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岗村一户人家中厕所改造时挖出一具骸骨。
　　 干活的工人们吓坏了，赶紧报了警，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我带领刑警三中队的人员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批围观群众，驻村派出所的同志提前拉起了警戒线，避免破坏现场。
　　 埋尸的地点就在厕所正下方，和猪圈相连接的地方。北方农村的旱厕一般都是这种结构，粪尿通过厕坑里一道斜坡直接排到猪圈里，连养猪带沤肥一块儿办了，如今农村家里都不养猪了，猪圈成了摆设，臭烘烘地还占着挺大一块地方。政府推广农村“旱厕改水”，还有补贴下发，家家户户都在改造，没成想出了这么个骇人听闻的大事。
　　 “这是不是失踪二十多年的王立根啊？”
　　 “要不是厕所革命，还以为他一直在外地打工哩！没成想给埋在这里了。”
　　 “哎呦，不得了，这会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是不是他那浪媳妇干的呀？”
　　 “真没准，瞧他媳妇那德性，一看就不是啥好人。遇上个现代潘金莲，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呦。”
　　 ……
　　
　　 现场的群众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我立即安排队员们开展现场勘验和走访调查，很快有了重大线索。
　　 二
　　 屋子的主人名叫王双重，他儿子王立根二十年前外出打工一直没回来，家人多方寻找未果，后来在派出所报了案，按照失踪人口做了登记，儿媳付小莲三年后改嫁到了邻村，这屋子现在只剩他父母老两口住着。从对骸骨数据测量结果看，与王立根的身材体征相符，身高是一米七八，死亡时间二十年零六个月，与其失踪时间大致吻合，而且骸骨又是在其家中发现，基本可以断定就是王立根。他和他父亲王双重的DNA样本已经采集完毕送往省厅，三天后就可以拿到确凿的科学数据。
　　 根据走访调查的结果，邻居们反映他家因为婆媳不和经常闹矛盾，夫妻俩感情也不好，王双重是甩手掌柜啥都不管，儿子王立根是个蔫脾气，整天受夹板气。后来闹的厉害，甚至还动了手，老两口一气之下搬回村东头老院子，不跟他们住一块儿了，直到儿子失踪，付小莲改嫁后他们才搬了回来。
　　 “这在农村也是普遍现象，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问负责调查的民警小张。
　　 “这一家子除了王立根都不是省油灯。”小张说，“他爹王双重曾经是民办教师，因为猥亵女学生被学校开除并处以拘役，李梅菊是个暴脾气，哪容得下这事，为此跟他闹过多次离婚，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离成。他媳妇付小莲口碑也不好，据说老喜欢跟村里的年轻小伙打情骂俏，这也是她婆婆老跟她打架的原因。”
　　 “付小莲有没有相好的？”我直觉这是重点。
　　 “这个到没查出来，村里的婆娘们都说她是那种贱二货，但到底跟谁好也说不上来。”
　　 “马上传讯付小莲，继续深入摸排她的社会关系。”根据这些情况，我果断下了命令。
　　 三
　　 讯问室里，付小莲称家中埋藏骸骨一事毫不知情，语气淡淡的，很镇定。
　　 “有人在你家院子里挖坑埋人，你难道连点动静都听不见？这能解释通吗？”我锐利的目光盯着她问。
　　 “我十几年没在那个院子里住了，怎么会知道？”
　　 付小莲目光飘忽，毫不在乎的样子。
　　 “果然是有点二乎乎的。”我心想。
　　 “王立根什么时候失踪的？”我干脆直切主题。
　　 “那个死鬼，大概二十多年了吧。”
　　 “死鬼？你知道他死了？”我步步紧逼。
　　 “谁知道他死到哪儿去了，早死早逃生，活着也是窝囊废。”付小莲撇着嘴，满脸的不屑。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丈夫！”旁边的记录员小李忍不住说。
　　 “你满村打听打听去，王立根就是个怂包蛋，白长了个傻大个子，打一棍子放不出个蔫屁，当初老娘真是瞎了眼，到他家光受那老太婆的气了……”
　　 “那你就忍心害了他！”我突然厉声呵斥。
　　 付小莲吓得一哆嗦。
　　 “哎呦，你那么大声吼什么，吓人呼呼的。”付小莲抚着胸口说。
　　 “王立根失踪三年后你才改嫁，可你家厕所里埋的骸骨正是他失踪的时间，那时你还没走，还住在这院子里，你敢说你不知道！”老郑乘势追击，准备一举拿下。
　　 “他说出去打工，那会儿我就回娘家住了，谁知道这缺德事儿谁干的。”
　　 “回娘家住了？有谁证明？”这下到有点出乎我意料。
　　 “你们随便问去，俺娘家是邻村的，俺娘说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又是个村西头，不安全，白天让我过来喂猪种地，晚上就回去住，这村里人可都看着哩！要是大晚上有人进了院子，那俺就不知道了。”
　　 “你放心，这个我们会查清楚的。”
　　 “查吧。”
　　 付小莲眼光四处飘忽，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四
　　 “这娘们可有些邪性，瞧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女人。”
