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看着快到晌午了。牛又饥又渴，站在半山腰上，一动也不想动。
　　 一个脸色如这黄土地般的女子，急急地跑过来，冲着牛喊着：“白花呀，咋不动啦？这活还没有干完呢。”牛听了，无力地甩了一下尾巴，依旧站在那里不肯动。
　　 这是一头黄牛，头上是白头心儿，女人给她取名叫白花。这女子姓白，住在这山脚下的村庄里，女子和牛都姓白，一个叫白百合，一个叫白花，还都是花儿嘞。
　　 百合举起手中的锄头，挥舞了一下，又轻轻放下去了：“唉，你不干活，我还是不舍得打你，真气人。”百合跑回去，一个人在地里干了大半天，累得不想动了，一屁股坐在山腰上，望着她开垦出来的这三亩二分地的百合，吼一嗓子：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
　　 这是秦腔，百合曾经在舞台上唱过无数次。如今，她是什么爱好也没了，只是一门心思赚钱，给老公治病，给孩子读书，她只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好久没有唱了，这一开嗓，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随手抹了一把脸，连汗水带泥土，把自己抹了个花脸。
　　 没有谁听她吼秦腔，除这一头老牛，连树上的几只喜鹊也在忙碌着觅食哺育它的几只小雏儿。百合坐在地上，看着这三亩二分地儿，拿着小木棍一遍遍算计着……一亩地能收多少百合，一斤百合能卖多少钱，这钱又能买多少药，还能不能挤出给强强交学费？
　　 西下的夕阳映得满山火红，有芦花在风里摇曳，有红叶在秋色里点缀，百合无心欣赏。
　　 百合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喊：“妈，你咋还不回家，这么晚了？”是儿子强强。百合问道：“咋回来了？钱不是给你打去了吗？”
　　 儿子牵起白花，又来拉母亲，说：“不是钱的事儿，妈，我想出去打工，不考学了。”
　　 百合一听就火了：“什么，你说什么？瞎胡闹，不上学，有什么出息？打工？你能干什么？”其实百合心里知道，孩子是看她太辛苦，想为她分担家庭的负担。孩子大了，也懂事了，这让百合既欣慰又辛酸。只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途。
　　 因为怕影响到孩子学业，百合才来到山上，开垦了一片荒山，种起了百合，这比其他农作物收入要好一些，但很累也很艰苦。因为大型机器雇不起，也进不来山上，百合只好用铁锨镢头一掀一掀，一镢头一镢头，硬是把荒山开垦出来种上了百合。
　　
　　 二
　　 眼见着就要收获了，百合心里别提有多宽慰，多欣喜了。可是，偏偏儿子强强一次次要辍学，这让她心里很着急，也不是滋味。
　　 强强牵着牛，走在前面，百合跑过去，一把夺过牛缰绳来：“强强，我把话撂这儿，你赶快回去念书，准备明年高考，家里事儿，不用你操心。”
　　 强强见母亲夺过牛缰绳，又抢回来：“妈，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长大了，不能再让你这么辛苦了，我啥都能干了。”
　　 娘儿两个边走边争执着，几只乌鸦在天空里飞旋着，空落落的乌鸦巢在晚风里好似人的眼睛，望着田野里的庄稼与这山这水。白花被挣来抢去，一头雾水地冲着强强“哞哞”叫着。
　　 百合看了看白花儿，想起白花刚来到百合家时，才四、五岁的样子，非常可爱，也很顽皮，百合一家人都很喜欢它。那时候，百合和老公赵景结婚已经八九年了，儿子强强七八岁，已经上学了，学习很用功，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这一晃又是七八年过去了，儿子也十六七岁了，该考大学了。白花也没以前健壮了。
　　 百合和老公赵景是前后村住着，他们是经媒人介绍，恋爱两年便结婚了。婚后，夫妻恩爱，空闲时百合喜欢唱歌。两个人一起下地，赵景还利用农闲去城里打零工，贴补家用。
　　 想想那时，百合人长得漂亮，又喜欢唱秦腔，只要闲下来，就到处去演出。她杨柳般的身姿，眉眼似水杏儿，嗓音如莺儿啼，把个秦腔唱得真是百转千回。
　　 世事无常，几年后，赵景得了肺癌，每天都要喝药治疗，药物又贵。那时，百合感觉天塌下来了。看着年幼的孩子，再看看家里的顶梁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三十几岁的她，一夜间竟然白了头。
　　 但是，日子还得朝前走。后来，她就上山去开垦荒地。村医告诉百合知，山土富含腐殖质，土层疏松、湿润，最适合种植百合。百合既是药材又是一种食品，卖得紧俏。而且此药材有润肺、治咳嗽功能等。也合适他老公煮汤治病。百合一听，当即决定种百合。当百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老公赵景时，赵景担心种不好百合，白白辛苦一场，又心疼百合，觉得自己拖累了她。
　　
　　 三
　　 不知不觉百合和儿子已经走到家门口，看着家里灯光亮着，赵景已经将饭菜做好。虽然他身体虚弱，但他每天都会把饭菜做好，等他们回来一起吃。百合心疼，嗔怪着：“强他爸，我不是说我回来再做饭吗？你咋又不听呀？累着咋办？”
　　 百合边说边扶着赵景去里屋躺下：“快休息一下，我先去给你煎药。记住了，下次不许再做饭了。”强强也赶紧过来扶爸爸。显然，强强早已将自己要退学去打工的事儿跟他爸爸说了。赵景看着强强连连摇头：“唉，都是我呀，是我连累了孩子，连累得一家人受累呀。”
　　 吃饭时，赵景又开始难过，百合强笑着说：“今年百合长得好，看来能多买些钱嘞。”赵景听了也笑着：“恩，好。孩子妈，真是为难你啦。”
　　 百合夹了一筷子菜给赵景，说：“我不求别的，一家人能在一起，就知足了，受点累，算不得什么。”强强想说什么，百合制止说：“明天赶紧回学校去上学，家里有我和你爸爸，不用你操心。你把学考上，就是心疼我和你爸了。听没？”
　　 第二天，吃完早饭，强强去上学了，百合又去山上地里忙了。强强悄悄把暑假打工赚的钱放到爸爸枕头下面。这几天他又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利用星期天休息和放学后去打零工，也能赚些钱了。
　　 百合一个人又来到山上，看到地里有几个陌生人。原来，他们是做百合生意的，听说她种的百合不错，就特意赶来，打算要收购她的百合。百合心里很高兴，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乎。可当来人只给她九元钱一斤时，她低下头用脚踢着一块土坷垃，心里难受得想哭。咬着嘴唇，她对收购百合的人说：“容我再合计合计吧，你们给的价钱有点低。”
　　 百合没跟老公说，怕他难过。过了几天，百合沉不住气了。她要给老公买药，要还种子和化肥的钱。最终，她以每斤十元钱的价格将百合全部卖了。跟她心里设想的少卖了三四千元钱。她不是心疼钱，也不是心疼自己的付出和辛苦。而是心疼老公，少买一副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坚信老公的病一定能治好。她不怕吃苦，花再多钱也无所谓。她要老公看着强强高考，看着强强工作，再看着强强成家立业。
　　 百合坐在半山腰的百合地里，新翻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几只鸟儿落在地里，在泥土中拾捡着虫儿。百合又开始盘算着多垦几块地，来年一定收获满满。
　　 此时，风儿呼呼地吹着，拴在地头老树上的白花，伸长了脖子，向着百合叫了一声：“哞——哞哞——”那声音，好似高昂的秦腔，在百合心里不断翻涌着。百合嘴一张，一嗓子秦腔，窜上了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