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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回归】敲开那扇门(情感小说)


作者:木春 秀才,2216.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34发表时间:2020-09-18 08:37:08
摘要:我无数次地敲开那扇门,那扇门给了我无数次的温馨和期待。可,最后我舍弃了那扇门。那扇门只能在无语中关闭。

【回归】敲开那扇门(情感小说)
   一
   我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来到那棵枣树下。正是金秋,树上缀满枣,像点点红星在闪耀。
   我深知那枣的甘甜,嘴里立刻润出一股如蜜的味道。
   我踟蹰着,走到那扇门前,抬起手,手滞在空中,门却吱呀开了,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瓜,脑瓜上雕着一张玲珑的脸,脸上刻着两汪深潭般的黑眼珠,眼珠眨了眨,小嘴咧了咧,然后怯生生地问,叔——叔,你找谁呀?
   我惊讶于这灵动的眼睛,它们的闪烁让我魂不守舍。
   我愣怔了一瞬——是的,我找谁呀?怎么回应这个稚气的童音呢?我努力地镇定自己。
   这小脑瓜是谁呀?在我没弄清楚她是谁之前,不能贸然露出自己的底细。我便反问,你是谁啊?
   我是鹃秀,我妈妈是灵秀,我姥姥是莲秀……可我妈妈上个月去世了,我现在和姥姥在一起。叔——叔,你找谁呀?
   这孩子毫无保留地抖露出自己的家世,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在那双碧透的眼睛面前,我不禁惭愧起自己的世故来。得知她母亲去世的噩耗,我的内心涌起了无限的悸痛。
   姥姥,有客人来了。小脑瓜飞快地跑回院子,后脑勺黝黑的双马尾辫欢快地摇摆起来,像两个精灵在劲舞,与二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样。我的眼睛倏然湿润了,面前的世界模糊起来……
  
