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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丹枫】打工二记(小说) ——林虑山纪事


作者:自在 布衣,263.5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56发表时间:2020-10-07 08:51:01
摘要:原创首发丹枫

【丹枫】打工二记(小说) 一 壶关之詈
  
   四十年后,当二淘满头苍发从讲台上退休时,依然不会忘记那段青春时代稍纵即逝的打工岁月,当时,他十八岁懵懵懂懂横冲直撞血气方刚多愁善感,就像一颗刚刚脱离青枝的秋果有点粗糙有点梗硬有点酸涩间或沾有一缕泥土杂草山风腐叶混合而成的难言的气息……
   那是一个火伞高张天地如蒸令人汗流浃背头晕目眩的夏天,为了攒点买书钱,他只身来到了山西壶关。
   正值麦子焦黄,民工们惦念着刚分到手的责任田,成群结队回了家。常言道“一麦敌三秋”,三夏农时抢收抢种一刻也不能耽误。
   工地上剩下二淘、刘三和奎子,三个年轻人在空旷的楼房里搞粉刷。
   大楼如蒸笼一般暑气熏腾闷热难当,刮过腻子的毛墙斑斑点点,更增加了几分拥堵和烦燥,刘三和奎子一丝不挂,汗水顺着头发、耳根、脖子、肚子、双腿往下淌,二淘光着脊梁,下身穿件蓝色运动短裤,但那布料已被汗水浸透与皮肉粘在一起像刚从游泳池里冒出来一般。
   刘三和奎子看二淘很不顺眼:
   “这是啥地方,还穿那裤头做甚。”
   “又不是坐办公室,装啥洋相!”
   见他不理睬,奎子抹着脖子上汗水说:“这里的每一只蚊子都是公的!脱光了干活才凉快才爽当才便利才出活儿才是正干的样子。”说着,叉开双腿用板刷在墙上麻利地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又轻松地拨回来,眨眼间,墙上一片灰白。
   二淘知道,刘三是个爱占便宜的傢伙,几天前看到他的短裤上带个兜兜,稀罕得不行,想用两个红洋布裤头和他交换,“不就是个裤头吗,我两个换你一个行不?”他断然拒绝,并表示老子这叫运动裤你懂不懂,呛得刘三直愣愣干瞪眼,“他娘的,白在一起上了两年中学。”
   此时,刘三头上的汗珠正暴豆般涌出,沿着额头、脸颊、脖子、臂膀流淌,在黝黑的脊背、腋下和胸脯上汇集,然后顺着汗毛稀稀的大腿汩汩而下,其中一股汇聚到两腿中间黑乎乎的地方,通过萎缩的肉团,淌在地上,他竟浑然不觉。见二淘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有点幸灾乐祸,“别看你是大学生,一走进建筑工地,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
   奎子因为老婆超生二胎,刚被村里罚了款,干起活来像蔫了一样,对什么也打不起精神。他乜了二淘一眼,委屈地说,“谁会看得起咱?连那火车服务员也不把你当人看。什么为人民服务,为他娘的×!你从这个门上车,她让你上另一个门,你上另一个门,她让你上另另一个,等那些提皮包穿西装的体面人都上完了,才轮着我们这些背狼尾巴单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叫‘人民’?”
   刘三一副老大哥腔调,“所以干啥就得像啥,否则别人会觉得扎眼!”说着又盯一眼短裤。
   二淘冷笑一声。
   奎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还记得去年在天津吗?体育馆大楼竣工,庆典大会,我们都参加了,还换了身干净衣服,但公司的那些骚娘们看到我们,个个捏着鼻子扭着脖子,假干净她娘的尿刷锅!二淘你要是经过那场面,就知道咱农民工在人家眼里是什么了。”
   二淘手指他俩说:“你们全是闲扯淡,老子落到这份上已经够丢人的了,还要怎么着?非得让我脱得原始人似的,跟你们一样啊?”
