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流年】渡口人家 (散文)

编辑推荐 【流年】渡口人家 (散文)


作者:江上渔夫 秀才,2286.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54发表时间:2020-09-23 16:18:05

【流年】渡口人家 (散文)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有讲不完的故事和经历,我也如此。
   ——题记
  
   母亲走得早,1962年刚一入秋,新粮将下来,不饿肚子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却离开了我们,当时我只有五岁。一家人好不容易熬过了低标准挨饿的几年,哪成想,才步入中年的母亲,竟因过分奔波劳累而患病撒手人寰。母亲出生在辽中蒲河西河沿儿,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曹家屯。这里,四面环水,围子里只有几块涝洼地,长不了几层庄稼。屯里家家养船,一年四季,全屯人全靠打鱼、渡口摆渡为生。姥姥家在坝口下住,过了大坝就是曹家屯通往河对岸的马家窝棚渡口。母亲是一位高挑、白皙、清瘦的渔家儿女。
   姥姥家有五姐妹,母亲是老闺女。母亲上面还有仨哥哥,也就是我的大舅、二舅和老舅。有一年,二舅随一支队伍走了,二舅妈守着河边渡口天天哭,眼睛都哭瞎了,多少年再没有二舅的消息。平时,一家人在姥爷姥姥的家教下,养成了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坚强性格,全家人常年靠打鱼生活。大舅老舅每天起早贪黑,穿梭在蒲河沿岸,有时撒网打鱼,有时也为来往河东河西两岸的人们摆渡,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要是偶尔遇见熟头巴脑的屯亲,摆完渡都果断地一扬手,白尽义务。
   日常,大舅老舅捕鱼走了,结婚前的母亲和她的几个姐姐,在姥爷姥姥地带领下,在家院子里或土坝上,织网、整理渔具,及向前来买鱼的过客,叫卖舅舅他们打捞上来的鱼虾。
   至于,后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曹家屯小姑娘,是怎么嫁给河东长岗子油坊,当时算大户人家的刘潮涌的五公子——我的父亲刘殿赢,时隔多年,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我只知道,父亲是辽中国立高中毕业的,1948年因战乱,领着母亲和大哥二哥逃到了省城沈阳。父亲有文化,很快在沈阳皇姑区,一家军管的木器厂当会记。1962年春天,又因生活艰难,儿女多解决不了温饱,返回到了老家辽中长岗子。
   母亲没了,大哥沈阳航校毕业后,到410军工厂参加了工作,不久又被调去了三线。二哥小学刚毕业,不到十六岁就进了沈阳第一机床厂做学徒。生活所迫,十四岁的三哥不得不随父亲去了生产队干活,挣工分领救命的口粮。我和四哥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四哥天生野性,四处乱跑,一天到晚,家里人几乎见不着他的影子。唯独我最小最怂,一天到晚,呆呆地坐在老宅的土炕上,一动不动。因营养不良,我瘦得皮包骨头。
   一天,同样嫁到长岗子老段家的大姨,也就是母亲的亲姐姐,看我实在可怜,主动过来说带我去河西姥姥家住一阵子。当时,曹家屯姥爷已经没了,但毕竟还有九十多岁的姥姥,有一大帮娘家孙男弟女的亲戚。大姨七十多岁,父亲虽然担心大姨路上照顾不了我,在实属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应了。他知道,这样也许我还能活命。否则,我可能随时会夭折。
   大姨是位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命运也挺苦的。大姨夫走江湖,和大姨结婚三天就走了,至今杳无音信。大姨活守寡,总是一个人坐在外屋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远方,不停地抽着她的大烟袋,吧嗒吧嗒的,离老远都听得见。
   深秋的天有些凉,为避风寒,大姨穿上了她黑色掩襟夹袄,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着斜跨在肩上的兰花包布包。我一只手拽着大姨的衣襟,另一只手拎着大姨怕我路上饿着特意给我准备的一块苞米面饼子、两个烀熟的地瓜。我跟大姨上路了。我走得慢,大姨走得也慢,有风吹来的时候,大姨的小脚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长岗子通往马家窝棚的道,起伏不平,弯弯曲曲的。过了黄旗堡,奔马家窝棚的时候,全都是羊肠小道。由于是早上,天气格外寒凉。每当一股冷风天边袭来的时候,道两旁的树叶都哗哗地往下落,树顶盘旋的乌鸦嘎嘎地叫着。不到七华里的土路,我们一老一少足足走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时分,才到马家窝棚渡口。
   天气阴沉,太阳偶尔在云层里露露脸。马家窝棚渡口清冷,周围蒲草茂密,零星的有几个乡客匆匆忙忙地闪过。堤岸下,蒲河水泛起白浪,河面上几艘木船在船夫的桨下吃力地朝前爬行。看我们过来,刚刚拉客靠岸的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紫铜脸船夫,大声地朝大姨打招呼:
   “老大姐,你们过河吗?”
