，不是简单推荐，而是耐心细致的阅读指导，每一本书的优点缺点难点。他向我推荐曹聚仁《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时，特别嘱咐我：“由于历史局限性，作者推崇法家，只讲法家对下的法治，不讲君主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不受法律约束，是一种彻底的专制的学说。不可不察。”
　　 此类事例，比比皆是。我非常感谢孟老大对我的指教。
　　 但我还是有遗憾的。当时，我在杂志社工作满3个月了，有一天，孟老大把我叫进办公室，表扬我肯跑，稿子也写得可以，给我涨了300元工资。两周后，我他妈辞职了。我真他妈聪慧绝伦，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遗憾！
　　 不过，时隔多年，我终于可以跟着老大学习了。去年，在老大的推荐下，为出版社计划出版的一本书写了一篇长文（报告文学）；这段时间，在老大的指导下，与他合作，为一位三线老人写个人传记。
　　 秦老师
　　 秦老师，是某报主编，贵州省散文学会会长。瘦高，发型像美术家。
　　 我认识他，是在一个很巧合的情况下。缘由如此：
　　 大学毕业，我找工作，先去贵阳某地产杂志应聘编辑。主编出题考核：写一篇关于贵阳的文章。文章过关了，才能进入二轮考核。
　　 我写的文章是《淡淡然然贵阳城》，漂亮过关，进入二轮考核，写广告文案，往生极乐毫无痛苦。
　　 我把《淡淡然然贵阳城》，放进了QQ空间。后来，这篇文章竟然被秦老师看见了，直接刊用。因为这篇文章，我破格加入学会，认识了很多老师。
　　 每次参加学会年会，秦老师总是夸我，我非常脸红。
　　 秦老师也经常推荐好书或好文章给我学习。
　　 我很感谢他。10月份年会，又可以见到他了。
　　 卢老师
　　 2017年，中秋时节，红枫湖畔，虎山彝寨，省文学院青年作家培训班，开课。为期三天。
　　 卢老师发丝银白，面色红润，身形微胖，精神矍铄，态度和蔼；年将杖朝，却毫不落伍，玩起智能设备，那个麻溜。他是著名作家，出版家。在为期三天的培训中，他主讲《漫谈散文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