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你干嘛呢？”老吕快步走过来，手指着树旁一个挥舞着斧子的人。
　　 砍树人一见老吕，就扔掉斧头，跑远了，才回过头来望着。老吕走过去，拎起地上的斧子，嘟囔了几句。看看右手边那高耸入云的松树上多了几道刀印，心中一酸。
　　 “真是太不讲理了！”老吕用手抚摸着那道刀口，一股怜爱之心油然而生。
　　 “大白天还敢来这里偷着砍树，你以为这森林是你家啊！”老吕嘟囔着。
　　 记得十六年前，老吕刚过完四十岁生日，就被上头调到这边来看管森林，从此把林子当家。。
　　 林子靠北，西边就是一片沙漠，这几年植树造林，是前不久才长出来的。西边的沙漠很让人担忧，政府便派了几名护林员去看护，这其中便有老吕。
　　 儿女见老父亲也这么大年纪了，说什么也不让去。老伴王贵香也是农村人，跟着老吕也有二十年了，她深知老吕的心思，知道那是拦不住的，只好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陪他去。这老头子一天天的，魔怔了！”
　　 “嘿！”老吕搔了搔头，稀疏的白发根根分明。当年，那林场的建设老吕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过了小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又突然闲下来，自然待不住，等通知一下来，拉着老伴就往火车站赶。
　　 “你这老头子，又看错了时间吧！”老伴把双手一摊，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
　　 “没事，等就等吧。”老吕无奈地笑了笑，坐下来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才上午七点，距离发车时间八点四十分还有一个多小时，老吕明白是自己错了，便不再说话，默默地候着。
　　 “你瞧我这脑子，早饭还没吃呢！”刚过半个小时，老吕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包袱里掉出了一块大饼，就捡起来，撕成两半，一半自己啃着，一半递给老伴。庄稼人命不好，早餐只能是这个。
　　 火车开了几个小时，才到了A市，林场就在A市北边，距离林场还有五十里左右的路。深山老林没有通车，来去都是靠步行。老吕只好靠双脚走着，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老伴，前段时间摔了一跤，腿还没好利索，走得很慢，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歇一会儿。
　　 这天天气晴朗，正逢秋日，暖暖的阳光洒向大地，带来一片金黄。林场边的树林，大都落叶纷纷，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同时遮掩了许多的坑洞，令人防不胜防。
　　 “哎哟！”不知怎地，老伴王贵香回了个头，就发现老吕不见了，循着刚才的足迹找过去，只见老吕正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脚，就这么叫了起来，疼得直咧嘴。
　　 “起开，我看看。”老伴好歹也在农村当过几年“赤脚医生”，见老吕受伤了，忙跑过去，将他的手拉开，仔细地观察着伤口。不是什么大事，没有破，就是脚脖子那里崴了，肿得老大，奈何这旁边什么草药也没有，只能忍着了。
　　 俩人扒开那个草坑一看，里面竟是一个兽夹，还好没有夹到脚，不然就悲哀了。
　　 “谁那么缺德？在这森林里放兽夹！”老吕忍不住喊了一声。远处走过来一个青年，看了看，留下一声“切！”便扬长而去。
　　 “哇——哇——”老吕的思绪被一只乌鸦打乱，他抬头看看天空，已经临近中午，便转过身来，沿着林荫小道，准备回林场大院。
　　 “呜——呜——”老吕耳朵动了动，听见了这与环境不同的声音，便朝那边走过去。“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又传来一阵鸟儿被惊动的声音，老吕断定会有人，握着手里的警棍，一路小跑过去。
　　 声音大了起来，老吕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大约三分钟后，就来到了那边。这一片是林场的核心区域，当年的树就是从这里开始种的，长得最为茂密，如果不注意点就会迷路，但老吕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用不了多长时间。
　　 “啪！”声音戛然而止，老吕站在一棵树后，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老吕在脑海里回忆着，寻找着残留的影子。
　　 “对了！就是他！”老吕猛地反应过来，一惊，不小心喊出来，树边站着的人影先是一怔，随后警惕地四下看看。老吕连忙捂着嘴，不再发出声音。
　　 那人影挠了挠头，扛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就准备走了。
　　 “嘿，老吕，你怎么还在这里？回去吃饭了！”身后突然有个人叫了起来，令他浑身一颤，赶紧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一看，竟是林场的另一位护林员老宋。毕竟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了近十六年，老宋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安静下来。