   “过河,过河,俺们坐船。”大姨赶忙回答。
   木船很小,在水面上左右摇摆,像片风吹的树叶在水上飘着一样。船夫见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紧忙过来扶我们上船坐稳。大姨搂着我依偎在她怀里,嘱咐我不要动,我点头应着。记得上次我和母亲坐船去姥姥家的时候,来回坐的是舅舅家的大渔船,船是舅舅手持长杆撑过河的。这次坐的船,怎么是船夫双手拼力摇奖才肯走呢?我心里琢磨着。
   船夫边摇奖,边和大姨搭话:
   “老大姐,带孩子出门不容易,去河西哪呀?”
   大姨说:“不远,过河就是,就前面曹家屯。”大姨手指着曹家屯的方向,伤心地,“唉,孩子是长岗子俺老妹妹家的,前些日子,老妹妹没了,俺眼瞅着孩子没人管,带他去俺妈家住些日子,这孩子太可怜了……”
   船夫见大姨有点情绪伤感,故意岔开话题:
   “老大姐,你可真有福,这年岁了,还有老妈健在,多好啊。”
   “是呀,老妈九十三了,有妈才有家呀,想啥时候回家就回家。”大姨转眼变得骄傲起来。
   一袋烟工夫,船到了对岸的曹家屯。船夫将船靠岸停稳后,马上过来扶我们下船。大姨从怀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找出一张五毛的纸币递向船夫,船夫却摇头拒绝了。船夫说不收钱了,大家都屯里屯亲的,老大姐是曹家屯的人,俺是曹家屯的女婿,俺媳妇就是曹家屯姑娘,俺家就住在曹家屯后面的郭家窝棚。大姨不肯,再三让船夫收下,说你们是靠摆渡吃饭的不容易,不收钱咋行,可船夫还是借故离开了。
   母亲去世后,姥姥上火,身体一直不好,三姨说往常爱说爱笑的姥姥,现在一天都不愿跟谁说话,不正经吃饭,不耐烦,总是闷闷不乐的,最近又病得落炕了。我和大姨进屋时,姥姥正躺在上屋的土炕上。见我们来,她吃力地招手让我到她跟前去。我走近炕沿边,姥姥用她干瘦的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头,眼圈里的泪珠,直打转。我虽然小,心里也知道姥姥一定是想我母亲了,天底下无论多大的人,在妈妈的心里都是一块舍不得的肉啊。
   屋里忙活的三姨,见姥姥伤心,悄悄走近我说:
   “小五啊,大岗子你二姨家的哥哥来了,和小珍子、满桌子,还有西河沿的保春儿他们,都在你大舅家大门口玩家家呢,喊你过去,走,三姨送你过去跟他们玩去。”
   我应着,立马随三姨出去了。
   三姨是往常最疼我的人,可她并没有领我出去,而是拉我进了厢房的老舅家。到了老舅家三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冲我哭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小五啊,老刘(指我母亲)命苦啊,想不到她走得那么早。以后啊,你要觉得有啥难处了,就给三姨捎信,三姨去河东接你去。你大姨自己一个人也挺难的,让三姨管你吧。这会儿呐,你在老舅这屋先待着,你老舅妈去渡口取你老舅打捞的河虾去了,一会三姨和你老舅妈给你包河虾馅饺子吃。”
   我点点头,没有言声,乖乖地爬上老舅家的炕上,扭头靠板柜坐下,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三姨。
   当天下午,三姨和老舅妈,不知包了多少个饺子,摆了整整一大簸箕,外加两大盖帘子。饺子真香,好像我从来都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吃饭的时候,看我吃得狼吞虎咽,老舅、老舅妈、大姨、三姨,都给我往碗里夹饺子。三姨还一直安慰我,说饺子有的是,上屋人吃的都送过去了,你慢慢吃,这里剩下的一大碗,三姨都给你留着,下顿吃。
   我只顾吃,好像这时候谁跟我说话我都听不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家里人多,为了能让大家都吃到饺子,老舅妈却抽空躲在外屋,偷偷地吃头晚剩下的野菜团子。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饭后,那一晚,我哪都没去,在老舅妈屋里住的。
