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辣椒树,挺立在狭缝中(随笔)
进入秋天,警局宿舍院子里的两棵平凡辣椒,引来人们屡屡围观和喋喋不休。
那两棵辣椒树,活在一条水泥缝隙里,经历了难熬的伏天,久不逢甘霖,依然挺拔葱郁!瞅着神物般的存在,院子里的大妈和警嫂,想不通——隔着过道,自家菜地里的蔬菜,她们精耕细作,除草,施肥,捉虫,天天早晚浇水,像侍奉自己的儿子和小孙孙,可已搓绳枯萎。甚至连我的同事、院子里的小孩以及快递小哥,都要在其前驻足流连,莫不摇头诧异,不得其解。
神奇的辣椒,在小区宿舍一栋西头墙脚的狭缝中,挺立着。一条丈余长的狭缝,半指宽,水泥过道和墙脚交汇处,热胀冷缩形成的,绝不是孵出孙大圣的那条缝隙。我曾好奇用手指抚摸缝的边缘,如刀口般的锋利,来回轻轻滑动,有种破皮进肉的感觉,心里蓦然一阵惊悸。眼前两株辣椒树,相隔一尺余,枝叶披拂,一把把的辣椒,碧鲜光生,还开着百数朵小白花呢。瞅着辣椒树,硬是从这缝子中钻出来的,也绝不像大圣那般的仙种,可充满一种精神气。殷勤的段妈妈告诉我,她年年在墙脚的水泥地晒辣椒、芝麻和油菜籽等物品,可能就是她打扫水泥地的卫生,不经意的几扫帚,把那些平凡种子投进了缝隙。恰巧只长出两棵辣椒树来,整个缝隙除其之外,连一棵草的绿影也没有。
我想,那缝隙究竟有多深,种子落下去的地方,是石头,还是泥层?好几天,折腾得我神思恍惚,茶饭不香。
一天傍晚,与妻散步,绕过小区一栋西头。我突发奇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蹲在辣椒树前,手轻轻拨开枝叶,发现两棵辣椒,约一尺高的腿脚,如我手无名指般粗细,灰白,枯槁,粗糙,呈一股一股的竹节状,一株七节,一株九节;脚杆向内向外几度弯曲,像拧了几下的麻发,纵向的裂纹,深至里层。我再将灯光照向缝隙内,可见约三寸的杆,伸向缝的深处,未发现根的模样。我想,水泥层至少有三寸厚,下面还有砾石层、碎石层,乃至建筑垃圾。手,仿佛抚摸着一双饱经沧桑、劲节盘曲的腰腿,手在颤抖,心在颤栗,眼泪几欲零落。我把心思说与妻,妻不语。我们绕新城一圈,一路无话,我的右手和她的左手,却攥得更紧,更紧。
其实那两棵辣椒,从缝隙深处长出来,是何其艰难,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段妈妈的不经意,让不同的种子置身绝境,可两粒辣椒种子,极其幸运地获得发芽、生根的条件。两棵辣椒苗,在黑暗中,不停地寂寞生长,渴望见到阳光。然而,它们从缝隙里钻出,正逢春寒料峭,新冠病毒在肆虐,幼弱的苗杆,遭遇冷雨蹂躏,还要与寒风搏斗,嫩杆在锐利的水泥缝边沿摩擦、摇摆,将承受着多大的苦痛呀!然而可以肯定,两棵辣椒树的根,一定深深扎进了土地!
刚过凄风苦雨般的春天,暴风骤雨的夏天,又来临了。院子的通道,四通八达。刚见到阳光的辣椒,冷酷的世界,以强劲的过堂风,无情抽扫。紧接着,风到雨临,瓢泼的雨随风起舞,小区的大大小小的绿化树,也随风雨起舞。两棵柔弱的辣椒,任由风摧雨浸,扭摇身躯,以致肢体畸形。进入伏天,连续几十天高温无雨,没有一丝风,炽热难当,鸟雀还可躲进浓荫,而两棵辣椒树,相互依偎,只好迎着太阳炙烤。白天,静静的煎熬;晚上,静静的疗伤。第二天,又用繁花和绿叶,迎着炎阳!
小区过往的行人,行色匆匆,开始是很漠视的,仿佛感觉不到辣椒树的存在。就像我们,也是沐风浴雨,忙忙碌碌,风尘仆仆,哪里有心思去给其搭棚挡雨遮阳、浇水施肥?即便是看到辣椒坚毅地开着生命的花,又有几人相信其能挺过明天呢?
可是两树花在伏天里,奇迹般变幻成绿椒,在墙脚又撑起孤独的绿丛,冷漠的人们,这时放亮着眼,聚焦起它们来。实用主义的心理,或许更关注辣椒的使用价值。果不其然,一朝相逢,我发现,那可人的两树青椒不见了。我的心颤栗而刺痛!漠然置之也罢,薄情以致强夺,失却人道!然而,两株辣椒树,处之泰然,依旧开一番花,捧出一回丰盛果实……但于我,实在不忍去掠夺,更不会心安理得!
人间草木看似闲,遭际炎凉与人同。进入九月,又逢绵绵秋雨。二十几个秋夜,每临寒雨淅沥滴答,我醒来的第一念,就是担心墙脚的两株辣椒,怎敌那晚来风雨?
今天上班时,我撑着雨伞,来到辣椒树前,秋雨把她俩洗涤得一身碧绿,坦然且精神。她们似乎不知道进入冬天,将要走完生命的历程。也许,她们早就知道一荣一枯的宿命轮回。
我静静地站立着,在秋雨中,向她们致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