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伴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我们和自己的孩子相伴就是这样。这种相伴，最亲密、最美好、最值得忆念，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最美好时光。我们和孩子的相伴，时间最长的还是在孩子的幼年和少年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渐渐长大，我们也渐渐老去，相伴的日子会渐渐稀少，甚至同孩子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同孩子在一起，几乎成了一种奢望。这种感觉，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不是很深刻，也不会想得很远，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也没有隔阂，可等到孩子大了，到外地求学、工作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与孩子长期相伴在一起，没有了可能。记得有首歌叫《越大越孤单》，是唱给年轻人的，说的大致也是这个意思，就这个歌曲名称而言，又何尝不适合老年人呢？我们是越老越孤单。
　　 岁月无情，白驹过隙，五十年犹如一梦。时光在向前奔跑，一刻也不停息，好像有一双巨大的推手，在推着我们前进，推着我们赶日子，无论你过得好不好，无论你愿意不愿意，笑也罢，哭也罢，甜也罢，苦也罢……孩子小的时候，我们精心照顾他，百般呵护他，希望他快点长大，能独立于世。可孩子一天天真的长大了，个头一天天长高了，身体越来越青春靓丽了，我们却在渐渐衰颓、苍老。
　　 孩子从幼年到童年到少年到青年，二十几岁的时候，朝气蓬勃，就像早晨的太阳，春天的花朵，而我们一天天变老，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容颜，乌发有了银丝，密发变得稀疏，鬓如霜如雪，眼角细密的皱纹多了起来，蔓延到额头、面容，挺拔的身材也渐渐蹙缩，我们已直不起了腰板。在孩子眼里，我们俨然就像过期了的船票，岁月留下的古董，过去时光里的旧影。日渐衰老让我们内心不安和沮丧，而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机能也在变化，像股票走势，但不是走高，而是走低、下跌。可怕的更年期来到你的身边，使你性情变得烦躁不安，动辙就想发脾气，这就如同孩子在十几岁时有个叛逆期一样。年纪大的时候，才感觉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再也不会炫耀自己年轻时从来没有去过医院，从来没有打过点滴。人到中年以后，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健康，担心也没用，该来的疾病还会来的，血压、血脂、血糖常常威胁着我们，各种潜藏的癌细胞会像杀手一样渐渐浮出水面，啮噬我们的肉体和灵魂，抢夺我们的营养，掠走我们的生命。中年疾病，会给我们当头一棒，让你猝不及防，让你的幸福跌入低谷，直至万劫不复。人生的词典里有“祸不单行”的说法，有时候真的是这样。人到中年以后，健康状况会每况愈下，精气神再也不如往日。眼花了，耳背了，睡眠差了，熬不得夜了，气力跟不上了，肩周炎、关节炎、颈椎病、哮喘病等困扰着我们。
　　 岁月催人老。孩子长得很快，恍然间就从一个幼稚的儿童成长为英俊或美丽的男女青年，我们的青春早已在岁月的河流里无声无息的流去，像烟，像风，像迷雾，像尘埃，又像梦，所以，只能从孩子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从记忆里搜肠刮肚地去寻找青春的日子。青春于我们是人生的幸福和疼痛，不敢去回忆和触碰，可记忆这个东西，由不得你，它会触景生情，激发你去一点点一件件的想着过去的事儿，它会在你孤寂无聊时跳到你的身边，像个顽皮的孩子，硬是拉着你做不合时宜的游戏，它会在你难眠或无眠的时候，缠着你不放，像妖魔，像鬼魅。回忆让你不安。人到中年，因为失落和心境的苍凉，总喜欢回忆过去，就譬如我，在身体有恙，情知生命于我不多的时候，总想把过去的生活，一草一木，一滴水，一把沙，想个遍，想得清清楚楚，带着记忆上路。