   其实,刘三和奎子都是他儿时的好友,一起玩过泥巴,捉过蝎子,干过仗,逃过学,给老师写过检查,直到他考上大学,还书信往来,可以说像桃园三结义一样,是同学中比较铁的哥们。但令二淘不解的是,三年不见,两人说话办事处处都自卑得像孙子似的,让他不由地想起鲁迅笔下的闰土来。他只是不想裸着干活,心里觉得体面些,却引起他们如此反应,感到十分不爽。窗外明晃晃一片,太阳像发疯的魔鬼肆无忌惮地烤炙着一切,白象似的群山罩着一层薄纱,知了不知在什么地方吱吱地发着警报,空气就要爆炸,太行山里的夏天令人心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淘感觉裤子湿漉漉地直往下坠,他用沾满涂料的手指捏着裤腰向上提,胸脯溢满了汗水,奇痒,他在胸口抓了一把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看那汗水慢慢渗入水泥地面上的粉液中去。正看得入神,楼梯口闪出一个人影,是李狗妞,甲方的基建科长,山西潞城人,瘦高个子,尖嘴猴腮,西装革履,貌似风度翩翩,却给人留下一种狡黠的印象。李狗妞躲避着地上的积水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像是在检查粉刷的质量,走到二淘身边停下了。凭直觉,二淘知道他在端详自己的短裤,那里有一串白色的英文字母,还绣着一只金黄的雄鹰正展翅欲飞。李狗妞似乎看出了他与刘三、奎子的区别,鼻子里哼了一声,眉头皱成肉疙瘩,突然喷出一口酒气说:“你们河南人,干不出一件漂亮活儿,我操!”他的话抑扬顿挫很有力度,二淘不由盯了他一眼,他正要伸手拍二淘的短裤不料遇到一双凌厉的眼睛于是触电般缩了回去,“看什么看?都说你们河南人老实,老实个屁!河南头!”二淘禁不住转过身来,他想大骂几句并给这个趾高气扬的傢伙一顿老拳,但看到刘三和奎子木偶般靠在墙角,默默呆立,两腿间黑乎乎的肉团微微颤抖着,话到喉咙眼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想起工头老郭的嘱咐:“大学生好闹事,这里可不中。别说上街游行搞自由化,就是人家骂你也不能还口,咱是在别人嘴里讨食,人家一句话可以让咱的票子溜光,让咱的血汗白流……”这个“人家”指的就是刘科长之流!为了河南人,为了那票子,老子只有装聋作哑当孙子了!他想。李狗妞见没人反应,愈加恼火,顺手掂起一根竹竿,在涂料桶里搅拌几下,然后猛然往地上一摔,白色的涂料飞溅起一串令二淘永生难忘的斥骂:“瞧你那死要脸皮的雅样,拌的涂料比你娘的尿还稀!返工!”说罢,扬长而去。就在他第二步落地第三步还未抬起时,二淘手中的木刷闪电般朝他头上飞去,他下意识地往前一窜,“哎呀”一声,刷子砸在肩上,灰褐色的西装顿时白糊糊一片,他回头见二淘手握竹竿正朝他逼来,惊得瞪大眼睛,“你,你想干什么?”遂用手指着二淘,指着刘三和奎子,“反了你,小子们,你们硬气,咱走着瞧!走着瞧!”说罢头也不回地逃下楼去。在那急匆匆的脚步声中,二淘咬牙切齿地骂道:“我操你八辈子祖宗!”
   大楼里死一般寂静。
   刘三和奎子各自寻块砖头坐下,奎子说:“日他祖奶奶,这下砸锅了!”
   二淘拉了拉腰眼上的短裤,解释着:“老子觉得干的质量还不孬,况且才刷了底漆,刚上面漆,他要真给你挑毛病,磨道里寻驴蹄儿,哪有寻不到的理!”
   刘三懊丧地说:“兄弟啊,什么狗屁质量,是你那破裤头扎了他的眼。”
   二淘惊诧不已:“不会吧?”
   刘三把头垂得低低的:“你不了解这个刘狗妞,他是看你和我俩不一样才故意找岔的,谁愿意这个样子?老公打扮儿媳妇,咱是让儿子看呢!咱越低德,那狗日的心里就越舒畅,就越不找咱麻烦,这下可好,不知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二淘感到有点愧疚,但心里依然愤愤不平:“别他娘的自我批评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咱不就是个走吗!”
   奎子说:“事已至此,只有挪窝了。我舅舅在洪壁铜矿当队长,咱上那儿推矿石吧。”
   刘三点点头,“不过咱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就走,他李狗妞小人心,不把咱当人看,咱也作一次小人,骂他娘的龟孙如何?”