   二
   几岁的我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不走近路,而愿意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来到那棵枣树下,去敲那扇木板门——我用手中的玩石敲击门上光滑的铁门鼻,发出咣咣咣三声脆响——上、学、啦。
   好了,就好了。灵秀清脆的嗓音应着敲门声。其实,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梳自己的两条马尾辫。
   趁这个空闲,我抚摸着院子外面的那棵枣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昂起头,看着它旁逸斜出的树冠,觉得自己很渺小,期待着有一天能和它一样高大,能和它一样生出三头六臂来。久而久之,那树皮都被我稚嫩的手掌磨出了一圈光晕,而我的手也磨出了韧性。如果是春天,在雪景未褪时,我会期盼雪赶快融化,这样枣树就会生出碧绿的外衣;如果是夏天,我会期盼雷雨给它更多的滋养,阳光给它更多的普照,让它的翠叶更加的繁盛,让那缀满青枣的枝桠更加的坚挺;如果是秋天,我会期盼艳丽的秋阳更火辣一些,能多多地炙烤它,让它红星般的枣酿出更甜的汁液;如果是冬天,我会期盼料峭的日子短暂些,再短暂些,让春姑娘早早地莞笑而来,把睡眠中的枣树快快唤醒……无论哪个季节,只要我走到它的身边,都会抚摸着枣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昂起头,看着它旁逸斜出的树冠,想和它比高低。
   走了,走了,军子,马上迟到了。灵灵会风一样地拉起我,顺着那道湾,上了那道梁,一路嬉笑着奔向学校。
   我们俩同村同校同级还同班,上学天天一块。她红润的脸颊上跑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并不气喘吁吁,拨浪鼓似的头颅还是那样的左摇右摆,向我扮着鬼脸,那两条马尾辫则婆娑得更加欢快和放肆。而我大口喘气,步履蹒跚,无暇反击她嘲笑我的鬼脸。
   她抓住我的书包带,像拖拉机拽车厢那样拖着我向前。我只能一溜踉跄地在后面缀着。她那婆娑起舞的马尾辫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轻快又灵巧,活泼又温柔。
   夏天小溪会上涨,溪中的乱石被淹没,阻断了我们上学的路。不敢涉水的我并不担心,因为风风火火的灵秀会挽起裤腿,蹲下来,背起我,一步一个脚印地淌过去。她弓着的背很平稳,她那细长的腿所激起的哗哗水声并不能吓到我。
   我叫军子,那是父母寄希望我能像军人一样的飒爽和刚强。可,那只能是父母的一厢情愿,其实我比同龄人都矮小瘦弱,大我两岁的灵灵更是高我一头。我常把她当成那棵枣树,枣树下的我被枝繁叶茂的她所遮蔽。
   有一次,几个高我半头的男孩在下课的间隙,偷吃了我书包里的枣。那枣是灵秀给我的,是今年第一次下树的,属于新鲜玩意儿,我没舍得吃,要带回家,让家人都尝个鲜,但没想到让这几个尖鼻子的家伙捷嘴先吃了。我小声嘀咕,说他们是毛贼。他们就一哄而上来揍我。单打独斗我也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他们现在一哄而上,我当然是凄凄惨惨的完败了。灵秀发现后,操起门口的两把扫帚,劈头盖脸地打向他们——现在想来,真像手持两把板斧的黑旋风李逵。几个无赖嗷嗷直叫,抱头鼠窜。灵秀穷追不舍。瘦小的我从地上爬起来,愣怔怔地站着。已经返回的灵秀一面拍打我浑身的尘土,一面埋怨我咋不跟她讲。我望着灵秀,泪水奔涌,真想投入她的怀里哭一场。
   每天放学回家,灵秀都邀我和她一块做作业。她的语文很好,名列前茅,常常帮助我。我的数学强,永远第一,常常帮助好犯糊涂的她。做完作业,如果是枣子成熟的季节,她会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来到枣树旁,手扒脚蹬,蹭蹭就上了树,与玩猴没有区别。她挥动竹竿,哗啦哗啦,打那最红的枣,她让我端着一个竹扁在树下拾,啪嗒啪嗒的落枣砸得我东躲西藏。她脚下的树丫杈忽闪忽闪着,我心里一揪一揪的,不停地提醒她。她总是哈哈笑,说我是个胆小鬼。她有时还故意脚下用力,让树丫杈忽闪得更剧烈。我只能瞠目结舌了,落下的枣砸在脸上也不觉得痛。最后,她会把竹扁里的枣往我的书包里装,直到要外溢。如果不是枣子成熟的季节,她会从里屋的箱子里抓一把枣塞在我的书包里,那自然是干枣。湿枣清香爽口,干枣甘甜润喉。无论干湿,我都来者不拒,接受得自然而然、心安理得。
   有一天,灵秀家里聚集了很多人,门口摆放着五颜六色的花圈,嘤嘤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我怯生生地靠近,才知道灵秀的爹死了。我不敢前进,怔怔地倚在枣树旁,不由自主地眼泪汪汪,我弄不清楚自己是为灵秀的爹哭,还是为灵秀哭。那天,我没有去上学,绕着那棵魁梧的枣树转了无数圈,手也摩得通红,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但披麻戴孝的灵秀拖着长长的白头巾,跑过来给我送过饭,送过枣,送过水。每送一次,我和她都泪目对流。不过,我还是来者不拒,刚哭过的我不误吃不误喝,咀嚼那枣时依然觉得清爽可口。
   从那以后,灵秀的娘就木然了,灵秀也呆头呆脑了。可她们家的枣树依然枝繁叶茂,结的枣也依旧清甜爽口。
   我上了初中,继续读书,呆头呆脑的灵秀没上,她的数学一塌糊涂,我尽力帮助也无济于事,她的语文竟一落千丈,我更无能为力。她那双大眼睛常常盯着远方,能目不转睛地看老半天。
   我每周去镇上上学时总身不由己地会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抬起手用玩石叩响那扇门。那个呆头呆脑的姑娘打开门,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塞给我一把枣,快速地关上门。在那个还不能吃得充分饱的年代,这枣的甘甜是现在零食充盈的孩子们所不能体会的。
   住校的我周六回来时,还是要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去叩响那扇门。那个大眼睛的姑娘还会打开门,塞给我一把枣,快速地关上门。
   我们越来越少言语交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要去县城上高中了。临走时,我还是自动地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叩响那扇门,只是那门鼻上已经生出了些许铁锈。这次,灵秀用布兜装满枣,塞到我的挎包里,低着头说,好好读,别分心。
   到学校,吃枣时,我才发现枣下是零零碎碎的钱,一数整十元。我一下子抓紧了它们。
   寒假回来,我在犹犹豫豫中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思虑再三才叩开那扇门,把十元还给她。她不再稚嫩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从那一刹那的忽闪中我看出她的惊讶和怨怒。我嗫嚅着说谢谢她。这是我第一次说谢谢她。她愣怔了,瞪着迷惘的大眼睛,双唇蠕动着,没出声。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不自主地转了身。我走出老远,才听见那扇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疑心那门后会有啜泣声,不过我已经走得更远了。
   那以后,整个高中阶段,我都没有再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叩响那扇门。
   考上大学的我背起行囊走出家门。可我又不由自主地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来到那棵枣树旁,绕着它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哟,那树干已经没有了光晕,又变得粗糙了。当然,我的一双手也失去了昔日的韧性,重新细嫩了。我情不自禁地来到那扇门前,迟疑地抬起手,不知道是否还要敲开那扇门。可,那扇门主动打开了,那双有些晦暗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我,把一个小包塞进我的褂兜里。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啥。
   军子,出息了,好好念,姐祝贺你。那是她第一次以姐姐自称。
   谢谢你,灵秀姐。我竟然也叫起姐来,那是第一次,但没想到还是最后一次。
   她走近一步,绕着我,整理好我背包上的一个拉链,又系紧了我腰部的扣环,还拽正了我斜了的衣襟、歪了的衣领,再把我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然后推了我一把,大声说,走吧!
   望着现在已经比我矮半头的她,我心里一阵酸楚,真想再叫一声姐姐。
   我走出老远,没有听见那扇门关上的吱呀声,但我听到风风火火的跑步声。猛回头,她正立在我身后,脸红得像十月的柿子。她也不言语,塞给我一包枣。我不要,她就把枣包系在我的包带上,回头就跑,那两条马尾辫还是像先前一样的欢快,只是缺少了曾经的放肆。
   大学放假回来,我还是不自觉地会跨过那条溪,绕过那道湾,只是不再走到那棵枣树旁,不再趋到那扇门前,更不会去叩响那扇门。我只是静静地站一会,那扇门也就静静地关着,门鼻上生出了斑驳的锈迹。
   大学毕业后,我在异乡工作。忙得不亦乐乎的我一直没时间回老家。
   有一年的春节,我挤出时间回家,匆匆忙忙地去看望父母、拜见师长、会见亲友、探访邻里,我知道自己在遵循格式化的乡俗乡规,需要完成衣锦还乡时应该完成的各式各样的“任务”。做完了这一切,没有心满意足的快意,倒生出几多的百无聊赖。临走时,突然想到那条溪,那道湾,心里咯噔一下子,可咯噔之后不愿意再挪步。至于那扇门的铁环上是否锈迹更厚重了,那枣树是否还是旁逸斜出的魁梧,则不得而知。
   后来我结婚了,没有像农村人那样的大操大办,只邀请很少的至亲来城里吃顿喜酒。当然,我也没有去叨扰那扇门里的主人,甚而都淡忘了她的音容笑貌。只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隐约感知到她曾经的影子——似乎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一对调皮的马尾辫,其他的便模糊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三十多岁的她草率地嫁了。据说在婆家生活得十分不如意,又回了娘家。再后来,我连“据说”也不再关注了。
  
