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永远的地平线(散文)
一
也许是浮躁太久急欲回归宁静,近来,我老是在想念一本书和一个地方。那本书,叫《消失的地平线》;那个地方,待会告诉你。
诗人说,有的地方,只有诗歌能去。因为,那里路窄,只有诗歌那么瘦窄的身体,才恰好侧身而过。
我说,诗歌能去的地方,最好大家都去走走看看。因为,那里的大地很高,离天很近。就算是一个最野蛮冷血的人,只要到那个梦里的“香巴拉”走上一趟,原本逐渐消失的地平线就会在心中蓦然升起,然后人人皆成为一个心身自由,大慈大悲的诗人。
我所说的那个只有诗歌才能去的地方,就是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又称中甸、香巴拉、人间天堂,乃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首府。
盘亘滇川藏边的横断山脉,南北纵贯,东西骈列。清末,江西贡生黄懋材,受四川总督锡良的派遣,从四川经云南到南亚次大陆考察“黑水”源流,因看到澜沧江、怒江间的山脉并行迤南,横阻断路,遂给那一带的山脉取名为“横断山”。
香格里拉处于横断山脉的腹地。我想,黄贡生的足迹一定会到过当时尚称中甸的香格里拉。但他草率了,居然没有在意那个雪山拥簇的“天上人间”,三江并流的“人间天堂”。谁能想到呢,多少年过去,一个外国人却凭着自己超常的阅历和想象,把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照着它的模样,创造了一个西方的世外桃源。
八十七年前,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其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用梦幻的笔触,虚构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蓝月谷。他所描述的蓝月谷,是一个隐藏在我国西南部的充满祥和、宁静、永恒和神秘色彩的藏族生息之地。那里,有巍峨的高山,成茵的草甸,幽深的峡谷,飞舞的瀑布,林间的湖泊;那里,雄伟的卡拉卡尔雪山俯瞰众生,金碧辉煌的寺庙耸立在悬崖边缘,三条河流在锦绣的大地上竞相并流;那里,是宗教的圣土,人间的天堂,有着生长不朽的奥秘……
希尔顿说,人到了那里,太阳和月亮就停泊在你的心中。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十几年前,我从丽江出发,沿着蜿蜒曲折的滇藏线,来到了香格里拉。
我不是诗人,但自从见识了那一片永不消失的地平线之后,一颗流浪的心,竟也充满了诗情画意。
自那以后,我的心里就耸立着一座座雪山,生长着一棵棵云杉,荡漾着一个个湖泊,盛开着一簇簇花朵,回旋着一阵阵风铃,长住着红的日,蓝的月。
二
那是在万物葳蕤的盛夏,经过一天的翻山涉水越岭,汽车终于驶入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里。
车窗外,掠过的是一道道无与伦比的风景:黄昏、夕阳、草地、长靴、藏袍,还有村寨边彩带飘扬的玛尼堆,溪流旁永不停歇的转经桶……
地平线,在遥远的山那头,天地一色,一片蔚蓝。灿烂的夕阳下,路边的一大片花儿开放了。绿油油的茎叶上,摇曳着一朵朵红白相间的花,烂漫得犹如天边的彩霞。
导游说,王扎西,香格里拉到了。
我问,路旁的那些花,是什么花?