   奎子说“中”,蹲在地上用板刷写下“李狗妞”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然后和刘三围着那个名字跳起来,边跳边喊:“李狗妞,操你娘!操你妈妈李狗妞!”两人喊着,跳着,转着圈子,酷似非洲土著打猎归来举行的仪式。
   二淘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玉兰花”刁在嘴里,看着两人的屁股扭动着,胳膊挥舞着,鼻子里感到酸酸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窗外,几缕洁白的云朵一动不动地凝聚在一起,像是几千年几万年前就停留在那里。
  
   二 洪壁之夜
  
   壶关西去八十里是洪壁,在一道十分闭塞的峡谷中。三人沿着崎岖的山道,步走了一天一夜,次日凌晨,赶到了矿山。
   常言道,太行十八滩,洪壁数第一。这是一带长无尽头的旱河滩,地方志上称“古河”。河滩上布满大大小小黄褐色的石块和粉红色的泥土,像被剖腹的女人仰卧在山口。两岸群山在晨雾笼罩下显得十分遥远,天空轻描淡写,狭小而吝啬。
   奎子说的不假,他舅舅唐金柱在这里当队长,但他不是奎子的亲舅舅,中间还拐着几个弯呢。为表示对朋友的歉意,二淘主动拿出一条“邙山”烟送给唐金柱,算是三人的见面礼。唐金柱告诫他们说:“这里的人野得很,你们年纪小,要处处留心。”
   其实,唐金柱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月过去了,二淘和他们一起搬石头、清废碴、推矿石、装火车,相安无事。
   采矿队百十号人全是男性,在毒辣的阳光下,黝黑的脊梁,如铅的双腿,忧郁的眼神、拥挤的人流,有的只穿个裤头,有的一丝不挂,凝聚成一座座铁的雕像。听着骂骂咧咧的对话,二淘知道他们在此已干了11个月没有回家。枯燥的体力劳动使这些雄性灵长对异性变得万分敏感,工地上那唯一的雌物——唐金柱的黄狗常常成为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晚上,劳累一天的民工横七竖八地躺在古河旁的岩石上,看着满天繁星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扯,或疲惫不堪或精神振作或无可奈何或津津有味,自然,女人是永恒的话题。对三个年轻人而言,充斥于耳际的没有一句不使他们面红耳热,只有经过去粗存精去伪存真的筛选才能录之于下。
   他们说,要揣足票子才能去见老婆。
   他们说,只有挣到足够的钱才能娶到媳妇。
   他们说,没有钱和老婆睡觉就不踏实日子就不长久。
   他们说,有了钱才有房子大闺女才肯来才能搂着生儿子过日子。
   他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不会断香火。
   他们说,什么计划生育晚婚晚育人口爆炸有了钱十四岁就能结婚十五岁可以当爹十八岁街前一站已经是三四个孩子的户主了。
   他们说,有钱就能多生娃二胎五百元三胎一千元四胎一千五不就是个钱吗。
   他们说……
   他们说……
   在二淘看来,这是一股洪水,一群猛兽,他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要是有一个女人在这里……
   这真是一种恶毒的推测。他没有想到这个念头会成为一场灾难的预兆,更没有想到那个可怜的蒙难者会是他曾经心仪的人。
   在他就要离开矿山之前,唐金柱从山外请来一个电影队放电影,两男一女的放映员直到晚上才露面。宽阔的河滩人影晃动,木杆上的电灯泡却亮得刺眼,灯下放映员们紧张地忙碌着。望着放映机旁那个美丽的倩影,二淘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像村里二木愣的养女柳月啊。刘三和奎子从前面挤过来说,不错,就是柳月。于是,三人都沉默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他们感到纳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月出落得比过去苗条多了,粉红的短袖衫,瘦削的双肩,丰满的胸脯,齐整的剪发,甜甜的酒窝,散发着诱人的青春魔力。她和两个男同事一边说笑一边安机倒带,与六年前那个瘦小胆怯的姑娘判若两人。
   六年前,柳月经历了一场灾难,二淘和刘三、奎子都是目击者。
   那时,二淘和柳月相好,刘三和奎子都知道。二淘做梦都想着将来能娶柳月做媳妇。她的嘴唇好甜,脸蛋好嫩,眼睛好亮,脾气好柔,柔得他从来不敢过多地碰她。