　　
　　 二
　　 孩子是我们的宝贝，一生的挚爱。在孩子十岁以前，我就是他的坐骑，整天驮着他，直到他渐渐大了。论功劳，妻嫁给我时，那辆陪嫁的凤凰牌自行车还真不小。它伴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多年，在去医院的路上，在去学校的路上，在去老家的路上。为了给孩子一个稳固的座椅，我从集市上买来了竹编的能安放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小椅子，正好能放下孩子的小身体。孩子幼小，坐在竹椅里，会很安全。即使后来稍微大了些，我也不习惯把他放在后座，总是不放心。那把竹椅，安放车子前梁上，我用塑料包装绳缠了一道又一道，还在最下面的三角交汇处插上一个短竹棒，固定住座椅，以免椅子晃动，孩子会掉下来。不是吗？有一次我推着车子上我林场家门口的一个陡坡，孩子在椅子上一晃，椅子翻了个身，孩子掉了下来，吓坏了。还有一次，我骑车带着他到下面苗圃那儿外婆家里，也是椅子下面没有固定好，椅子一歪，眼看孩子要掉下来，我很敏捷的一把将孩子提起来，要知道，当时我还在自行车上，一向动作迟钝的我，那次竟如此的敏捷，连我自己都惊愕。接受这两次教训，我不敢粗心大意，就把竹椅绑在车上，一道道绳子缠紧，纹丝不动。
　　 孩子没有读过幼儿园，在6岁时直接上了学前班。孩子两三岁时，我就教他认字、数数，他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在我的熏陶下就能认拼音，写汉字，数数，算算术，背古诗，背儿歌。有了孩子后，我和爱人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他身上，他是我们未来的希望，是家庭幸福的源泉，是我们奋斗的动力。养儿方知报娘恩，我们真正理解父母培养孩子的不容易，常常是在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此前，并没有多少深切的体会。父母把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养大，话虽糙了点，但这是最好的最简洁的注解，是一个普遍的现实。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起，就在父母的怀抱里慢慢成长，从吃奶，喂小米谷，喂奶粉到吃米饭，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幼小时，抵抗力不行，一有头疼脑热，就要上医院。哪怕再忙，孩子生病的事儿都不能耽搁。朗峰湖到藕塘街足有六里路，路面是沙子，坑坑洼洼的，骑着自行车也不是很好走，咯噔咯噔的，颇费力，也伤自行车轮胎，轮胎不知被戳破多少次。沙土路比泥路好多了，即使下了雨，也可以在上面骑车。在乡下土路多，不像现在村村通水泥路。泥路被雨水浇过后，泥泞得很。在上面根本无法骑车，泥沾轮胎，会淤在盖瓦里。有时出门骑车，天晴路干，可回家时下了雨，路很快湿了，就只好肩挎自行车往回赶了，到家时累得不轻，这哪是享自行车的福，明明是自行车在享我们的福。
　　 儿子幼时，好起嗓子，有时发热，我和爱人就骑车上医院。她抱着孩子坐在我的车座后，遇到上坡路或者不好走的地方，她还要下来步行，就不怎么方便。不过，那时自行车是我们最好的代步工具。这段路，我们不知走过多少遍，无法估算。经常性的骑车带老婆孩子，经过路边村里的人家，没有不认识的。孩子小，生病了，大人最着急心疼。生病的孩子没有精神，吃不下饭，会很快的消瘦。好在孩子的病，多是受凉引起的咳嗽感冒之类的，或者因扁桃体发炎引起发热等，到医院里输几次液就好了。儿子小时候拧，医生一打吊针就挣扎，号啕大哭，有时从扎针开始，哭到输液结束，我们按着他的小手和乱蹬的小脚，不让他乱动，每次这时，孩子满头是汗，我们大人更是心疼。爱人抱着孩子输液，心疼得直流泪，我也在身边陪着，寸步不离。有时，他哭累了，就睡着了，我们也不敢有动静，唯恐把他惊醒，又要哭。他经常把嗓子都哭哑了。所以，照料孩子要特别细心，爱人在这方面做得好，无微不至，而我就不行了。