导游是个云南通,她瞄了一眼说,那是狼毒花。
我说,哦,意外的收获。
她介绍过,这个季节,正是香格里拉杜鹃花盛开的时候,说那杜鹃花呀,真是不得了,上百个品种,五颜六色、姹紫嫣红、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地开,真是不得了。
真想不到,来到香格里拉,第一个欢迎我的,竟然是狼毒花。
这就是香格里拉的奇妙之处,它总是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导游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地说。
当晚,我就在一藏民家中喝上了青稞酒、酥油茶,欣赏了热情的锅庄,脖子上多了条洁白的哈达。希尔顿说得一点也不错,香格里拉的乡亲就是热情友善。回到宾馆刚一躺下,我便酣然入睡,想不到那青稞酒也醉人。
之后几天,我分别去了普达措、梅里雪山和松赞林寺。
在普达措,我看到了被森林环抱的湖泊——碧塔海。湖泊似明镜,湛蓝湛蓝的,映着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黛色的森林。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也成了一个蓝色的湖,湖里住着人间最美的心跳,岸边的杜鹃花,在湖面发出似蓝月亮般的体香。青青的牧场,从山那边绵延到山这边,深绿浅红的,像一匹巨大的织锦,像一片芬芳的彩云。一群群哞哞叫的牛羊在彩云上投宿,这里是它们最理想的落脚处。
那梦幻般的风光,比希尔顿描写的景象优美多了。
碧塔海,不是海,也没有碧色的塔。它是蓝月亮白天的栖息地,月亮值夜班太辛苦,白天就躺在深水里睡,睡醒了,就水灵灵地爬到天空上漫步,染蓝了一帘幽梦。
据说,在碧塔海的柔蓝深处,生活着一种神秘的鱼——碧塔重唇鱼。导游说,如果能见到碧塔重唇鱼,是非常幸运的人。我没有这种幸运,这鱼属于蓝月亮,它躲到蓝色的月宫里去了。不是传说,碧塔重唇鱼是活生生的存在。此鱼乃一种很古老的鱼类,为第四纪冰川时期留下来的古生物。在香格里拉,藏民是不吃鱼的,那些鱼就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碧塔海里,没人捕捞,自生自灭,被藏民奉为神鱼。
于是,我就想,在香格里拉,不仅居民是幸福的,就连鱼也是长生不朽的。
三
当我一路跋涉,看到白雪皑皑的梅里雪山,像一头长鬃披白的大獒怒峙在那一畔时,内心一片安宁,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我在那待了一个下午。整个下午,我变成了流逝的时间,站立在虚烟幻雾之中,直至傍晚从雪山顶上飞来,才仿若一楫寂寥的归舟,悄然离去。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捎回一丝云彩。
梅里雪山,又称“太子雪山”,在滇藏交界处,自北向南磅礴逶迤三百里,是一座庞大的雪山群。它与西藏的冈仁波齐山、青海的阿尼玛卿山和朶朵觉沃山一起,并称为藏传佛教的“四大神山”。
说实在的,在这座山面前,我惟有把自己化成半日的时间,半日的清风,半日的雪花,半日的小草,朝它仰望,朝它膜拜。因为,这座山,过于圣洁,太有个性,有太多太多的文化和传奇。
梅里雪山的主峰名卡瓦格博,藏语为“白色雪山”之意,俗称“雪山之神”。它海拔6740米,为云南最高峰。
在古老的传说中,它原是一个生有九头、长有十八臂的凶神恶煞,后被莲花生大师教化,受居士戒,皈依佛门,成了千佛之子领乃制敌宝珠雄师大王格萨尔麾下的一员神将,从此统领边地,福荫雪域。在一神殿的神坛上,我看到了卡瓦格博的神像。但见他威风凛凛地手持长剑,骑在一匹白马之上,俨然如一位保护神。
卡瓦格博峰四周,雪峰簇拥,一片冰雪世界。
导游真会导,她把手指向南侧那座线条格外优美、山巅云雾缭绕的雪山说,那山叫面茨姆,是卡瓦格博的老婆。又是美丽的神话。相传,当年卡瓦格博跟随格萨尔王远征恶罗海国,恶罗海国想蒙蔽他们,遂仿三国的王允施起了“美人计”,将大海神女面茨姆假意许配给卡瓦格博,不料他俩一见钟情、互相倾心,便生死相依、永不分离了。他们永远地站立在地平线上,成为一对永恒不朽的情侣。
梅里雪山在藏民的心中是一座圣山,更是一个多宗派、多教派的藏区。在这里,除了藏传佛教,还并存着天主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一山之中,诸多宗教共存共荣,其博大包容的胸怀,实属罕见。
梅里雪山,让人感受特别深刻的是:一是博大,二是和谐。正因为它的博大,才会招来湍急的澜沧江、怒江、金沙江在它广褒幽深的雪域峡谷间奔流不息,出现了“三江并流”的绝世奇观。
导游告诉我,说站在卡瓦格博山下,人是不能淡论它一切细微之处的美丽的。因为藏人认为,在雪山之神面前,任何微瑕之美皆是极其微小的,谁若妄言,会被视为对卡瓦格博和大自然的不敬。因为,卡瓦格博的心胸比天空还要宽广高远。
