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在夕阳下喝杯啤酒(散文)
一
有时候我们喜欢历史。什么是历史呢?是夏朝在哪里,三星堆的出处,历朝历代动人的故事?还是那些登台谢幕的英雄美人,或者,是世世代代让人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出,虽然有各种高贵的理由在人们心底彻夜奔腾。
有人说夏朝在埃及,有人说夏朝就是苏美尔文明,有人说就没有夏朝,有人说夏朝就在中国。说来说去,夏朝有没有?夏朝在哪里?无非是想证明中国人是不是这块土地上自己生长出来的。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看复原的古地图,定义里的“汉人”就在那么一小点地方生活,即自称的“中央之国”,其它地方都是所谓的南蛮,北狄,东夷,西戎,还有数不清的持续迁徙来的人种群。这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区别,这里包含了对地形、气候、生存环境等诸方面的考量和占有。人类就是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不断地融合演化,再加上几千年各部落的互相拉锯式讨伐征战,中国的版图不断扩大,这块土地上的人种血脉早混杂了,而且是必须混杂,否则,人种早已经退化了,消失了,不复存在了,就像山顶洞人的头骨一样,成为考古的样本。
历朝历代的动人故事,许多都是所谓的南蛮,北狄,东夷,西戎的血脉红尘。那些故事中的主人和发生地,大多来自于辽阔的草原,无际的荒漠,毒蛇猛兽横行的热带雨林炎方,还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朔方。远古的人类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生存发展的土地,在一次次激烈或温和的种群的交融中,诞生了许许多多感天动地的人间的故事,这是人类族群奋争不息的共同历史。汉民族只是一个概念,已经无法在人种基因图谱中划定其种群标准。
凡故事必须要有英雄美人,即使是狮子王,也是拟人的童话写真,这是人类献给自己的美丽寄语,在悲喜交加中骄傲地展示了人类前进的足迹。英雄和美人,生死与爱恨,权力和财富……就是人间故事永恒不灭的生命主题,就是生生不息、荡气回肠的历史存在,就是人们孜孜不倦,反复念叨,在茶余饭后散闷解愁的消遣故事。这些故事被某些理想主义者看中,就会被涂抹各种情感颜色,然后说这就是精神——个人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国家的精神,人类的精神,地球的精神,宇宙的精神。精神成了历史,历史幻化成精神的潜动力。
人本身就是一种动物,一旦披上精神的长袍,就成了不同领域的祭司、萨满、首领、国王、总统。所以,人人都想披上一件貌似精神的长袍,换上一件皇帝的新衣,就可以煞有介事地对其他人宣讲:从前,有个国王,他有一个美丽的女儿……或者:从前,有一个大灰狼,还有一个小红帽……或者:从前,有一个七仙女,还有一个董永……
或者,我是神之子,我就是神!
最大的祭司必须能装神弄鬼,否则就与平民无异。头戴一顶上宽下窄的帽子,缀一些稀有的发光彩色石头,披上一件显示地位或描绘了凶猛动物的长袍,再拉长或压低声调吐字,就可以把自己摆在了烟火缭绕祭坛上,让其辖属内的人们顶礼膜拜。装神弄鬼目的就是要让权力范围内的人们臣服,让所有的人都成了为之效命的奴才,只有这样才能养尊处优,过上常人不敢想的好日子,吃到常人吃不到的好东西,玩常人不知道的声色犬马。即使是生病了,也有大批专人精心护理,享受天王寨主的待遇。死了更风光,埋的地方是风水宝地,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幻想能够将这种福禄传下去,千年不灭,万代不竭。这或许就是久传不灭的人间煌煌大史。
二
有时候我们喜欢大山。山的含义是什么呢?是大山隐藏了什么地质秘密?还是大山突出了什么人文蕴意?山是地质运动的结果,山的雄奇险峻,山的层叠延绵,都是地球表面微不足道的大小皱褶,是亿万年大陆板块相互缓慢挤压的直接后果。群山的发育变化,就像是我们人类成长的模式,有压力才有进步,有运动才有生命。大山的不同风貌,就如同人间百态的个性使然,殊同各异,璀璨夺目。
