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筷子风波(小说)
一
一夜哗啦哗啦的雨,就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直下到第二天的早晨,还在不依不饶地继续下着。
墙上电子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六点二十分,老于头站在后阳台一边做着盥洗一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回头走向厨房。
今天的早餐是稀饭、咸鸭蛋外加韭菜饼,这是昨天晚上儿媳妇和小宝指定要吃的。稀饭和咸鸭蛋,老伴早已经准备就绪,韭菜也已经切得细细的,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老于头戴上了围兜走马上任。
别看老于头一个奔七的大老爷们,这摊韭菜饼的手艺还真不是吹的,用儿子溜须拍马的话说,都可赶上专业师的水平了。这不,也因了这特长,今天的早餐重头戏老伴就让贤了。
咦,面粉呢?听到问话,即将结束拖地工作的老伴走过来,一手撑着拖把,一手指着橱旮旯里的小口袋说,那不是面粉么?
哎!这是玉米粉。怪我昨天看错了。老于头说这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声音的。毕竟这个时候,儿子儿媳妇他们还睡得正香呢。
要不就用玉米粉摊吧。
那不行,糯性不行,口感也不对孩子们的胃口。
不行就快点去买,正好今天的菜也要添些。老伴嘴里小声说着,三下五除二结束手头工作,拉着他就一起往门外走。
说起来还真是不巧,两个人,两把伞,踢踢踏踏,走了不少的路,跑了两个店,才买回了合意的面粉,好在时间还赶趟。进家门前,老伴笑说,弄得一身的水,这就是糊涂的结果。随后,开了门又对老于头说了句,先把湿的裤子换了吧。
老于头口里应了声裤子不碍事,便弯腰把湿了的裤脚卷了几道,直接进了厨房。
二
小宝喊奶奶的声音从主卧方向传了出来,老伴应声去替小宝做起床后的工作了。
厨房里飘出了悠悠的香气,韭菜饼完工了。色香味都够格,老于头双手捧出叠得像工艺品的韭菜饼盘子,嘴角不由自主裂出两道笑纹,说实话,这时候他的脸上是带了一丝丝傲娇的气色的。更巧的是,热热的饼子刚刚端上桌面不久,儿子儿媳妇和小宝他们都相继过来了。
三个人当中,小宝是第一个坐上桌子的,随后是儿媳妇。当然了,看儿媳妇蓬头垢面的慵懒样子,坐上桌子是一回事,开吃估计还得等一下。何况她今天不用上班。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接下来还得送小宝上学,老于头盛了一碗稀饭决定先吃了。这个时候,老伴已经替小宝收拾停当,孩子正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而老伴的早饭是与以往一样,提前草草完成的。
忽然想起要和儿子说一句话,而儿子这时正往房间的方向走去,老于头把自己的一双筷子随手往桌上一丢,便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也向着儿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也就一两句话的功夫,回到饭桌边想拿起筷子吃饭,咦?我的筷子呢?我明明记得拿了的呀。老于头一边说,一边在饭厅桌子上搜寻起来。
你呀,估计是忘记抽了,再抽一双不就得了。老伴一边嘀咕着,一边向厨房走过去。
咦!筷子怎么在厨房间地上了?老伴随口一句,弯腰捡起了两根歪七竖八躺着的筷子。
是谁把我的筷子扔地上的?到底是谁?老于头的脸色顷刻间沉了下去,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根据一贯的表现,小宝不会扔筷子,那么,排除了小宝的恶作剧还有谁呢?老伴肯定不会,再说,作为老人自然知道扔筷子的忌讳!排除了老伴和小宝,剩下的一定是儿子或者儿媳妇。他搞不明白,好好的准备了早饭,平白无故的又得罪人了?居然大清早的扔了他的筷子!
饭厅的空气里,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我!就在老于头发出第二声问询的同时,一个高尖的声音突然爆响在饭厅,短短的两个字,却满是大义凛然的范儿。原来筷子是儿媳妇扔的。
你有神经病啊?无缘无故的扔我筷子干啥?老于头也是恼了,脑门一热,声音也水涨船高起来。
你才是神经病!比起第一句的大义凛然,正向房间走去的儿媳妇,回头一声河东狮吼,外加了手指的助势。
你倒是说说,不是神经病你为啥扔我的筷子?依旧站在饭厅桌子边的老于头问。
是你先摔的筷子!
呵!我什么时候摔筷子了?老于头心里一着急,嘴里泼水般泻出两句话,我今天要是有意摔筷子的话,我马上从这楼上跳下去。出门被车撞死!今天谁有意的话,谁自己心里有数。
老于头恨声说完又道,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摔筷子,我与你没有争吵没有争执,做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你今天倒是说说清楚,为什么扔我筷子?理由在哪里?