　　 扛东西的那人发现不对劲，拔腿就跑，俩人也跟了上去。十六年的坚守使俩人极为默契，很快便赶上了，一人摁着一边胳膊，将那人缚住。
　　 “石构筑，你怎么在这儿？”老吕瞥见了他的脸，惊异地说。石构筑在这边可是出了名，附近几个村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偷鸡摸狗的事情早已是家常便饭，最近还打起林场的主意了。记得前两天老吕去派出所办点事情，还看见石构筑坐在一个椅子上一声不吭，旁边几个警察在苦口婆心地开导他。总之，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不讨厌他的，还给他取了个“死狗猪”的外号。
　　 “没啥。”石构筑挣脱了老吕的束缚，抖抖土，简单地说了一句，“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先走了。”他拎起地上的电锯，又要扬长而去。
　　 “别走。”俩人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拦住石构筑，送到了当地派出所。
　　
　　 二
　　 “真是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到了派出所，老吕抱怨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老宋也摇了摇头，“这小子怕是改不掉咯。”
　　 派出所里，石构筑翘着二郎腿，歪着头，像个主人似的，对别人的训斥左耳进右耳出，俨然一副“你能把我咋地”的样子。
　　 “算了，我也不多说了。移交检察机关吧。”所长挥了挥手，示意民警把他送走。
　　 这件事情从此就告一段落了，老吕过了几天清静的生活。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秋末。
　　 这边的树叶早已落光，路旁的落叶有大约两尺厚，一片红色的海洋。那天早晨格外地冷，光秃秃的树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落叶冻得很硬，杂乱无章地铺在地上。
　　 “呼——这天真冷啊！”早上五点半点左右，老吕走出护林员简陋的小屋，绕着附近转悠起来。天还没有亮，林场黑魆魆的，得借助电灯才能看清路。每天早上这个时候起来锻炼，是老吕雷打不动的习惯，正因此，都快奔六十的人身体还这么硬朗。
　　 小屋建在三面环山，一面是水的平地上，凡是附近有什么动静一般都能听见。
　　 “嗷呜——”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也就是老吕准备回去吃早饭的时间，忽地传来这么一个叫声，这将他吓得不轻，但毕竟是有经验的护林员，马上冷静下来。
　　 是狼！老吕心里默默地想。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老吕不禁有些害怕，只好硬着头皮往屋子走。
　　 脚下的落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知怎地，往日这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竟然这么长。老吕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又继续向前走。
　　 远远地能望见林场小屋了，老吕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走得也快了不少。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脚步声，老吕看见林场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老头子！我大早上找你没找到，你死哪去了？！”那人迈着小碎步，冲着老吕喊了一声。
　　 “老伴，你怎么来了？”老吕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伴王贵香。
　　 “我还不是为了来找你！大早上不干正事，还不快回去！”老伴帮老吕理了理衣服，拍了拍灰，拉着他就要回去。这时大概到了六点半，老吕算了算，也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便走了回去。
　　 吃完早饭，老吕就拿起警棍上了山，这两天山上太冷，没什么人，一切倒也相安无事。临近中午时，老吕准备回林场小屋。
　　 “着火了！救火啊！快，快，快救火啊！”远远地，老吕就听见了这样一个声音，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快回去救火啊！咳，咳！”老伴王贵香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啊？是真的！”老吕诧异地说，跑了过去，差点儿跑岔气。
　　 老吕住的林场小屋是一座两层竹屋，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再加上最近几乎都是大晴天，竹子很干，就成了一道导火索。
　　 “喂！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河里打水，再晚点这片林子就没了！”老宋挑着一担水，风风火火地往回跑，半路上看见了竹屋前发怔的老吕，便喊道。
　　 “哦，马上！”老吕这才反应过来，跑到河边，拎起平常打水用的木桶，舀了两桶水，回去灭火。今天这水似乎比平常更凉，冻得老吕的手指头发麻。