从卫星上远看,地球是一颗蓝色的星球,非常美丽。穿过地球的大气层再近一些看,这个星球上可谓五彩缤纷,各种颜色代表了不同的地域,标识了不同的地理温度和环境差异。随着地球纬度的变化,一些色彩从生机勃勃的绿逐渐变白,地球的两极就是冰天雪地的寒,就像是人间的极端思潮,冷酷无情。温暖的地理环境才适合大多数的人类生存,但人多必有诈,因此这个舒适的空间也充满了争夺和诡谋,险象环生。
由于高山的存在,许多地方就形成了特殊的气候,有些地方又出现了黄色,那是地球荒凉的干燥处——沙漠。造山运动在亿万年的演化中,使地球的面貌不断改变,昔日绿洲变荒漠,沧海可以变桑田。人类社会的风云变幻,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亘古不变的万年弗替,没有江山永固的痴人说梦。
山有形,山也无形;山有骨,山也无骨。山是一种境界,山是一种造化,山是一种感觉。山的特殊构造和形式奠定了每一座山存在价值和意义,山的不同风貌和视觉效果又让各种山有了异同的精神和魂魄。有的山是铮铮烈骨,挺拔高岸,让人敬仰;有的山是柔媚无骨,低眉顺眼,令人开心;有的山外表寻常,内有玄机,暗藏瑰宝;有的山极尽嚣张,但穷途末路,等待铲除。在什么环境生长的人们,就会有什么性格和精神,与什么样的山接邻就会滋蔓类似的精神文明。
有时,我们都是大山的孩子;有时,我们还是大山的主人。需要时,大山是我们的朋友,让它为我们献出宝藏;不需要时,大山还是我们的奴隶,不惜让它遍体鳞伤。我们能看到的大山只是群山的一小部分,那是在平原的边缘,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山麓。真正的那些大山只有少数人才能抵达,那是一片神奇迷离的幻境,是真正的无人区,那里的情景我们只能猜测,比如中国的神农架,在云烟缭绕的山深之处,人兽罕至。
我曾站在太行山脉的某一处高点向四周瞭望,层山叠嶂,云遮雾挡,风光奇谲,神鬼莫测,但那里都是人迹无踪影的远山青黛,恍若美人的清灵独秀,但深藏着千山万壑、海枯石烂的大山秘密。
地球上起伏的皱褶,是我们无力企及的高山大川;我们皮肤上不起眼的纹理,也是微小生物的悬崖峭壁。人们脚下微不足道的泥土颗粒,居然是微小生物行走的巨大障碍;人们眼界里不过尔尔的弱小病毒,却是人类很难抵御的致命杀手。
也许应该相信,总有一天人类会战胜病毒,重归旧梦。但我更相信,还有一种更严重致命的危险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人类终究要被另一种生物替代,或者用自己的愚蠢,亲手把人类这个种群清除。现在那种至高无上的生物或许就在那些大山里沉睡,等待某一时刻天命的召唤。或许,人类实实在在的无法无天、得意忘形、骄傲自满,就是物极必反的哲学证明。你懂得。
三
有时候我们喜欢河流。是感念河流孕育了人类吗?是的。人类就是大河之子,是河流滋养造福了我们人类。人们沿河而居,溯流而上,一直与河流保持最佳的生存距离,并在河流两岸繁衍生息,发展壮大,创造了各自独特的大河文化。
喇家文化是人类史前时期灾难文化的代表。喇家遗址的考古,就证明了四千年前发生在青藏高原黄河上游的一场河流对文明的毁灭。这场大自然对人类发动的灾难,比意大利维苏威火山下的庞贝古城还早一千八百余年,是震撼人心的史前灾难文化遗迹。
在人类的蒙童时代,喇家文化是被地震引起的突发大洪水淹没的,从那些先民们的遗骨展现出的当时生活场景,不仅依依再现了那时人们的生存结构,还历历在目了悲情下的人伦情结,透漏出了生命在毁灭中感人的惊心动魄——那是一种在绝望中展示出来的爱。从这片遗址上我们可以遥想——黄河水迅积泛滥时山河轰鸣的巨响,人们呐喊哭泣的微弱无助,在泥石涌动、山崩地裂的悲壮时刻,展现了人类命运与母亲河在相依抗挣中呈现出的无奈。
直到有一个人发明了水井,人类才开始走向更广阔的平原,走向更高拔的大山。人们与河流保持了最佳的安全生存距离,就是摆脱了对洪水泛滥、村毁人亡的恐惧。从全世界古城堡产生的地方来看,必须要有水井,只要有一口让人能喝的水井,就能产生一座城堡,一个集市,一个城镇,一座城市。除河流外,水井的多少,水井出水量的大小,就决定了一座城市的规模,这个规律和现象至今有效。水井是河流脉系的延伸,河水是水井源流的母亲,尽管有了水井,我们依旧是大河的孩子。
河流是人类当之无愧的“母亲”象征,是人们内心世界脉搏涌动的精神库存。当人们在行走的途中感到极度疲惫,需要心情营养助力时,一条伟大的河流就会神奇地出现在脑海或眼前,那种苍远流动的神秘幻觉,仿佛就是一剂伟大的灵魂解药,让人们重新思考自己的过去、将来以及当下。或者勇往直前,或者忏悔沉思。
