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深秋某日上午，佳栋接待了红羽来报到。这是一位毕业于兰州大学的女高材生，到机械系任职，和常勇一个办公室。
　　 书桌上留下一张白纸条：常主任，我来报到了。常勇看到纸条时，已经中午，早上他有四节实验课。
　　 这时红羽回家取行李，她要求住校，哪怕没有教师宿舍，也要住学生宿舍。
　　 常勇在办公桌前坐下，看着纸条发呆。这是怎样的一个女生呢？好像脾气挺犟。
　　 她们很快就熟悉了。红羽对常勇很好，很尊重。常勇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似乎很喜欢红羽，从旁人的言语中得知，红羽也钟情常勇。可从她嘴里，常勇从没听一句喜欢的话。常勇是有家室的人，妻子曾在学校实习工厂上班，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里一个研究所，儿子还小，三岁，在幼儿园，一家人其乐融融。
　　 关于红羽的事情，同事们谈的很多，常勇知道的很少。红羽因为和家庭不和，自从到西北大学上学后，就不与爸爸妈妈联系。这不，毕业回家乡也不呆在家里。她生活蛮简朴，靠自己的工资养活，有个姐姐很关心她，她也愿意和姐姐走动。
　　 同事们说红羽活泼可爱，常勇没有感觉。不过最近一两周红羽态度有些转变，郁闷起来。和她来往的男子并不多，有人追逐她，她却带搭不理的。忽然有一天，红羽找到常勇，说有事情要谈，还是在办公室同着大家面。常勇知道要获得红羽的喜欢是不容易的，获得她信任同样困难，常勇也从来没想过这么多。
　　 他在低头收拾实验工具盒的仪器仪表。这些仪器仪表大多是北京、天津厂家生产的，说起来还是上海产品质量价格双赢。自己暗自琢磨，忽然传来声音：“这些仪器仪表该更新换代了，否则测出的数据不准确，会耽误学生。”
　　 谁在说话？周围没有别人，就是她，难道红羽也是这么想的，是她在跟我说。常勇是实验室主任，有建议权。
　　 常勇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我应该去找红羽，问明白她有啥事儿？问问她对这些陈旧仪器仪表更新的意见。
　　 红羽住在3号楼2门101宿舍，这是一座教职工集体宿舍，是一间10多平米见方背阳的南屋。对面是汽车队张师傅夫妇，老婆在乡下，过来探望老头。刚住了有一个月，倒是很安静。
　　 常勇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门洞里摸黑找的那间屋子，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有动静。
　　 “谁呀？”
　　 “我，我是常勇。”
　　 “请进来。”
　　 红羽打开了门，她瘦小的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蓝衬衫，灰裙子，一双赤脚踏着深红的拖鞋。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发出低哑的声音，并把常勇让到双层床铺的底层。常勇想，她怎么会猜到。
　　 “你不是说找我有事情吗？”
　　 常勇只顾望着，她并不开口。
　　 “这不是很容易明白的事情吗？，我遇到麻烦了。”她含笑说，那两只眼睛带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望着常勇。
　　 常勇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渐渐跳动得厉害起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但是你该知道我有求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困难了，因为肾病，不能住在一楼，这里潮湿，有些寒凉，已经有几天不舒服了，我想调换一下住所，请你帮忙。”
　　 常勇不能不开口了：“我应该帮助你。”她不再开口了，猛地用热烈的拥抱使常勇忘记了一切。
　　 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红羽指了指对面屋。
　　 “听说那位张师傅得了重肺病，需要很多钱才能住院治疗。一个乡下女人哪经过这样的事情，经常哭哭啼啼的，好不让人难过。如果我要得了重病，我就不治。”红羽忽然松开了常勇的手，转过身去。“那男人脾气很爆，不时地总打他女人。”
　　 常勇就了解的情况向红羽介绍：“这人家我很知道。丈夫是一个汽车修理师傅，从前性情还平和。他近两月查出了病，就渐渐变得暴躁了。”
　　 不要管这事情罢。我们现在谈谈你的问题？红羽的眼睛不再看他，她站到窗前，眼睛在看别的地方。
　　 对面的哭声继续着，声音却低了好些，后来就慢慢地停止了。接着是丈夫闭了嘴，让那女人悲声诉说她的不幸的境遇。
　　 忽然那女人的话语被一个男人的哭声压住了。那个男子一面大声哭，一面在说话。
　　 红羽掉头来看常勇，苦恼地解释说：“他们的吵闹常常是这样结局的。丈夫到后来就哭，说些责备自己的话。于是妻子就去劝慰他。”
　　 常勇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注意地看红羽的眼睛。那眼光变了，里面并没有爱与同情，只有一种深的苦恼。常勇自己也被一种深的忧郁压住了。他不能够说出这是什么缘故。他想决不是因为那夫妇的吵闹。红羽的苦恼的眼光还在盘旋。那眼光仿佛在说：——你去罢，现在用不着你了。
　　 常勇走了，莫明其妙地到这里来，现在又莫明其妙地走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