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夜，回小赵家屯老宅居住。今年笫一次端午回老宅，与几位兄长夜话桑麻，手把欧啤，也是其乐融融。夜十点，两个下辈小哥俩过来看望，旋离开，说自大赵家屯到小赵家屯，路上漆黑一片，两人议论坟圈鬼火事，感觉北侧是人家，南边是青纱帐，应没有坟圈子吧。告知青纱帐南二百米就是一片大赵家屯坟圈，以前确实是有鬼火的，但很少能飘到小屯，多在十米左右就自生自灭。目送他俩回爷爷奶奶那里，我想起三十七年前，姥姥过世那天深夜，我受父命去邻村大赵家屯，告知姥姥姥爷的干亲老人过世的消息。经过的这条屯路，两侧还都是密如纱帐的高粱苞米地。那夜似乎无月，星光却似乎异常璀璨。我连手电都没有带，匆匆在昏黑中行走，却心如明灯，没有任何恐惧。夜色中的庄稼叶子闪着银光绿色，映衬着天幕上无数的星辰，仿佛姥姥的魂灵，在天上陪我走完她最后这段路。记得重温故乡夜空，如同重读一套名著。我既有多次在漆黑之夜行走的经历，也有在停电之夜园子中的冥想，更有在中学操场上观看星空的流转。哲人康德说:“那最神圣恒久而又日新月异的，那最使我们感到惊奇和震撼的两件东西，是天上的星空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这句话又被翻译为:“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这句名言的第三种翻译为:”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历久弥新，一个是我头顶的星空，另一个是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它们向我印证，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对我们许多炎黄子孙而言，故乡既是我们的上帝，因为那里有我们的父老，我们永远是父老乡亲的子弟；故乡也是我们的家国，故乡如同我们头顶的灿烂星空，故乡如同我们心中的神圣准则。
　　 故乡之昼的天空湛蓝而高远，故乡之夜的天幕深邃而神秘。天似穹庐，笼盖着河流、农田与村庄，像是画家随性信手涂抹出的一幅油画。入夜，我们在父母家大门口台阶坐了一会儿，都被大蚊子盯了好几十个包。四哥说他虽被咬了一身包，但好像已有抗体，有点麻木，因为在城效开荒种园玩，稍贪点黑，蚊虫汹汹。父亲说，园子里昨天刚浇的黄瓜、豆角、茄秧子，未浇紫皮蒜和土豆，因为再搁十来天就准备起了。准备起完蒜再种点大白菜，种点晚苞米也还行，等十一吃。四哥讲自己开荒种园，都是利用早晚时间。老家园地都是熟地，没有太多草，而城郊开荒地不一样，栽的葱地里，不知从哪里生出那些草。父亲认为，熟地不锄也不行，连锄带备，苞米和蔬菜都得一遍，备地把草整住了，否则光铲地也不成。老宅前院的苞米已经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小道上马菱草长得茂盛，母亲每年包棕子都要用一用。回想小时候压水井浇园子，哥几个每人压一百下换人。连续压水十分累人，胳膊和手酸透了。有时偷懒，就频率快一点，但明显水流不大，前边引水的祖父就大声提示我们要加把劲了。
　　 端午下午，在小屯十字街头，遇到了刘俭，他刚从辽阳打工回来，叫我五哥，我却很尴尬地想不起他名字来，他说：“五哥，我姓刘，是后院刘福荣家的老二，叫刘振俭”。这时我才从尘封几十年记忆中搜到刘福荣大叔，以及他家的孩子。刘俭说：“屯里不少老房子，能顶五六年就够呛了。屯里空房太多，咱屯沒多少人口了，尤其小年轻的越来越少了。我今年47岁，都已经当爷了。我家房子就是北边临南北道边新房子，老草房还在那呢，也要塌了，还是老院子。我孩子23岁，在沈阳一个公司干建筑。我在辽阳玉龙装饰公司工作，也是常年沒法回家。现在政策好了，农民工工资都有保障了。”我向北瞭望，老齐家往东把道边的是刘俭家，南面正对着原来我外祖父的三间草房，现在对着李春友和王振东的两处楼座子。刘俭是刘福荣的二儿子。据父亲讲，我家祖父自宇宙屯搬入小赵家屯，第一次的住宅，就是这里原来的三问草房，与老赵家老大赵玉阁为邻，后我家在前街新建住宅，此房卖给复转军人老韩家，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伤残老兵，小时候我们曾经到他家里开展过拥军优属活动。后来几经转手到刘俭家并翻盖了楼座子。与刘俭握手告别，相约找空喝喝小酒。