　　 询问完毕，小李跟我说了自己的感觉。
　　 “是有些邪门，她怎们能那么镇定呢？”我也有同感，“本来我觉得这案子很简单，可以一举拿下的，是不是下手早了？看来还得费些周折。小李，马上安排人继续深入调查，到底是不是付小莲说的这种情况，她真的回娘家住了。我再去找王双重老两口谈谈。”
　　 王双重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门槛上抽烟。他媳妇李梅菊早就哭昏过去好几次了，见到我，又开始哭天抹泪。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替我那可怜的孩儿主持公道啊，原以为他当初只是不愿回家，我们都惹不了他那刁蛮媳妇，后来一直没信儿，我就感觉不好了，没想到他就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大坑里躺了这么多年，你不冷吗……”
　　 这可怜的老人，被巨大的悲伤击垮了。
　　 “大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坑里的一定是您儿子，需要等DNA比对结果出来，现在有些情况还要跟您了解一下。”
　　 经过和李梅菊详细交谈，再和调查回来的民警一碰头，证明付小莲没有说谎，自从王立根走后她的确是回了娘家住，这就给事发现场留出了大片空白时间，埋尸者和死者的身份出现了更多可能，假如这坑里埋的不是王立根，那就得另找侦破方向，假如埋的是王立根，那谁是帮凶？身材娇小的付小莲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杀害、掩埋王立根的全过程，亦或是另有其他凶手？如果是在外打工回家时遇害，也有可能因为身上带着钱被人谋财害命，但不管怎样还是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吧。
　　 五
　　 DNA结果显示，这具骸骨跟王双重是父子关系，坑里埋的确就是王立根本人。
　　 我决定，再次传唤付小莲。
　　 看到DNA检测单，付小莲当场晕了过去。
　　 这下民警们也很出乎意料，没想这份单据对付小莲竟然有这么大冲击力。原本只是想以此为突破口，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因为上次付小莲镇定的表现给审讯工作带来了迷惑。
　　 “你们把王双重叫来吧。”醒来后，付小莲完全没有了那幅眼神飘忽、满不在乎的邪乎劲儿，只是垂着头掩面哭泣“让他看看这个检测结果吧，这事儿全是因他而起。”
　　 王双重很快被带到了讯问室，当他看到DNA检测结果后，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扭曲的表情，用颤抖的声音说，“这里面躺的真是我儿子？”
　　 “DNA检测不会说谎，这的确是你儿子。”我盯着他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王双重双手抱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哭泣，“是我，是我亲手害了自己的亲儿子啊！”
　　 根据王双重的交待，事情的起因是多年前的一次血型化验。那是1990年的时候，王立根15岁，那年正在搞人口登记普查，同时要登记每个人的血型。那天是王双重到村委拿的血型结果，发现儿子的血型是AB型，而自己是O型，媳妇李梅菊是A型，不由心里一空，怪不得人家都说儿子长得一米七八的大个子，根本不像自己一米六的矮冬瓜，原来真有问题！
　　 再回想当初因为自己在学校犯了严重的错误，依李梅菊那暴脾气，必定跟他没完，可闹了几天突然不闹了，说是怀上了孩子暂时放过他，看来肯定是心里有鬼，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而自己傻乎乎地还蒙在鼓里，白给人养了十五年儿子！肯定是自己被关起来那段时间，李梅菊气不过干出了这腌臜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从查起，这还不定是谁家的野种呢！
　　 王双重越想越生气，可他本就是个内向的人，蹲监狱的经历让他愈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况且又是因为那种脏事，这让他形成了凡事隐忍的性格，他决定暂时不告诉任何人，反正已经既成事实，看看以后再说吧。
　　 李梅菊毫无察觉，依然每天对他呼来喝去，而王立根偏偏也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很少与他交流，现在心里有了梗，更是觉得别扭。直到娶了付小莲进门，天天婆媳大战，一气之下搬回了老屋，李梅菊更是将怒火转嫁到他头上，骂他他甩手掌柜啥都不管，窝囊废生了个窝囊儿子，连个媳妇也管不住，真是一窝怂包种。
　　 李梅菊平时骂惯了，也许只是出出气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不同了，王双重心已经有了梗，这恶毒的语言更是如针般扎在王双重心里，再老实的人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心想你生的野种还赖在我头上，他下定决心要狠狠地报复这个撒泼的女人，报复这个不知哪来的野种。