它就是如此崇高。据说在拉萨还有这样的说法:登上布达拉宫,便可在东南方向的五彩云层之中看到卡瓦格博的身影,可见其巅之高,其辉之远。
雪山之神不容沾污。然而,人类总想征服它。
据记录,自1902年至今,人类已组织了十多次攀登卡瓦格博峰的活动,但皆以失败而告终。最悲催的是,1991年,中日联合学术登山队,组织了17名队员对其发起了冲击。当他们登至海拔5000米处时,雪山之神愤怒了,横空泻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雪崩,所有队员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梅里雪山并不是世界之巅,但它却有着独特的尊严。登山界有一说,迄今为止,攀登者已经把全世界十几座海拔在8000米以上的山峰,全部踩到了脚下,惟卡瓦格博是一个例外。它以其独一无二的崇高和威严,在保持着圣洁的“处女峰”的同时,也向人们诠释着一种秘语:在香格里拉,万物皆平等,和谐共处乃天理,谁敢违背,则必将自食其果,走向死亡。
这就是梅里雪山的自然法则,放眼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此,在香格里拉的日子里,我不想做一朵在天空飘来飘去的云,很想成为一颗坚实的石头。云虽然处得高,但在天上也站不住脚,时不时地刮过一阵风,就会迎来一场雨。而石头总能落地生根,虽默默无语,却日夜泊着日月,和山川河流为伍,和小草野花作伴,与世无争,多惬意。
四
读过《消失的地平线》,已经很多年了。
走过香格里拉,也已经很多年了。
这些年来,我的心态原来就像故乡的一棵老树,一直非常美好平静。我欣喜地看到,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引领下,东方大国走上了一条绿色和谐发展的阳光大道。我们的家园,山变得更青了,水变得更绿了。大江南北,塞外边陲,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犹如香格里拉般的城镇乡村。对此,我感到很欣慰。
现在,我之所以想念那本书,想念那一抹人间最亮丽的地平线,是因为近年来,这个世界太喧嚣、太不平静了。
不是吗?当下,新冠疫情袭卷全球,人类正处于重大的灾难之中。然而,总是有那么一些跳梁小丑,置自家处在倒悬之中的国民而不顾,反而为了个人的利益和野心,在全球四下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总是有个别不知亡国恨的商女,在隔海那畔不知廉耻地犹唱后庭花。总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人,欲投井下石,扰我边疆。
于是,我就想起了《消失的地平线》,想起了香格里拉。
《消失的地平线》诞生于一战结束不久的经济危机期间。当时,战争的伤痛仍未褪去,二战的阴云亦是密布,整个西方社会处于一种空前的沮丧,恐慌和动荡之中。工业革命为社会发展带来进步的同时,也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人们赖以生存的地平线消失了。在绝望之下,渴望光明的希尔顿创造了香格里拉——西方的世外桃源。
希尔顿之所以要创造香格里拉,其真实用意是:将它作为借以超越残酷的现实和逃避灾难的场所。他要借助爱好和平的东方文明古国,借助香格里拉与二战即将爆发的西方社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并暗示——向来以老大自居、自以为是的西方人应该清醒了,看看太阳和月亮升起的东方吧,东方有神奇的地平线,有人类为之向往的香格里拉。
决非是杞人忧天。当今世界很不太平,战争和灾难的幽灵正在四处游荡。不敢想象,一旦战火燃起,当千万颗核弹在天空绽放出千万朵耀眼的蘑菇云之后,我担心的是,消失的不仅是地平线,而是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蓝色星球。
到那时,哪里还有他乡和故乡,哪里还有嚣张跋扈的你和心地善良的我。
所以啊,我要大声疾呼:一切善良的人,一切失去理智的人,都到香格里拉走走吧,趁着地平线在没有消失之前。
何必呢,不管你是金发或碧眼,说透了,你我都是共同生活在一个村子里的人。何苦要学那么几声狮子吼呢,吼过之后又变成爬地的毛毛虫。
所以,就让我们不分彼此吧,都到香格里拉看看。现在,那里的路很宽,天很蓝,任何人,都不用侧着身进去,它容得下整个世界。或许,去时你仍忧伤、愤怒、悱恻,出来,就成为一个诗人了。
假如那样,地平线就永远不会消失。
不管怎样,我始终坚信,东方的那一道地平线,永远屹立在苍穹之下,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