　　
　　 三
　　 孩子上学了，我每天骑车带着他来回。那时，我还没有住在学校里，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吃顿饭，休息。一直以来，儿子都坐在我车前的竹椅上，无论风吹日晒雨淋。现在，有的熟人遇到我，还会说起这样的事儿。
　　 从朗峰湖到学校毕竟有段距离，我和儿子上学肯定不能迟到，所以，早晨要早早起。妻子起得更早，要为我们准备早餐，多是蛋炒饭。为了让我们多睡会儿，她总是在饭做好后，喊我们起床。甭看儿子年龄小，意志倒还坚强。他最怕迟到了，迟到肯定是我们大人的过错，他会跟我们闹，尤其轮到他值日扫地时，总是催促我们早点、快点。他在学校里从不偷懒，小小年纪劳动积极，可家里的地，他从来没有扫过，我们也不需要他做。他在学校成绩和各方面的表现都不错，很是受到老师的称赞和喜欢，对此，我们心里当然高兴。在班里，他是学习委员，他很看重，外婆逗他，在学校里做什么官啊。一开始，在一年级吧，他是个小组长，外婆问起时，他自豪地回答，是个小组长，管十几个人，收作业、扫地。有时候，小同学没来，他只得一个人默默地扫地。儿子小时候很搞笑，有一次，他们学校组织跑步比赛，那次，他回来高兴地对我们说，得了第三名，这对于我们是个小惊喜，因为，孩子小时候缺乏锻炼，身体瘦弱单薄，可后来一追问，在五个人里是第三，每个小组活动的。孩子的荣誉感很强，五年小学、三年初中和三年高中，得了很多奖状，我们从来没有张贴在墙上，而是精心收藏着。至今，这些奖状还在，它们记录了孩子的成长经历，也印下了我们的幸福轨迹。
　　 骑车上学，我和儿子来来去去了好几年，无数个日子。有了儿子的陪伴，一路上，我们边骑车，边说话，一点都不寂寞，很是悠闲。儿子会背书给我听，还要我讲故事给他听，说到精彩的地方，儿子会笑得很开心。他有时讲他在学校里的事情，讲他和小同学之间搞笑的事情以及不愉快。每每这时，我就教育孩子，要和同学处好关系，不要跟别人斗嘴、打架。儿子很听话，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和同学打过架，他胆子小，也不敢。还有的时候，会有同学欺负他，我就生气地说，你不要怕，跟他干，有老爸呢。可孩子从来不会这样认为。
　　 早出晚归，中午我们在学校单独做饭，我做饭比较简单，电饭锅煮饭，吵一个菜，我们爷俩就够糊一顿了，多是晚上回家加餐，爱人也说“中午可以简单些，晚上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怎么会做家务的，正合心意。孩子跟着我，在伙食上是吃了亏了，现在想来，我觉得对不住他。
　　 上学最怕遇到雨天，有时候会下早雨，而且雨很大，天凉，但我们上学不能耽误。爱人会将我们的雨披准备好。一路上，孩子在前面坐着，我用雨披将他覆在里面，我骑着车快速地往学校赶，孩子一声不吭，我不时地问孩子，身上有没有落雨，听到孩子说“没有”，我就放心了。也遇到过雷电的天气，我只好请了假，可不敢带着孩子在雨中奔波了，安全要紧。到冰雪寒冷的冬天，我们就起得很早，孩子戴上口罩和手套，即使这样，坐在我车前的竹椅上，也会冷得很，但孩子从不叫苦，等送到学校下车后，孩子的下半身就觉得冰凉和麻木。到了四年级时，我们为了孩子的学习方便，就决定住在学校里，这样，爱人下午下班后，就骑车往学校赶，这一赶就赶了十多年，直到她们场部搬到了藕塘街上，那是在2012年。爱人骑车同样的辛苦，无论风雨，都要赶来，因为，我们家的主力在这儿，就是孩子和我。
　　 儿子的初中就在我们学校读的，高中上了滁州中学。在高中前，我们和孩子几乎天天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有孩子的相伴，家里就有了欢乐的气氛。即使我和爱人拌嘴，当看到儿子时，也就彼此消了气。儿子是调解员，看我们吵得凶时，就跑到外婆那里告状，我们只好收场。
　　
　　 四