是你先扔的!儿媳妇的口气还是那么坚挺。
我再说一次!我根本就没有摔筷子!没有!我就随手一放!怒发冲冠中,老于头拿起桌上的一只杯子往地上摔去。一边摔一边恨声道,气死我了!
你不承认的话我们哪怕去查监控。就是你先摔的筷子!说这话的同时,儿媳妇很是有恃无恐,她手舞足蹈、爆豆子般的一叠声对着自己老公大喊大叫起来,于强生!你去物业,把监控调出来!调出来!马上!立即!
好,去查,今天这事情不搞清楚,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时候的老于头也是气糊涂了,他压根没有想到,这家里的监控怎么要到物业去查?还有,明明早在他们这次来的第一天,就发现家里的监控拔了电源!可气昏了头的他还跟着儿媳妇挖的坑往下跳。
你去查呀,去查!马上去查!比起老于头暗沉沙哑的音质,儿媳妇的声音已经带有叱咤风云的气势。
烽火连天中,老于头的老伴走了过来,儿子走了过来,小宝也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整个饭厅成了一锅翻滚的粥。
战争并没有因为其他人的介入而陷入消亡,两个涉事主体还是怒火高万丈。一气之下,老于头返身走进房间,气呼呼整理起了东西——他想回家了!几乎与此同时,儿媳妇迅速走入主卧房间,提起一只包包出来,气哼哼扬言要带着小宝出门。
混乱之中,儿子和老伴拦住了小宝,对儿媳妇说,小宝今天还要上学,你别这样好不好。僵持之下,儿媳妇见带走小宝无望,一跺脚扭起屁股就往门口走,老于头的儿子自然紧跟着去哄劝老婆了。
时间不长,门“吱扭”一声开了,在儿子的拉拉扯扯下,儿媳妇带着满脸的愤愤不平径直走进主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见事态没有向纵深发展,老伴急急忙忙进了老于头的房间。她知道,老于头平时的血压高,心跳快,经不得急。她还知道,老于头这一走,事态会越来越严重,再回头,会很难!其实此时此刻,他老伴的心里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生气是一回事,真正迈出这一步却也难。虽然这个家叫他们一次次的心塞、心寒,但这个家里有他们血脉的延伸。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呀!
推开门,老于头正站在椅子上,用老虎钳吭哧吭哧拔橱顶上的钉子,钉子很长,加上怒气攻心,老于头拔得咬牙切齿。那钉子是用来固定牵引颈椎的颈托的,老于头的颈椎不好,腰椎也不好,这次来之前两天,还在当地的医院做了磁共振,挂了好几天的水、做了理疗。那天接到电话要来,便把这些东西一并带了来,用老于头来之前和老伴说的笑话,前线告急,我就带病上前线好了!
房间的地上,已经是整理好了的包包,气愤之下,老于头的动作够快。比不得来时的大包小包,包包里放着一些老于头垫腰部的木板子和一些药品、器材和一些空了早已经放进包包里的蛇皮袋。
走进门的老伴把包包从地上挪到了飘窗上。她劝,消消气,走的事再缓缓。
你不要拦我!这一次,我不会再听你的!我一定要回去!你,跟我一起走!我、我们再也不要受这样的鸟气了!你要是不走的话,我回去会把家里的门锁马上全部换掉,你以后就不要回来了!老于头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呼出一口口的闷气。他是真的气晕了。
你消消气。毕竟都是自家人,你再等我一下,我去说,也许里边有什么误会,事情说开了就好了。老伴说完,示意儿子看牢玄关处,自己走进了儿媳妇的房间。
看起来,老于头还是存了一点回旋之心的,这期间,他坐在关着的门内没有动作。另一边,婆媳间的交流却并不顺遂,婆婆的意思,让儿媳妇道个歉,凡事总有个长幼辈分,再说这事确实是儿媳妇有错在先。可儿媳妇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她叫嚣着,他不是有意的,那我也不是有意的!婆婆最后说,你这个傻孩子,你只要叫一声爸爸,说一句,我是不小心弄地上的,这事不就结了吗?
可儿媳妇冷哼一声,意思很明确——凭什么?已经被他骂神经病了,再认错,我不是傻逼了吗?!
要这样的话,爷爷马上会走,我也会走。
一听婆婆也要走,儿媳妇大不解起来,问,你为什么也要走?哼!我真是搞不懂了。我问一句,你们家是不是谁强势,谁就有支配权的?你为什么样样事情都要依附于他的意思?老实说,要是我老公也这样,我和他半年都过不了!
