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忆】彩色的稻城(散文)
一
我是从江南来的,山河万里,来到稻城。在稻城,我没有喝酒,却醉了,一醉就忘了归路。
让我沉醉的,不是稻城的酒,而是稻城彩色的天、彩色的地、彩色的山、彩色的水,还有稻城每一缕彩色的阳光、空气和呼吸。
横断山脉就是一位杰出、豪放的天才画家。它那神奇的画笔,在川滇藏边界的山川大地上恣意地挥毫泼墨,一条条彩色的江河就奔腾而出,一座座彩色的雪山就拔地而起。就连不经易地滴下的几点墨汁,也犹如彩色的雪莲花,在如画的风景里绽放出一个个彩色的世外桃源。
稻城就是它的杰作之一。
稻城地处横断山脉东侧,属康巴藏区的甘孜藏族自治州辖地。据《稻城县志》载:稻城,原名为“稻坝”,藏语意为“山口开阔地”。据说,它古为白狼国。白狼国是一个原始部落,在唐代以前,这个部落统领着川西、滇北、藏东的大片地区。公元667年,被吐蕃王朝第三十二世松赞干布所灭。清光绪三十三年,朝庭曾经在此试种稻谷,故改名为“稻成”。1939年,西康省成立,更名为“稻城”。
近几年,有人又欲将其改名为“亚丁”。力推亚丁之名的人认为,稻城与稻坝虽仅一字之差,但意义相差甚远,加之前者又是汉名,遂欲改之,但此事终以不了了之。
稻城亦好,亚丁也罢,大家想咋叫就咋叫吧。随便叫啥,稻城的天空照样蔚蓝,稻城的山川依然多彩。
它还有一个大号,叫“香格里拉的灵魂”。这也无所谓,反正在喜玛拉雅山脉附近,自称香格里拉的地方多了去了。大家都认为自己的故乡就是传说中“香巴拉”,稻城自然也可以。
未去稻城之前,我曾经见过一张照片:洁白的雪山脚下,流淌着一条蓝色的河流,两畔是金黄的稻田,风吹稻浪,如诗如画。
于是,我就想当然地认为:稻城,乃稻之城也。不曾想,到了稻城,压根就没看到稻的影子。
好像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一个地方叫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看白色的雪山,看一场秋天的童话,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去稻城,我没有与心爱的人儿一起同行。然而,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遗世独立的绝世佳人。
她——就是稻城。
所以,我醉了。
二
金秋十月,我来到稻城。
选择这个季节,是朋友给我的建议。他是诗人,也是摄影爱好者,曾在不同的季节,先后四次来到稻城。他对我说,你还是秋天去吧,秋天的稻城,是一个彩色的季节,蔚蓝的天空,深红的草地,金色的杨树林……
他没有骗我。果然,我一到稻城,就仿佛置身于一个用水彩蜡笔绘成的童话世界。
没有绿叶金穗、风吹浪卷的稻田,映入眼帘的,全是清一色的青稞。秋意斑斓了,青稞熟了,麦子的颜色,绵延在坡这畔、山那边,一片又一片的。那情景,不禁让人想起李健的《风吹麦浪》: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
除了青稞是黄的,那些站在河边瑟瑟飘零的杨树林也是黄的,还有很多长得像稻禾一样的杂草也是金黄金黄的。真想不到,稻城给我视觉所带来的第一波冲击,竟是无比诗意的黄,嫩黄、浅黄、深黄和金黄。
当晚,漂亮的女导游请我喝青稞酒。她是成都邛崃人,与《凤求凰》的卓文君是同乡,恰巧当年我在邛崃当过一年的兵,我们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因此她对我很热情。
她说,我看你喝了一路的酒,怎么到了稻城反而不喝了呢?
我说,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
她愕然道,你说啥?