   三
   那扇门后面传来疲沓与轻快合奏的脚步声。我赶紧收回模糊的视线,急促地溜走了。
   “姥姥,真有个叔叔,咋不见了呢?”我在跨过那条溪,还没绕那道湾时停下了脚步,清晰地听到那莺声燕语般的疑惑声。
   吱——呀,那扇门慢慢关闭了。
  
   (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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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文采斐然情节感人的力作,颇具大家风范。文章布局精当,三部分层次感非常分明又环环相扣。开篇的第一节仿佛将人置入仙境,于山灵水秀的村野轻扣柴门,忽尔又让人陷入悲切模糊的世界,这样设置悬念很是引人入胜。第二节很长,是小说的主体,繁密清晰的故事,枝蔓舒展的脉络,精心挑选的节点,让一篇少年成长的乡村叙事轻轻浮现,让一段青葱美好的质朴情缘淡淡漫出。读之,在起起伏伏的情节中,在扣人心弦的故事里,在铺陈渲染的氛围中,一种萦绕若乡野的薄雾浸湿眼底,如梦如画。文章结束很快,三言两语戛然而止,但余韵悠长,依然是那条溪,依然还有没绕完的那道湾的脚步,但清晰地听到那莺声燕语般的疑惑声。那是另外一种岁月的开启,是脑瓜上雕着一张玲珑的脸,脸上刻着两汪深潭般的黑眼珠的新世界,而过去的时光吱——呀一声,将那扇门慢慢关闭了……多么优美的文字啊,门声“吱呀”只一声,伫立凝神只一阵,但却倾尽了主人公半生的百感交集。这是一篇渗透岁月折痕写满时光慨叹的优秀作品。读它的过程就是感染感慨感动的过程!佳作,特此推荐!【编辑:策马南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920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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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策马南山        2020-09-18 08:42:58
  感谢木春给回归带来一缕清风,这份如梦似幻的清纯像叮咚的山泉,像那棵茂密的枣树,如画卷一般展开了悠远的思念。问好朋友了!
人生如梦
回复1 楼        文友:木春        2020-09-20 09:13:29
  南山社长好。
   木春读了你的编安,总能受益匪浅,总是心情激荡。木春的文章一般,可经你一点拨和透析,木春自己也加深了对自己拙作的认识和理解。所以你的编安我总会反复的读,反复的咀嚼,而我的认识也在反复中进步。
   木春再谢你的指导。
   遥祝安好!
2 楼        文友:山西唐风        2020-10-02 05:35:22
  精致的文笔,令人叹服!
回复2 楼        文友:木春        2020-10-02 18:35:00
  唐风老师,你好。
   谢谢你对木春的鼓励。
3 楼        文友:山西唐风        2020-10-02 05:41:48
  再读再叹,如此佳作,叹为观止。那条溪,那个湾,唉——
回复3 楼        文友:木春        2020-10-02 18:41:44
  唐风社长,你好。
   木春小文,得到你的夸赞,让木春喜不自禁,但又诚惶诚恐。木春今后除了倍加努力外,更应该多向你们多多学习,回归高手云集,人人可以为师。
   遥祝双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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