　　 在朗峰湖，我常常带儿子到山上和湖边玩，特别是坝埂的那个草坪，不知道留下了我们多少足迹和欢声笑语。那个草坪，春夏时，绿茵茵的，草皮柔软，抚摸起来有种亲切感。我和儿子黄昏时在上面追逐，挠痒痒，抓蚂蚱，捕蝴蝶，捕蜻蜓。孩子让我给他做个捕蜻蜓的蛛网，我就仿着我们小时候做过的捕网。那不过是将一根粗点的竹竿，从前面剖开一些，然后，用短棍支撑，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面，然后，到处寻找蛛网，缠绕在那个面上，就成了捕网，用来捕蜻蜓和蝴蝶，甚至夏蝉，都很管用。孩子还喜欢钓虾，就在水库斜坡上，拿跟小竹竿，拴上线，放到水里，虾子就钓上来了。
　　 儿子小时候特别爱笑，长得眉清目秀，就像个女孩子，场里以及我们路过的村子里的熟人，见了他都很喜欢，就逗他。有一次，可笑话了，在林场跟前的一个村子里有个熟人，看到我们从街上回来，就和我们打了招呼，看到儿子在我爱人怀里笑，她赞叹说：“哎吆，这孩子这么爱笑——真是个笑面虎……”，当时，我听了一愣，没有吱声，其实，我明白，她根本不知道笑面虎是个贬义，她是在夸我家孩子呢。谁不希望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呢，这倒不是什么虚荣的心，还真是有这个愿望的。
　　 孩子读了高中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孩子由他外公外婆陪着，在滁州租屋子住，我们两口子除了每周周末去看望他们，其它的时间就没有了，要么寒暑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儿子上了大学，在武汉读书，平时，难得回来三两次，寒暑假的时间要长些。孩子在外地读书，我和妻子就很想念，几乎每周要打电话联系几次。爱人想得心切，就偷偷抹眼泪，责怪我把他放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思念很正常，我也常常劝慰她，毕竟孩子是读书求学，还是少打电话干扰他。可爱人总是放不下，爱唠叨，这也是母亲的通病。不是有个故事吗？说的就是“母亲念儿江水长，孩子念母扁担长”，母亲对孩子的爱和思念是永远那么真实、浓烈，可我们孩子对父母是怎样的呢？
　　 孩子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样，我们相伴的日子就更少了，孩子的心在他的小家身上。这也很正常，我们也都是从孩子时过来的，我们的父母在世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和想法。那时，我们成家了就和父母不在一起居住了，他们在乡下，我们在朗峰湖边。还好，因为我们距离不远，就常回家看看，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后来，母亲他们搬到了街上，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我和儿子在街上吃饭的机会就多。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却在2012年的冬月里终结了，母亲因为患病，离开了人世间，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相伴只成为过往，再也没有机缘。父母和孩子的相伴，细算起来，时间就很有限，特别是孩子读书、成家以后。孩子结婚后，多数父母并不愿意和孩子在一起居住，因为生活习惯以及其他方面的讲究，很难相处。我们只能以老伴为伴，在一起相持相扶，度过余生。和孩子的相伴，已经不大可能。我们自己也想过个清闲自在的日子。
　　 孩子与父母的相伴，随着生命线的延长，在逐渐缩短，甚至消失。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不必埋怨我们的孩子，因为，他们要成长，要独立，这就要渐渐地远离我们的视野。再说了，我们终将在这个世界上化为乌有，成为过客，又怎么能期盼和孩子永远相伴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