我说,没说啥,未到稻城之前我是一个酒徒,现在我想成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处子。
她姓卓,但不是卓文君,她不懂。
次日,我们去稻城三神山。
也许是要让我游得尽兴,也许是当地的潜规则,导游专门又给我请了一个叫扎西的当地向导。那是一个小扎西,十七八岁的样子,额前雪域色,两腮高原红,明亮的眼睛,白白的牙齿,戴着嵌红边的帽子,穿着黄蓝相间的藏袍,全身上下五顔六色的,俨然是一个彩色的人儿。
那三座雪山,呈品字形耸立在稻城的一隅,终年积雪,似㦸似剑,直插碧霄,蔚为壮观。它们的藏名称贡嘎日松贡布。俗名分别叫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佛名三怙主雪山,在世界佛教二十四圣地中排名第十一。公元八世纪,藏传佛教的奠基人莲花生大师亲自为此三山开光,并以佛教中三怙主——观音(仙乃日)、文殊(央迈勇)、金刚手(夏诺多吉)命名加特。不仅如此,莲花生大师还赋诗赞曰:“嶙嶙怙主雪山如坛城,无数宝物建无量宫。圣洁莲花日月法座,空行母扩法神守。”
这里,是众生供奉朝神积德之圣地。小扎西告诉我,三怙主雪山很灵验的,如果在此转三次山,能消解屠杀八条人马的罪恶。他说我如果想转,他原意陪我,还说转一次相当于念一亿嘛呢的功德。我说本人乃良民一人,又没当过土匪,转山就免了。导游曾给我透露过,说在二十世纪中期以前,这里一直盘踞着土匪,土匪们罪恶深重了,就依靠不断传山来赎救自己的灵魂。
此话我信,地狱与天堂,往往在于一念之间。人心总是向善的,当一颗扭曲的心灵在污垢被一种高贵和圣洁洗净之时,一秒钟之前是强盗,一秒钟之后就成为一个谦谦君子,这是有可能的。一句话:世界之大,万般皆有可能。
我就是一个匆匆过客,我是来看风景的。
我来的时候,没有一丝杂念,甚至连酒都不喝了。我渴望的是,在这里,能寻找到那一份久违的宁静和纯洁。
三
雪山、峭壁、冰川、海子、草地、森林、溪流。
在三怙主雪山,我如愿地找到了那一份静谧和纯粹。
伟丽的仙乃日,如仙。它似一尊美丽的观音,端坐在莲花台上,左边站着金字塔般的“白渡母”,右边立着云雾缭绕的“绿渡母”。它是彩色的,身披洁白的莲花色,核部的板岩泛着紫,闪着红,溢着绿,梦幻般的造型。
站在红草深深的洛绒牛场,便可见冰晶玉洁的央迈勇,像文殊菩萨手中的智慧之俞直指苍穹;刚烈勇猛的夏诺多吉,像一只展开白翅蓄势待飞的神蝠,在冰雪的世界中呼啸风雷。一九二八年,美国探险家、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曾经到过此处,他遥望圣洁的央迈勇,不由赞叹:“她是我见到世界上最美的山峰。”
此刻,我伫立的地方,据说就是当年洛克的宿营地。凝望着那些长得及膝的红草地,呼吸着含有红草莓气息的空气,我怀疑自己就是站在洛克留下的脚窝上。在透明的风声里,我仿佛听到了彼时洛克最陶醉的心跳。我想,洛克当年一定是把心留在稻城了。不然,这里的草是不可能长得如此艳丽的。那草,似火、似霞、似染、似幻,红艳艳的,紫嫣嫣的,把我的梦都染红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在稻城,我的心海不断地在变换颜色。一时白、一时黄、一时黛、一时青、一时紫。看到银光闪闪的雪山,心里就皓白;看到雪线下莾莽的原始森林,细胞就成黛;看到金浪滚滚的青稞,瞳孔就橙黄。当我来到珍珠海、牛奶海和五色海时,周身立即便成为一片青蓝。
天空挂在天空上,蔚蓝,湛蓝,深蓝,青蓝。湖泊泊在雪峰下,是翡翠?还是蓝宝石?
我在珍珠海边久久徘徊,不敢去触摸清澈的雪水,担心没有捞上一颗珍珠,反而搅碎了雪峰的影子,层林尽染的幽梦。我独自站在水边,望着远处的雪峰,望着高处的白云,最终把自己也望到水底里去了。我看见,自己像一条雪山鱼,卧在白云上,是那么的静,又是那么的远。
我默默地想,在这里,日月还将昼夜轮回,继续打磨着这一汪柔软的翡翠。而岁月的风雨、红世的尘埃也将继续在我的周身雕刻。但在稻城,我将不会浮躁,不再失眠。彩色的稻城,把我心中忧郁的颜色全抹去了。
与小扎西道别的时候,我给了他一千元。因为,那个彩色的小扎西惹人爱怜。
他告诉我,家里的日子并不宽余,几个卓玛妹妹还在上学。在大慈大悲的仙乃日峰下,他特地为我唱了一首《康定情歌》。他的歌声很动听,跟容中尔甲有得一比。他说,假如不是为了要供妹妹们去上学,他原本是可以到四川音乐学院学音乐的。
这让我很感动。我给他钱的时候,他坚决不要,说一百块就够了。
我说,我拜托你一件事,我离开后,请你代我到山下的冲古寺转上一圈吧。
他笑了,送给我一条哈达,祝我扎西得勒!
小扎西走了,像一朵五彩的云从我身旁飘去。
我的行程还在继续,我忘却了归路。
来到稻城,我没有喝过一滴酒。然而,我真的醉了。稻城的所有色彩,在我的心中皆酿成的至醇的美酒,芳香四溢。
在彩色的稻城,我不是身醉了。真正醉的,是我的心。
早上好!
祝福写作快乐,生活美好!
期待佳作不断,尽情绽放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