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我？
　　 ​微信对话框里他发过来一句话，很生硬，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她知道他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虽然他们也没有太近过，但她感觉到他要变成陌生人了。
　　 前年，她窘迫到无以复加。房贷，养老保险，外债。她搜罗了她所有的存款，几年前套在股票上的一万多也取出来了，花呗上还欠了一千多。
　　 表弟追着她要账，因为她买的房子是顶了开发商欠表弟的部分工程款。她以为表弟会缓上一年，要不她也不会要这个顶账房，房价不低，问题也多。还不是因为自己手头紧，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表弟催得紧，难听话也一次比一次升级，话里话外好像她是不守信用的骗子。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可是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她想到了贷款，就算贷款也要还了表弟的钱。她去办了信用卡，额度也不高。
　　 一次无意中，她和他说了她现在的困难，他说你千万不要用信用卡，每个月底还款很麻烦的，弄不好再失信了，得不偿失。她说那有什么办法啊，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说，我也没有太多，先借给你一万，你去还了他，然后再多多说些好话，他看你的确困难，也不会逼你太紧了吧。
　　 她没有想过向他借钱，他主动提出，她有点感动，借钱不是任谁都能借出的。
　　 她一个人生活，在五六线的小城市，做个路边摊生意，有点辛苦收入还算可以。一次无聊，微信开了附近人，他就打招呼了，几句问候往来，她认为他不太像是趴在社交软件上闻腥的猫，就不抵触与他接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个星期后，他说请你吃饭吧，她说行啊。从见面到离开，他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爷们的样。
　　 第二次见面，她请的客。她知道他们的交往是起于暧昧的目的，最起码她认为他是，而她是在使用他的目的，一个人的时候，确实很孤独。她慌着去结账，让他不好意思实现他的目的。
　　 她接住了他借给她的一万块钱，说我给你打个欠条，他说我怕你不还就不借给你了。她说我请你吃饭吧​，他说好吧，他们各吃了一碗拉面，她又坚定了她的认定，他是个爷们。
　　 后来她去了外地帮亲戚家带孩子，她干得卖力，亲戚也不薄，​两年时间除了每月的房贷，她还清了表弟的欠款。两年间她和他见过一次，见面也提起欠账，他说没事，你有了再给。她想既然他也不是急着用，那就等回去了找一个宽松的机会，去一个好点的饭店请他，然后还给他钱。她还想，等他需要帮忙的时候，她也会尽力去帮。
　　 看着微信里他的头像下那句冰冷的话，她努力把印象中他笑眯的眼睛变得​犀利，然后把两个面孔重叠起来，却怎么也叠不到一起，这句硬邦邦的话像一块冷酷的石头，硌得她生疼。他突然变得不是她认为的那样的人了。原来他还是那个有目的的人，眼看在她身上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他就变脸了。她想男人真可怕，哪里有她想的那么坦荡，她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分量，可以随时为了谁或者为了某件事某句话把她甩得翻脸无情。
　　 她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迅速演变出他薄情男的嘴脸。
　　 她回了一句，九月份可以吗？他回，可以。她心里有气，凉气，但还是回了一个“好”，很期待下面还有他的回复。之后几次打开手机，她的“好”下面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是她挥起的手，尴尬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后。
　　 九月五号，他的微信头像后又蹦出来一句话，你说的是阴历九月份吗？他催账了。她回复，不是，是现在。我这个月有点紧张，先给你五千行不行​？下面蹦出一行字，没什么行不行的。她不想说话了，转账五千，他秒接收，下面没有再出现一个字。
　　 国庆假期她从外地回来了，她还有一些东西放在他店里，当时不做路边摊，很多东西没地方放，他说先放我店里吧，楼上空着，有地方。她这次回来打算把东西拉走，拉到母亲家的旧房子里，路程有点远，她也是想借助他的小货车和他的力气，然后还了他钱，以后再无牵扯，随便他什么态度，她也不在乎了。
　　 她微信他，你好。一个鲜红的惊叹号缀在“你好”的前面，下面一堆文字在阐述惊叹号的原因。男人冷酷起来可以无情到任何地步。她还是跟着文字提示请求他验证。她还欠着他五千块钱，五千块钱买放在他店里的东西绰绰有余，但是帐不是那样算的，她想跟他一清二楚，不想与人相欠。
　　 她问，你怎么把我删除了？他回，怕老婆。她冷笑，无耻，这会儿把老婆搬出来吓人了。她回了一个“哦”。
　　 “没事吧，我在忙。”
　　 她没心思跟他赌气和心理较量，没必要。“电话吧。”
　　 “打吧。”
　　 “139这个？”
　　 “嗯。”
　　 自己真是上赶着，也无所谓了，快结束了。
　　 她打过去。
　　 他倒是爽快，行啊，明天我装好车拉过去。
　　 她到了约好的地方，他已经载着她的物品等在那里了。她看到车厢里落满灰尘的一堆废品一样的东西，不由生出不值得的感触，她和他耗费的这两三年的牵牵扯扯，也像这落满灰尘的旧物，不值得。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她突然有点生疏的无措，但还是说着礼貌的话。她回想他们认识以来，也都是这样礼貌地交往，从没有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只是彼此在心里都有着男女暧昧这个东西存在，他是想，她是防，心里在打太极，行为上都是按兵不动，最终他自知不能突破她的防线，收兵，不玩了。
　　 可以不玩，你收兵也收得君子一些，她又不是不识趣的人，干嘛急赤白脸的。修为不够，道行不深，不洒脱。可话又说回来，他干嘛要给你个好嘴脸，已经不在乎你了，还在乎什么形象呢？不要自我感觉不错了，你什么想法干他屁事。她嘴里和他说着不咸不淡的话，脑子信马由缰。
　　 东西卸下来，她搬轻的，他搬重的，很卖力，还是以前帮她收摊搬东西的样子。他弄得满身尘土。
　　 房子很久没人住，只有水管里的凉水，她说洗洗手吧。然后他们坐下来说话，他说起话做起事还和以前一样，不像微信里那么冷，她想他还是比较厚道的人。
　　 她请他吃了饭，在附近的一个饭馆，人很多。服务员顾不上，她忙着去点菜端饭，他有点拘谨地坐着，吃饭他倒也吃得大刀阔斧，但在她看起来还是夹带着小碎步，时不时扭捏一下，她把这看作是他为自己微信里冷酷的言辞在尴尬。她说你把这个菜吃完，我吃饱了，丢了怪可惜的。他抬起脸笑笑，她心里说，他还是一个厚道的人。
　　 吃完饭她说到家里坐会儿吧，他说还有事，开启他的小货车说我走了。她也挥挥手，然后微信转给他五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