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秋】守护(散文)
妈妈,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再给我擦吧,汗水都快从你充满沟壑的额头滴落下来了。我想张开嘴对妈妈说,可张不开。
妈妈用左手轻轻捧着我的脸,右手拿着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额头、眉眼、鼻子和嘴唇。然后擦拭脖子、腋窝、和双手,最后是腿和脚。看着妈妈起身抬着盆里的水离开床边,我在心里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一位好妈妈。
妈妈没有工作,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爸爸本是一名乡村中学教师,为了帮助妈妈一起照顾我,也不得不提前退休了。爸爸和妈妈十年如一日精心照顾着我这个植物人,他们就是我的守护神,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存活一天,他们就不会放弃。
三十多年前,漂亮俊俏的妈妈经人介绍与博学多才的爸爸相识,不久他们便喜结连理。爱情的结晶接踵而至,妈妈在生下活泼可爱的姐姐两年后,又生下了聪明伶俐的我。勤劳朴实的爸爸与妈妈将这个四口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人羡慕。姐姐读完博士后留在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任教、结婚生子,我刚大学毕业便考上了公务员。正当我们一家沉浸在天伦之乐的幸福蜜罐里时,意外来临了。
十年前的一天,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我下班后,搭同事的车去城里耍,快到城里时我们的车被一辆大货车撞得七零八落,我的头部受到重创,被送到医院抢救后一直昏迷到现在,进入了植物状态:身体吃、喝、拉、撒的功能还在,有心跳也有自主呼吸,但认知功能完全没有了。
我刚被送到医院抢救时,妈妈因悲伤过度倒在了医院的另一张病床上接受治疗,爸爸陪着妈妈,就只有姐姐守着我。医生告诉姐姐,说我可能再也不会醒来,姐姐扑到我的身上放声大哭,边哭边说:“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跟爸妈,你一定要醒来啊!”
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缓过来后的妈妈跪倒在医生面前哭着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他还年轻啊!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会醒过来!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了……”医生一边伸手拉妈妈起来,一边说:“你别太难过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会尽力而为。之前也有极个别病人通过积极的治疗,在三个月左右苏醒了。”
但遗憾的是我不属于极个别,三个月过了,我没醒,一年过了,我还是没醒,今后醒来的可能性更低了。医生建议爸爸妈妈放弃治疗,因为家里把才装修还没入住的新房卖了,姐姐和姐夫已尽力而为,但仍不够填补我在医院的窟窿。姐姐和姐夫慢慢地就不再老是往医院跑了,但我不怪他们,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工作,有自己的孩子。只有妈妈和爸爸对我,会不遗余力地拿出最后一分钱。
妈妈和爸爸决定不放弃,将我从医院拖回了家里照顾。
回到家里,没有多少文化的妈妈很快成了护理领域的“专家”。她通过不到一周的摸索,便为我制定了专门的营养食谱和康复计划。爸爸则不断地向沉睡的我念叨:“儿子,早点起来,你还有许多人生大事没经历呢!姐姐家都有二宝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把女朋友领回来呀?”
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还听信了不少江湖游医的话,四处借钱,弄那些所谓的偏方、治疗仪用在我的身上,但最终还是没能换回我的康复。我静静地躺着,一躺就是十年。姐姐说,父母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的债,这一世来还我的债来了。
医生说,植物人的生存时间一般是一到两年,但如果护理得当,病人也可以长期生存。导致植物人最后的死亡,往往是因为护理质量下降导致营养不良或者并发症。
而我变成植物人后,有幸能在这世上喘着气十年,全靠爸爸妈妈的精心护理。
我比刚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妈妈和爸爸倾尽全力地照顾着我。由于我的身材魁梧,爸爸妈妈每日帮助我进行身体活动是个十足的力气活。有一次,爸爸出去买菜了,妈妈帮我翻身,和平时一样,她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托着后背,将我从左翻到右。就在这时,可能是用力过猛,两个人差点一起翻到地上,妈妈用尽全力才将我放平到床的中间。满头白发的妈妈全身大汗淋漓,安放好我,她自己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哭起来。而我只能默默地陪她流泪,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多想一死了之,好让妈妈得到解脱。
有一次我睡着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苏醒后能费力地穿裤子了。又有一次我梦到苏醒后,锻炼进食时,心急的我想吃核桃,导致窒息,被送去医院抢救。还有一次,我梦到自己苏醒后,妈妈给我喂饭时,我误吸食物呛进了肺管,导致了肺炎,最后死掉了。我就像一个不会游泳却掉进水里的人,原本给爸爸、妈妈捞起来,然后又沉下去了。
我一直在想爸爸妈妈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照顾我有没有意义?有尊严的死和痛苦的生,应该如何选择?