　　 当时付小莲也是因为对丈夫的软弱和婆婆的蛮不讲理极度失望，没想到王立根长这么大个子，却是个懦弱愚蠢的巨婴，啥事都听他妈的，一点儿主心骨都没有，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甚至还听他妈的想跟自己离婚，我付小莲哪点对不起你了？行，你李梅菊不是蛮横吗？你不是有强烈的占有欲吗？你不是让你儿子离婚赶我走吗？我偏不离婚偏不走，你不是说我脸皮厚吗？我就厚给你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所以付小莲跟村里小青年们打情骂俏，多半是故意气李梅菊的。
　　 这一切都被王双重看在眼里，他知道付小莲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心想我不但要给你李梅菊戴绿帽，还要给你的野种儿子戴绿帽，而付小莲也出于同样的报复心理，竟然默许了王双重的挑逗，我不但要占有你李梅菊家的房子，占有的儿子，还要占有你的老公，让你一无所有！
　　 这样两个有严重报复心理的人一拍即合，为着共同的目的搞到了一起。
　　 也许是老天有眼，就在两个人幽会的当晚，王立根因为工地放假，回家拿换季衣服，结果被他撞个正着，他恐怕至死也不敢相信，亲生父亲会亲手杀了自己。
　　 六
　　 “说说你行凶的过程。”我看着萎顿在椅子里的王双重。
　　 “我当时躲在门后边，用顶门杠打晕了他，后来又用枕头捂住他口鼻，直到没了呼吸。”
　　 “付小莲动手了吗？”
　　 “她没动手，只是帮我把尸体抬到了猪圈里，那时正好在挖猪圈，我用铁锹把厕所下面往深里挖了挖，又重新添上了土。”
　　 “你很狡猾呀，把尸体藏在厕所下面，尸体腐烂的臭味儿跟猪圈里的粪便味混在一起，常人很难察觉。付小莲知道当年血型化验的事吗？”
　　 “知道，我告诉她王立根不是我亲生的，是李梅菊不知跟谁生的野种，也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我们两个都是受李梅菊压迫的人，我那时还想长期跟她在一起。埋尸的时候我还告诉她不用害怕，这个不知是谁的野种，就算警察来了也查不出他是谁，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儿子，你只要一口咬定回了娘家，有那么多人可以证明，装作啥都不知道就没事儿”
　　 “难怪第一次询问付小莲时她这么镇定，原来你给她吃了定心丸。你当时为什么不再做一次血型化验？你不知道这里面会有误差吗？还有可能是填写人员弄错了。”我看着他甚至有些同情。
　　 “我没有勇气啊！我是一个犯过错的人，我害怕失去家庭，害怕人们的嘲笑，我是一个卑鄙怯懦的小人，我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害了小莲，我对不起李梅菊……”
　　 王双重捂着脸嚎啕大哭。
　　 七
　　 轰动全县的旱厕埋尸案三天就这样告破，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侦查方向还是正确的。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要不是厕所革命，也许这案子永远都不会发现，有人说这王立根这死的太冤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有人说虎毒不食子，王双重这是触犯了天怒，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不得善终啊。
　　 作为案子的主办者，我虽然受到了上级嘉奖，可心情却异常沉重。虽然这些年在刑警队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但这种有悖人伦的惨案并不多见。这一家四口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跟他们每个人的性格都有莫大关系，也可以说是性格缺陷导致的。
　　 作为一家之主的王双重，因为早年受过拘役造成了心理阴影，从一名人民教师跌落成囚犯，形成了卑微怯懦的性格，山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说，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他妻子李梅菊性格泼辣暴躁，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说出的话如刀子般直扎人心，谁能受得了？付小莲是个典型的小心眼，报复心极强的女性，不会调理婆媳关系，一点气也受不得，只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让王立根在中间受尽夹板气。这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岂不是矛盾重重，而且愈演愈烈，终究酿成人间惨剧。
　　 假如当初王双重能勇敢一些，哪怕再去做一次血型化验，假如李梅菊不那么强势，说话稍微过过脑子，假如付小莲少一些报复心，假如一家人多一些沟通……
　　 人生没有那么多假如，但愿这案子能给人们多一些警醒，珍惜家庭珍爱亲人，让人间少一些悲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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