　　 经过大赵家屯和小赵家屯中间的地带，就是原来柳家中学所在地，五十年代为大赵家坟圈子，据说有几百座坟茔，经平整而设中学。坟茔之地，或建学校，或建兵营，当以阳气镇之。当然消失的中学已经没有了朗朗书声，如今的厂子也正在安静下来。当年老宅在小赵家屯，距离中学仅仅200米，原来柳家中学上学时要打预备铃声，这时往学校跑都来得及，若劳动时带土栏子，学校干什么活用，中间跑回家去拿就行。如今辣根厂和小屯几乎连接起来，中间增加了几户人家。辣根厂今年只种300亩，往年得千亩以上，因为现在出口价格偏低，需求量也降下来。辣根厂的院子，以往几十年春季常出蘑菇，可能以后也是种蘑菇的好地呢。查找资料，北镇山江辣根厂主营收购农副产品、用于加工辣根制品、蔬菜调料、速冻菜、食用菌加工。前几年柳家乡的宣传材料写道：工业崛起，为柳家乡农业发展提供了支撑。北镇市翰鑫肥业有限公司，投资1.2亿元，占地面积45亩，建筑面积1.6万平方米，达产后可年产复合肥25万吨；还有大连山城辣根制品有限公司柳家分公司，总投资3500万元，固定资产投资3000万元，建厂房和工作车间1200平方米、购置辣根生产机器设备18台（套），年产辣根半成品2500吨以上。
　　 次日四点多起床，在南北道上见到姚海龙，他的弟弟海鑫是我们小屯乃至北镇的骄傲。告知每次要走四个来回，基本都和我老父亲等四个人一起健身，早晚都要走，自感身体还行，吃喝不受影响。园子里的活不用他干，由儿子姚爱国干了，自己“花啥"就薅薅草，捡捡柴禾，骑倒骑驴出去捡。他说曾和我老爹一起去挺远的五大队捡柴禾，当然都是特别禁烧的树根子。我们看到南北道东南水力站后身正在打井，准备作为柳家乡水源地。四哥讲，水源地选址也是门科学，须勘探几个点，选好再打井，叫勘测井。本地水质含氟量较高，需向深层钻探，一般得钻八九十米。过去自来水需建水塔，现在利用高差压，有压力泵，直接可以强力泵水。一会儿，与父亲和二哥到老宅房后收割艾蒿，那片艾蒿就长在老宅北园西南角。这块地，几十年前堆过建筑砖瓦，家里不大利用。我在童少时期曾于此开荒，栽种西红柿，可惜收成不好，还自种过西瓜，只开花不结果。后期我挖个坑，用来贮存每日捡的马粪，以便集齐五十斤至六七十斤上缴学校。那时我是班级的劳动委员，类似向学校交草之类的活都是带头超额完成的。这里的艾蒿长得半人多高了，长势良好。二哥动手割了几捆，按老爹叮嘱留下根子，以待来年再生。印象中这已是连续第三年到老宅收艾了。记得前年周边庄稼已没人，蚊虫苍蝇乱飞；去年天气闷热，艾蒿浓密；今年这片艾地倒很清爽，北边的苞米地也才长到腿肚子。打捆装车。问父亲后院老舅家旧宅，就是陆万成老舅家楼座子（北京平），已卖给李国志儿子李春友（小名大秃子，取好养的名）。好象卖了三万二三。大概原先盖房子就花了这些钱，这十几年也没增值。感觉屯里的老房子，一旦无人居住，就面临撂荒和折价的命运，何况空房有破窗效应，小漏小缺不能及时遮补，遂成最后墙圯房塌之势。我家的老宅，也曾面临同类情况，前些年加固一次，每年过年必回来守夜住一宿，也算是陪陪祖父母外祖父母们吧。
　　 记得童少时期，很少听人说端午节，只说五月节，我们私下称棕子节，老人说五月当，那时棕子都用大黄米做的，往往是一大盆米，妈妈要包上大半天，我们手笨帮不上忙。此次回家，见母亲又提前包好了足有两大锅棕子，临走还给每家各带一份。母亲亲手包的棕子，没有加肉加枣加花生，几十年来如一的朴实无华，却十分可口香醇。口味养成至今，对所在城市及全国各地的传统棕子，反倒认同不起来，觉得是混搭不纯粹了。每次回家，必吃家乡大豆腐，有时也去乡政府西超市买些干豆腐带回城里。但超市限购（干豆腐供不应求），于是父亲带我们去豆腐匠老韩家。从南县道（现在是省道）向西直奔乡政府，转向刘大院路，东边大赵家屯第二趟街，第二家就是。一条黑狗狂吠，想起狗恶酒酸的典故，但显然这条狗只是虚张声势，进院进屋后狗吠声小了八度。一般家豆腐坊都是黑乎乎的，但老韩家相对亮堂。说是老韩，从我来说应是小韩，他是韩书记——当年的村书记的侄子。韩书记的儿子是我小学同学，曾担任村团委书记，后因病过世。小韩让我和二哥各喝了一大碗刚出锅的鲜豆浆，温度正好，令我们口齿留香啊，这才是家乡的豆浆味！小韩说，现在都用黑龙江大豆，进价每斤二元八。每天六点做完干豆腐，每天下午三点就开始准备了。这时候，小韩用一瓢卤水点到了大桶豆浆上，边点边搅和，几乎与此同时，稀豆浆或了半凝固状，真的很有意思，下边就是压干、白豆腐了，当然水豆腐就可以吃了。我们相约六点多回来取。这好象是近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进到农村豆腐坊看点豆腐，恍恍惚惚回到十岁前，看生产队的豆腐坊，看老齐家的外屋地，童少时期，那是向往的神秘之地。街上层云低挂，乡里的高架移动信号塔如处白云之中。
　　 各自上车离家，父母为每家都准备了棕子一包，艾蒿一份，蒜苔一把，黄豆一袋。这是每次回家常有的事，八十二岁的母亲必定早早在策划了，带上老人高兴，我们希望下次回家的日期尽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