   柳月的养父二木愣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常向支书黄有法借粮,黄的儿子黄嘴因此缠上了她。一天下晚自习,刘三发现黄嘴摸了柳月的奶子,二淘听后气得脸都青了,说有机会定要把黄嘴给撕了。但黄嘴是谁?是支书的独生子,谁敢碰他?二淘说这话也只是聊发心中愤怒,压根就没想过会有什么机会。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天气热得半丝风都没有。二淘和刘三、奎子偷偷溜到村东的母猪河泅水,三人在水坑里沉入钻上扑通了个痛快,然后到岸上那片杮树林里玩。那片杮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凉风习习一望无际,是他们平时歇凉的好地方,三人仰躺在树杈上漫无边际地神聊,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天上的空白,忽然听到远方灌木丛中有哭泣声,于是扑通扑通跳下树,模仿电影里侦察英雄的动作向前摸去。前方是一个荒芜了的采石场,到处是废弃的石料和丛生的蒿草,一块青石板上坐着一个半裸的女人,正抽抽咽咽地哭。是柳月!二淘惊得嘴巴张开半天合不拢去。柳月眼泪鼻涕正哭得伤心,忽听周围有动静,赶忙抓过裤子盖在腿上号啕起来。黄嘴穿条尿素袋子做成的黑裤衩从石板后面闪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走到柳月身边像在劝说什么,柳月哭得更厉害了,瘦小的两肩剧烈地耸动着。三人看得真真的,二淘和刘三、奎子对望一眼,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不约而同地扑了上去,黄嘴未及回头便被一拳打翻在地,二淘骑在他身上,挥起巴掌在那张骄横的脸上一顿猛抽,刘三和奎子则朝他的屁股、大腿、腰眼、裤裆凡是能够得着的地方狠劲飞踹,他们谁也没有顾及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后果。手麻木了,用肘捣,用膝撞,黄嘴已经说不出话来。此时,柳月于惊慌中穿好衣服,看到黄嘴脸肿得紫茄子一般,嘴角淌着血沫,一动不动,吓得连声呀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刘三说:“快走,柳月她爹来了。”他们赶忙撤回杮树林。远方,二木愣掂着一把钢锨踉踉跄跄地跑来,看到柳月,正待问话,黄嘴奇迹般坐了起来,仰脸看着二木愣,嘴里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什么,柳月脸上泪痕犹在,两腿颤抖不止,二木愣弯腰从石板旁捡起一张揉皱了的白纸,捏了捏,又嗅了嗅,随即拖起锨把朝黄嘴走去,突然大吼一声:“黄有法,我跟你拼了!”他抡圆了钢锨朝黄嘴头上劈去,扑哧一声,脑浆迸裂,柳月啊的一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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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一个四十年退休后的二淘回忆起陈年往事,那是血气方刚有一段灰色记忆一直萦绕在脑海。从分到责任田开始,抢种抢收一副农民酸涩的泥土气息。他为了欑书钱和村里的青年去太行山的古河道打工,和村里的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一起,付出了汗水和辛苦。看到其他人在干活中全裸的身体,自己还是带有一些书生的气息以至于被同伙嘲笑。因为地域的缘故,在哪里干活时常要受到甲方监工的斥责和排挤,最后几个人忍受不了辞工另选工地。在另一个工地干活时,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在夜晚谈论的都是对女性的好奇与向往,二淘也不时的回忆起和女友酸涩的往事。事情在一个夜晚一个野外放映场上,发生了一幕偶遇情人被阴谋的灭灯,造成了女友在放映机旁被一群狼一样的男性侮辱致伤。二淘和他的伙伴没来得及保护,让二淘原来的女友受了重伤。他们把她送进医院,二淘无法面对往日的情感和同伙离去。故事情感跌出耐人寻味,文笔细腻流畅,叙事简练,是一篇好的作品,值得推荐欣赏!【编辑:丘八】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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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丘八        2020-10-07 08:53:27
  老师文笔细腻,语言丰富多彩,股市跌宕起伏,是一篇好的短篇小说,欣赏推荐!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20-10-08 21:02:00
  往事不堪回首,没法面对的只能逃避。情节曲折人物心理描写细致,好文大赞!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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