上善若水是中国人一个永远的精神使者,似水年华仿佛就是独立人生的盈盈一水间。人类的命运最终会沔彼流水,朝宗于海,走向世界大同。我们都是大河之舞里跳动的生命精灵,个体的心灵思绪就如长河般曲折蜿蜒,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人们在自己内心的河流里思考,坚守并善待自己特殊的精神文化传统,就是对本民族文化的崇敬。我们的思绪随着思想的河流汇入辽阔的大海,就是对人类文明的憧憬。大河文化造就了我们的筋脉血骨,人类文明会给我们的肌体注入新生命的活力。
四
有时候我们喜欢海滩。是从海滩可以遥望大海吗?对!我们在海滩就是为了看大海。我们从人类的母亲河出发,让大河文化成为人们内心的温情世界,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海。为此,我们的心会随着母亲河一起行走,就像是汇入大海的大江大河。
大海是蓝色的,和天空的颜色一样,所以我们说海天一色,其实暗藏着我们对无限时空想象的觊觎——对天空的向往让我们梦想翼生双翅,对大海的憧憬让我们知道了船的理想。为了看到更大更远的世界,我们在海滩上遥望远方的大海蓝天,用船的精神指向拯救自己的灵魂,摆脱内心河流文化的精神束缚,去大洋彼岸观察大海与天空之间的距离。
其实,我们坐在海滩上最主要的事情是——放松自己,懂得自己,重塑自己,这是一种力量的蓄积,是一种鸿图的勾画,是一种大胆的设想。亿万年存在的高山呈现了险峻奇绝,已经让我们充分知道了自己渺小;千百年蜿蜒流淌的大河之水滋养,也传递了打开我们内心封闭怪圈的钥匙。人们深深地觉悟到自己需要寻找更大的心灵世界,就在海那边。
德国学者伊里亚斯在《文明的进程》这本书中提出——“文化”没有高低之分,它是民族之间表现出差异性的东西,表现了一个民族的自我特色。而“文明”是逐渐减少各个民族差异性的那些事物,表现了人类的普遍行为和成就。“文化”使各个民族不一样,“文明”使各个民族越来越接近。
“文化”是我们自己内心生生不息的河流,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文化传统。“文明”就是我们坐在海滩上仰望的星空和大海,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未来。保持内心对自己文化的理解,展望精神对世界文明的渴望,就是人类次第进步的不朽规则。
每个人都会用自己对世界的理解,重塑自我理想世界的意义;每个人都应该自我解放,成为自己灵魂的主人。文化使我们更加充实,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不断汲取生活的动力勇往直前。文明让我们知道黑暗即将过去,科学理性最终会战胜混沌愚昧,真实可靠逐渐会替代虚幻无知。
五
有人想替代尘封的祭司,想让某种福禄转风水,为此拼打的你死我活。一旦侥幸成功了,这种不断产生“祭司”的土壤就会自动把胜利者推向神坛,即使这个“祭司”有神经癫狂症,也能让人们服服帖帖地伏地膜拜,就如敬仰当年丛林法则下的食人族部落大王一样。无论是侥幸的历史,还是肮脏的历史,只要经过捉刀代笔的师爷们再包装,又成了金光闪闪的宏图霸业。
当今的世界,人口爆炸,环境污染,战火连天,病毒得逞,都写进了历史;高山大川、江河湖水、大海蓝天,也成了一部地球的史诗。史诗就是一部部人类和解的祈望——我们要与自然和解,要与万物和解,要与人类和解,要与自己和解。只有和解,万物才能和平共处;只有和解,人类才有发展进步。
黑暗与光明的对立统一,高山与平原的合理碰撞,河流与湖泊的进退矛盾,大海与天空的相对距离,善与恶的不懈比照,都是人们精神索取的天然图腾。就若上善若水,就若高山仰止,就若海天一色,就若理想的彼岸。
还有一种可能,人类这个物种终将会走到自我灭亡的那一天,因为我们不知悔改,或者也无从悔改,这是命中注定人类的巨大灾难,同时也是人类集体的福音。人类不能与大山大河一样得到相对永恒,不能与日月星辰一起光耀寰宇。一切都会来到,一切都会过去,我们终将用依依不舍的谢幕,告别自己与生俱有的愚昧。
纵观天地上下,横看东西南北,我坐在海滩上,无悲无喜,无苦无涩——大千世界展示了各自的生命造化,独显了特有的诗情爱意。山无陵,江水竭,天地合,吾乃敢与诸君绝。
此时,在夕阳下,我慢慢喝着一杯啤酒,看日落。
2020年9月28日星期一(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