那是我和小宝爷爷夫妻之间的事!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看起来这儿媳妇的工作并不是她这个婆婆可以做通的。无奈之下,老伴走出了儿媳妇的房间。
三
见老伴无果而返,老于头还是坚持要回家。包包被夺下后,他干脆空手出了门,老伴只好跟着走了出来。
老两口一前一后气闷地走在通往地铁口的路上,老伴还在努力劝慰着,从儿子的两难,到对小宝接下来的担忧。
老于头的口气里充满了失望。他怪老伴怎么到现在还傻乎乎的看不透、放不开。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老伴说,这样类似的事情并不是今天第一次发生,我们为什么总是容易忘记?是的,在我们的想当然里,他们是孩子,就该毫无原则的事事为他们想,迁就、退让,可我们作为长辈就不该有尊严?就应该一次次地退让,一次次的自欺欺人吗?现在我们尚且还是带薪保姆,我们出钱为他们买了房不算,我们每日里还在出钱出力为他们服务,我们是在帮他们!可他们领情了吗?有一丝一毫感恩之心了吗?她不是不知道,这次我本就是带着病痛来的!想不到她不领情不算,还莫名其妙扔起了我的筷子,你想想,要是我们两个没有退休工资,没有精力,还不得被嫌弃死?
最后,老于头被老伴劝着、拉着坐进了附近小公园的水泥凳子上。
两个人的身上都有点潮湿,老伴连着三个喷嚏,老于头的眉头锁住了。虽说气候还是秋天,气温却有点阴冷了,加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老于头嘴里叨叨着,也不多穿件衣服,别再感冒了。
儿子有电话打进,问他们在哪?说,中午了,还是回来吃饭吧。只言片语里,老于头知道,为了早晨的这场战火,儿子无奈之下选择了请假哄劝老婆。
心在那一刻有点刺痛,一声长叹,饱含了说不出的苦楚。
转眼下午四点多了,天时雨时停,老于头和老伴还枯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园,不是公园的风景美不胜收,而是他们真的无处可去!
天色渐暗,最终,不知道是因忘记身份证的缘故,还是终究无法言说的踟蹰,直到傍晚,老于头他们还是没有走,而是选择了再看两天表现。
夜色朦胧中,老于头和老伴回到了儿子家,直接走进了房间。儿子跟着进来问了一声,吃饭了没有,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儿媳妇,早在听到开门声的同时,就“啪”的一声,关上了她和小宝的那扇门。
四
一夜无语,失眠,辗转反侧中,天亮了。所幸无雨,又恰逢七天长假开启。大清早,老伴干完了内务陪着老于头出了门。在老伴的建议下,两个人第一次有了看看这个大城市的意向。
是啊,七年的时间,来来回回匆匆忙忙的,不是儿子家、就是老家。
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两口子一肩膀挑着两头。老父和岳父相继病故后,老家就只剩下了两个垂垂老矣、需要儿女尽孝的老娘和丈母娘。
一边是幼小的小宝,一边是老人,要说哪一头都放不下啊。放不下只能两边走,好在老母尚有老姐陪侍,而丈母娘那里,只能依仗妻弟的关心和几位租客的照应,而他们两口子只能利用每次回家有限的一点点时间,去为老人家洗洗晒晒。其实,这几年里,老于头不是不知道老伴心里对丈母娘的歉疚,可知道又能如何,不能自主支配自己的人,能做的也许就是装聋作哑了。
冷静了细想,老两口自从退休起就是两只走线葫芦,难得回家的几日,往往儿子家一个电话,他们就借着长途客车的秋千架荡了过来,老家告急电话来,又急急忙忙荡回去。
七年的时间,他们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的风景,在他们的心里,最好的风景是这个小家里的一餐一饭、一衣一被。在走不尽的厨房路里,在无尽头的家务事里,他们感受到的是儿孙绕膝的满足,是小宝一句句奶声奶气的呼喊。他们浑然不觉腰酸背痛是身体负荷太大的呻吟,老眼昏花是黄昏已至得保重自身的警示。他们更是从来没有想过小家外的这个城市才是真正的风景!这次,两个人似乎真的想通了,两口子不约而同地说了句——趁着还没有回家之际,就去好好看看吧。
老两口生平第一次大清早的清空了原先的惯例,乘坐地铁到达目的地,登上了118层的高楼,俯视了这个美丽的城市,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脚下的这座城市有着那么多的楼房,有着那么多的盛景!原来登高是可以给心一个舒缓的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