   夜里,三姨陪我睡下了,大姨在上屋姥姥屋里,陪姥姥没过来。三姨可能是累了,躺下不大一会就打起了鼾声。这时候,我感觉肚子隐隐作痛,涨涨的,弄得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耳边还不时传来蒲河渡口那心烦地“呱呱”的蛙鸣。猛然间,如同有只魔爪,突然狠狠地揪住我的胃,使劲地将我的五脏六腑一下子掏了出来……我吐了。翻江倒海般的肚肠子,似乎拧了劲,我开始“哇哇”地嚎起来。
   这下子,惊动了姥姥家院子里所有的人。上房东西屋的人,两侧厢房的人,几个姨、姨夫、舅、舅妈、还一大帮哥哥姐姐们。大家都懵懵懂懂地跑过来,想看个究竟。原来,因为姥姥这天病情加重,时不时地昏厥,傍晚的时候,住在曹家屯附近村子的亲戚都赶过来了。大黄旗堡请来的郎中也没走,和舅舅,汉发大哥、汉友大哥,都一直守候在上屋姥姥的身边,姥姥可能要不行了。
   郎中给我号了脉,摸摸肚子,说孩子没大事,并给我拿了点药让我吃下。不一会,出了点汗,我就觉得,肚子风平浪静了。
   结果,那一晚,我没事,天没亮,姥姥就去世了。整个老张家家族的人,接到信儿,都跑过来披麻戴孝,三叩九拜,院子里霎时一片哭声。
   姥姥足足发送了三天,三天后葬在蒲河东坝的曹家屯渡口旁,和姥爷葬在一起。当初祖坟选在这里,我想也许是因为,有渡口,可以四通八达,一路通天吧。姥姥逝世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说啥也不肯在曹家屯待下去了,非得要回家,回长岗子。大姨一再求我说,等姥姥过了头七大姨再领你走,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喊着要回家。大姨没办法,最终还是依了我。
   老舅依依不舍地带着我们上了他的渔船。老舅好几天忙活姥姥的事情,没有休息好。本来一个壮汉,变得灰头土脸、无精打采的。老舅的船,慢慢地驶离曹家屯渡口,朝对岸的马家窝棚渡口奔去。此时的蒲河水仿佛安静了,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估计再过不久,也许蒲河就要结冰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离别的曹家屯,望一眼渐渐模糊的曹家屯渡口,再望一眼渡口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姥姥的坟茔,心里想,也许我这是最后一次来曹家屯了,姥姥不在,我也没了归处……

共 3931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读了作者的文章,我平静了好一阵子。我心里那种揪痛的感觉,长时间在作者的文字中跌宕。我想起了那个年代,想起了那个年代在社会底层挣扎的芸芸众生。这篇文章有好几个地方触发了我的泪点:一是母亲去世后,大姨带作者回到姥姥家,三姨跟他说那段话的时候。二是5岁的孩子饥不择食,夜间肚子痛,“猛然间,如同有只魔爪,突然间狠狠地抓住我的胃。”三是在姥姥去世后执意要回家,在渡口的回望。这三个段落具有强烈的冲击力,让读者不得不折服于灾难在个人成长中的特殊意义。作者几十年后写下的文字,是对当年生活的回望,是一个5岁孩子的记忆,居然如此清晰,可以想见童年的苦难对他的一生的影响是多么深刻。从文章的谋篇布局来看,作者把握文字的能力很强,他在不多的文字里,将他家及姥姥家当时的情况交待得一清二楚,并用凝练的笔墨在看似风谈云清中,点明了“渡口人家”的禀性和品质。“平时,一家人在姥爷姥姥的家教下,养成了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坚强性格,全家人常年靠打鱼生活。