　　 竹屋较小，烧也烧不了多远。金黄色的火焰升上了十米高空，伴着黑漆漆的浓烟，透过火焰的缝隙，还能观察到竹屋的残骸，已经烧得破烂不堪。风吹过，加强了火势，发出“呜呜——”的声响，令人心里发憷。
　　 “哗啦！”竹屋轰然倒塌，一片烧着的竹片砸到了老吕的背，火辣辣地疼，老吕忍着痛，回到河边安全的地方。
　　 “怎么了，怎么了？！”林场其它地方的护林员也循声赶来，见到火灾，非常震惊，毕竟在这儿待了许多年，火灾还是头一次见。老吕冷静下来，挥舞着手，让大家把火场旁边所有能烧着的东西都捡开去，不久便清理出一片空场地。
　　 人们一次接一次地抬着水桶灭火。火势也渐渐被压下去，直到太阳完全升到了头顶上，地上只剩下火灾过后的残骸。这次火灾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不过是烧倒了几棵树，老吕却失落了一整天，巡逻时也打不起精神。
　　 因为防火工作做得不好，火都烧到老巢来了，老吕被暂时停职，等候通知。老吕的心情很不好，脸阴了一整天，子女们听了这个消息倒是很高兴，他们本来就反对老吕出来看林子。这次，老吕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林场是国家的财产，哪能这么糟蹋？我犯的错，我自己承担！”
　　 在与相关领导进行多次沟通后，老吕被允许在林场待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要离开。没过两天，老吕又回到林场。这次，他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老吕站在焦黑、毫无声息的土地上，心头一震，就瘫坐下来。这些树陪老吕度过了十六个春秋，突然就这么没了，实在令他感到不适。
　　 再过一个月，那些小树苗在老吕的精心培育下，竟有一大半活了下来。这种几率在纯手工的种植下是很难实现的。树活了，老吕的工作也就圆满结束了，按照约定，老吕只得离开林场。
　　 在这期间，老吕认识了那个来替代他的护林员，年纪不大，但经验挺丰富的。那人与几个老护林员也都还聊得来，时不时还教给他们一些科技上的知识。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老吕也就放下了心，过一天就乘火车回了家。
　　 子女们数落了老吕半天，他一声不吭，回自己屋去了。这是一个大城市，老吕辗转几个市场，才找到一份自己干起来得心应手的工作。老吕心里想着，反正离退休也还有几年，不如多干点活，挣点钱养老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还能去林子里转转呢！
　　
　　 三
　　 老吕每天就是过着从家到工地、从工地再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回家倒头就睡，什么事也不问，毕竟他干的都是些体力活。这样一来，日子倒也清净多了。
　　 在临走前，老吕塞给林场场长老王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他有什么消息就打过来。这个电话号码是大儿子的，以前老吕成天待在山里，没有信号，买了也是白搭。
　　 “喂？是谁？”一天中午，大儿子正在干活，刚卸完一车的砖，电话就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就接了。
　　 “喂！是老吕吗？你快回来吧，林场这边缺人！”对方开门见山地说。
　　 “对不起。”一听是找老吕的，大儿子的话语就沉了下来，“还是请你们找别人吧。家父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才在这边找了个工作，不能回去，搞不好哪天不用他了，就一脚踹开。”说完，大儿子就挂掉了电话。
　　 “嘟嘟嘟嘟……”林场场长老王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见一串杂音，只好叹了一口气，走出小屋，盯着那大山深处，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抽了起来，最后决定亲自去找老吕，他相信老吕不是这样的人。
　　 三天以后事情有了转机。
　　 “嗵嗵嗵！”这天正好老吕休息，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家里的书，就这么听见了敲门声，这边老吕没有什么熟人，一边纳闷儿一边小跑过去开门。
　　 “是你啊，老王！”老吕遇见了他的老伙伴，既感到高兴又有点惊奇，“快进，快进！”老吕让老王去客厅坐着，自己去泡了两杯茶，一并端回来。
　　 “茶就不必了。老吕啊，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件事儿，我们林场那边条件艰苦，生了什么病又不好送医院。就拿那个新来的护林员来说吧，实习期刚过，就病倒了。唉，这孩子，本来只想去磨练磨练的，可惜……”老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所以，这次来是想请你回去继续干护林员，希望你不要嫌弃。”
　　 “哪能哪？好，现在就走！”老吕将手一拍，哈哈一笑，早就把以前的事忘在了脑后。
　　 “哎哎哎，老朋友来了，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吧，我刚买的菜。”不知什么时候，老伴王贵香回来了，拎着一大把菜。可是老吕太心急了，留下一张字条，就拉着老王匆匆出了门，老伴收拾好生活用品，也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