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一份全市本系统宣传工作成绩排名通报送达办公室李主任的案头，赫然入目的是局长在上面签批的意见：“办公室要拿出具体措施，尽快扭转落后局面。”李主任手捧通报，目光自后向前寻觅，一眼望见处在倒数第二的本单位名称，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次系统内专项行动，共划分包括宣传工作在内的五个子项，市局下定了决心要在全省拿个宣传第一，自然加大了工作力度，不仅对各县局下发考核办法，确定严格的考核标准，明确各级媒体发稿得分，还采取周调度、月排名、最终评优的办法。按照市局的说法，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出油，就是要给下头增加压力，激发动力。
　　 对于李主任所在的县局来说，历来是“不骑马，不骑牛，赶着毛驴走中游”的行为套路，宣传工作自然也契合了本单位的一贯状态，虽然没有什么大块文章登报，却也能时不时地在媒体上见个“豆腐块”。这次，市里专门考核宣传工作，对于县局主管领导李主任来说，压力可谓不小。这两个月来，全局从上到下，活没少干，累没少受，办法没少想，可是普普通通几十人的县局，可圈可点的亮点实在有限，能上报纸的经验之谈更是少之又少，大伙儿努了半天劲，结果还是落得个倒数。现在，上级指标摆在那，局长的批示写在那，有如泰山压顶，压力山大，这可让李主任绞尽了脑汁。
　　 这天，一筹莫展的李主任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李哥李哥”叫得格外亲热，李主任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对方听出李主任敷衍的口气，料到记不起自己，便自报家门——省报的记者小赵！李主任记起，那是四年前，这家省报记者来局里采访，小赵是开车的司机。怎么？小伙子现在华丽转身调到报社广告科了？
　　 一番寒暄过后，小赵说明了通话的意图。小赵说，现在新媒体时代，报纸发行每况愈下，广告费也没多少，报社可谓举步维艰，人都快养活不起了。听说市里开展专项行动，对宣传工作进行重点考核，凭着彼此这么多年的关系，理当为李哥尽力，自己可以在省报给发稿子。
　　 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李主任心生感慨。可是已经几年没联系了，小赵突然主动找上门来，有这么便宜的事？李主任将信将疑，忙问如何上稿。小赵说，就是你单位拿点钱，一万元给登十二篇稿子，这在报社俗称“软文”，但你和县局就能完成任务了，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李主任明白了：就是花钱买稿。他答复小赵“回头琢磨琢磨再说”，便挂断了电话。
　　 提到花钱的事，李主任知道，现在单位抓得紧，财务上没有预算是无法列支的。
　　 过了几天，小赵又打来电话，询问发稿的事考虑得如何，说在报纸上发稿可以增加到十五篇。从李主任内心讲，他并不想这样做，再次推托说，花钱的事要请示局长。
　　 眼看已经月半了，单位的宣传工作仍没有太大进展，如果这月的考核排名“不挪窝”，市局和县局的板子肯定要落下来。李主任心烦意乱，如临大敌，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局长汇报“花钱买稿”的思路。局长说，他只要效果，不看过程。
　　 李主任想，既然领导有这样的话口，实在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有这华山一条路可走。可是，钱从哪来呢？他想到了五个下属基层单位，对，让他们给张罗点，不管怎么说，都是公事，钱也没有揣我个人兜里，有什么大不了的！待宣传工作排名上去了，局长一高兴，也许就能把钱给解决了。
　　 想到就办，他和五个基层单位的头头私下通了电话，口头协定每个单位出资二千元，工作结束后返还。有的下属单位挺痛快，很快奉上现金；有的虽不情愿，但碍着面子又不得不拿。
　　 一万元资金到手，李主任的压力了却大半，五官表情一片和谐。
　　 处世几分老练的李主任，为防止出现闪失，再试探省报的小赵。他结合县局工作，写了一篇二百多字的动态消息稿，通过微信发给小赵。让他欣喜的是，这篇并无多少“含金量”的稿子两天后果真见报了！看来小赵所言不虚，这条发稿渠道流淌的简直就是及时雨！他带着初步成功的喜悦，赶紧将发稿截图传给市局，为县局挣得了五分。
　　 小赵的电话再打过来。在电话里，李主任和小赵经过并不复杂的一番交流、谈判，发稿协议双方愉快地拍板定案。
　　 六个月后，系统内组织的专项行动圆满结束。小赵不仅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协议，而且还为李主任多发了五篇稿子，一举将县局的宣传工作抬升到全市第一的超级高度！
　　 李主任抱着奖牌，满面春风地走进局长办公室，践行早已打定的主意：一是向局长报喜，二是趁局长高兴把当初和下属单位借款的事提一提。
　　 局长见到奖牌高兴起来：“小李，搞得不错嘛！”接着又对李主任表扬了一通。当听说在宣传上花了一万块钱时，局长摸了摸下巴：“哦——是这样。小李，你也知道咱们的财经纪律，钱的事呢，以后再议。”
　　 李主任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局长办公室的。从局长要的“效果”看，这次绝对没得挑，难道局长对“过程”“不感冒”？或许自己当初将局长的话领会错了？
　　 李主任呆若木鸡地坐在属于他这个主任的办公桌前，只觉得自己的五官像泥塑的，无规律地排列在洁白的脸皮上，都已失去神经的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