大舅老舅每天起早贪黑,穿梭在蒲河沿岸,有时撒网打鱼,有时也为来往河东河西两岸的人们摆渡,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要是偶尔遇见熟头巴脑的屯亲,摆完渡都果断地一扬手,白尽义务。”乐善好施的人不只在他们家,还有那位曹家屯女婿,热情周到,又慷慨大方,不惜力,原来这是渡口人家共同的品质。作者的高超,还表现在文章的中段,荡开一笔,特意写老舅妈把饺子省下来给大家吃,自己躲在外屋吃剩下的野菜团子。这样一个小细节,足以刻画老舅妈隐忍、大度、善良,以及所有美好的品性。最后,作者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说啥也不肯在曹家屯待下去了,非得要回家,回长岗子。”这个原因其实是“姥姥不在,我也没了归处”,回长岗子是为了心有所属。佳作,推荐阅读。【编辑:梅子青】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梅子青        2020-09-23 16:24:27
  老兄的文章我读了好多遍,点评依然不深刻、不到位。感同身受很难,没有类似的经历,很难对老兄文字有深刻的领悟!抱歉!问好老兄,感谢赐稿!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回复1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20-09-23 20:46:44
  梅子青老师辛苦了,编审认真,点评精准,渔夫在此多谢了!有时真的不敢回想那些艰难的岁月,一旦想起,就会泪奔。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印在脑海里的久远记忆,仍会时不时的冒出来,让我每天难以安然入眠。如今好了,享受起幸福的退休生活,儿女省心,事业有成,我们也家成业就。通过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了,每天都过着国泰民安的生活。
2 楼        文友:北方天马        2020-09-23 19:33:09
  苦难的童年,艰苦的人生。一篇很感人的纪实经历,令人泪涌。想想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回复2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20-09-23 20:55:49
  谢谢北方天马老师关注,是呀,老一辈人的苦难经历,现在的年轻一代是感受不到的。老天也算公平,眼下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人生就是苦乐参半,吃多大的苦,就会让你得到多大的甜。
3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20-09-28 09:09:06
  这篇回忆苦难童年成长的文章,我看了两遍:第一次是在手机上阅读,没有留言,这次在电脑上阅读。发现编者按是老同学梅子青,文与编按写得都好。文字情感,更是感同身受。
   是啊,想想过往的岁月,我们没有理由,不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回复3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20-09-28 14:38:51
  谢谢明月兄,久违了。年龄大了,常会想起那些往日的岁月,而往日岁月里的每一个过程,又是那么清晰可见,使人酸楚下泪,久久不能平静。年轻人不理解,我们写这些就当自己解闷吧。哦,又知晓了一层关系,你和梅子青老师是同学啊,其实我和她的距离可能并不远,以前曾看到过他在群里说自己在上海宝山水产路,我也离水产路不远,只是没机会见面,不忍心打扰。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