我活蹦乱跳的时候吹牛说,我不怕死,要活得有尊严,但现在也许就只剩下那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爸爸妈妈的一天是从清晨五点开始的,帮我换尿管、辅助排便、洗脸、洗手、擦身子、揉腿。每天每隔两到三小时帮我翻一次身,夜里也不例外,因此我从未生褥疮。
给我这个植物人喂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没有任何知觉,喂饭不能从嘴里喂,只能通过鼻孔插向胃里的一根胃管灌进去,所以我吃的食物必须是软硬合适的流食。妈妈把买来的童子骨先熬成汤,然后再将玉米面倒进去煮成粥,或将面条和蔬菜倒进骨头汤里做糊糊,用大号针管吸入再打进胃管,一次打一点,喂一顿饭要打十余次,一天要喂五、六顿饭,做到多餐少食。怕我渴了,妈妈每隔两个小时给我喂一次水。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每天还要喂一次牛奶。天热时,还怕我吃了不消化,还要用胡萝卜、白菜打成汁,给我喂下。每天五六顿饭,每顿饭从做到喂完得一两个小时。妈妈和爸爸每天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喂我吃饭。
爸爸妈妈怕食物单一,我的营养不全面,就变着花样给我买肉、鸡蛋、牛奶、各种蔬菜、豆腐等,只要适合我吃的都买来做给我吃,光是料理机都用坏十几个。而这些“营养”都是爸爸妈妈勒紧裤腰带在自己身上挤出来的,对他们来说,水果和肉都是稀罕物,自己舍不得吃全留给了我。好多时候,一块干馒头蘸上姐姐买的辣椒酱就是他们的一顿饭。
左邻右舍看到爸爸妈妈多年来这么辛苦,有的劝他们放弃对我的守护,有的问他们长期这样嫌不嫌麻烦。爸爸妈妈平静地对人家说,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怎么会嫌他麻烦呢?就是再麻烦点儿也不怕,我们还怕照顾不周,让他受委屈呢!
我相信有一天我会从“沉睡”中醒来。因为从昏迷的某一天开始,我开始恢复意识,我能够看见、听见并理解周围的一切,只是无法把这些信息传达给爸爸和妈妈。
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没有追到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我还没有好好孝敬爸爸妈妈,我曾说过要带他们到全国各地去旅游。
为了照顾卧床的我,妈妈不能再去种田,只能靠着每月爸爸的退休工资和单位给我的基本生活费度日,好在有姐姐姐夫不时的接济,好在有邻居的热心帮助,解决了我们一家人的温饱。
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隔三差五也会来到我家,除了给予物质上的帮助,还给爸爸妈妈精神上的鼓励。爸爸妈妈说,多亏现在国家的好政策和这些热心人士的帮助,让我们一家心里很温暖,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姐姐和姐夫放假时就带着孩子回来看望爸爸妈妈和我,买上些新鲜蔬果和鸡鸭鱼肉,做上顿平时舍不得吃的饭菜。妈妈还在屋后种了片小菜园,抽空种点菜就尽量不去买,这样还能省下一部分开支。
我梦到自己能通过嘴吃流食了,爸爸妈妈精心为我做容易吞咽的面条、菜粥,一勺一勺喂到我嘴里,我的舌头终于能尝到食物的美味了,好香啊。我还梦到我可以吃泡软的馒头和水饺了,妈妈在喂我吃水饺时赶上吞咽困难,我“噗”的一声喷得妈妈满脸都是,而妈妈却不厌烦,擦干净自己的脸后又继续喂我,边喂边说,你这个调皮的小伙子。
爸爸和妈妈每天辛苦地照顾着我,说日子虽苦,但只要有我在,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他们一定要把我照顾好,希望有一天我能清醒过来,开口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也许明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真的醒过来了。
风吟姐姐的文字,很多都是以身边的见闻缩影,有浓郁的生活味道。问好风吟姐,秋凉,安好,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