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和吕小山私奔了，这在小梁村可是条爆炸性新闻了。
　　 桃子当时22岁，冬月二十就要嫁人了，对象是邻村黄坝姨父家的一个远亲，叫黄大柱，已近三十的人了，从小患小儿麻痹症，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村里的孩子背地里叫他黄瘸子。黄瘸子家里弟兄四个，一个妹子。父亲很能干，家里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在大集体时代，黄家的日子只是好过点而已，他家劳力多，挣工分多，每次分粮多，年终分红，还可以分些钱呢。黄母是个勤快人，除了农活，副业也在行，家里在政策范围允许的情况下，喂了一头老母诸，还有鸡和鸭。尤其那头老母猪，一年下两窝崽子，除了留下一头喂养，全在集上农贸市场卖掉了，收入不菲啊。
　　 黄二柱、黄三柱已娶了媳妇，都跟父母在一起过，黄四柱也有了对象，是本村的燕儿。大柱在三十岁那年夏天，托村子李二婆说媒，搞了个对象，就是小梁村的漂亮姑娘桃子。大柱家已下了聘礼，准备在那年冬月二十就将这个美人儿娶进家。
　　 桃子家境不是很好。母亲身体病病殃殃的，有孝喘病，一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几乎透不过气来，田里的活做不来，只得在家里做做家务什么的。桃子爹是个老实人，勤快的庄稼汉子。许老爹生了五个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娃子，桃子在家里是老二，家里的大姑娘，大哥那年二十六了，还没有对象，桃子妈很着急。在农村搞对象早，二十刚出头就结婚的不在少数。
　　 农村搞对象，女家常常很势利，一般会打听男家底细的，条件好的，媒婆攀门不断，穷家很少有人光顾，桃子家就属于后一类型。在桃子下面有两个女娃，一个小弟弟，小弟弟当时只有八岁，正是该上学读书的年龄。
　　 桃子生在农村，人长得水灵，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清澈得像两汪深潭；苗条身材，走起路来，屁股蛋子鼓鼓的，很是迷人。村子里的光棍汉子只要瞧见桃子，就走不动路了，眼睛总在桃子瞄来瞄去，有时竟盯着看，就像两颗楔进她身体上的钉子，拔都拔不出来。可桃子目不斜视，嘴里哼着小曲儿，她爱唱歌，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春天一到，桃子在家里后院唱歌，会引来很多鸟儿，啭着清脆的歌喉鸣唱，和她比赛呢。村子里刘二狗，人长得丑，尤其头上斑斑秃秃的，就像蜂窝般，从小秃的，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一看到桃子，就咽口水，还常常对桃子说下流话，桃子也不搭理，很厌恶地快步走开了。
　　 桃子喜欢吕小山。吕小山是个木匠，抡起斧子很有力气，两个臂膀鼓鼓的，就像两根烧火棒，圆滚滚的。他二十五了，也还没搞上对象。家里姊妹六个，他是老大，父亲不幸生病早些年走了，只留下母亲和他们几个孩子生活。父亲死时，他才十九岁，五个弟弟妹妹年纪都不大，挨肩儿。他在家中是老大，就承担起家庭的重任，白天除了干活，晚上趁闲，给人家做点木工活，补贴补贴家用。他也在桃子家里做过木工活儿。
　　 桃子性格活泼开朗。可在后生面前，还是比较矜持的，见到男青年，害羞起来脸上会漾起红晕，像桃花似开非开的样儿，十分娇媚。两个酒窝很迷人，一笑起来，就像两朵红云，落在脸上，轻飘飘的。桃子很能干，田里活家务活样样都行，针线活更不在话下，还会绣花呢。冬闲时，会拿起锈花针，一针一线地在花样上锈花，锈金丝鸟。她家的枕套上都绣着花儿。
　　 桃子21岁那年，真悬，差点被淹死。秋天，她家喂了十几只鸭子，在村南边大塘里散放的。太阳快落山了，一抹斜阳映在水面上，像铺了一层金子。桃子正在水里驱赶鸭子上岸，嘴里不停地吆喝着。不知不觉走到水中央，时值初秋，水很凉。这是村子里最大的塘坝了，村民淘米、洗衣、担水都离不开这儿。桃子不小心踩进了大窟窿里，水很快没过了头顶。桃子不会水，在水中越来越慌乱，一慌乱就滑向更深处。桃子两只手在水上狂抓，想喊喊不出，“咕嘟咕嘟”喝着水，渐渐地，手也没了力气，身子渐渐下沉。
　　 桃子醒来时，已躺在自家的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迷迷瞪瞪的，好像睡了很久。她只记得在水中求生时拼命举手抓挠的时候的绝望，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这次多亏了吕小山。桃子溺水时，小山正在坝子里担水。他不经意地往前方一望，塘里除了“嘎嘎嘎”叫的鸭子，看不到别的东西。远处塘边的苇草在秋风中晃悠着，起起伏伏。忽然，他看到了阳光斜射的水面上飘着黑丝和花布衫，他一下子惊醒了，不好，有人落水了。他不顾一切地奔到桃子被水淹的附近，来不及脱去衣衫，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很快地游到桃子身边，托起了她，又很快地游向岸边将她托上岸。小山摸了摸桃子的鼻息，微微地好像还有口气。他将桃子头朝下抱在怀里，将她的身子单在自己腿上，拍打着她的脊背，让她呕水。桃子肚子鼓囊囊的，水不停地从口鼻中流出，吐了一地。好一会儿，桃子才动了下身子，有了知觉，桃子周围已聚满了人，桃子又昏了过去，被哥哥抱回了家。就这样，桃子捡回了一条命。
　　 几天后，桃子恢复了元气，又像先前那样活泼泼的，满脸红光。只是她有了心思，晚上睡下时，总会想起她落水时的情景和被吕小山救起的事儿。小山的肩膀好宽啊，自己的小身子在他的怀抱里该是多么娇弱。他的怀抱好温暖，一想到这，心里就暖暖的。她想当面向小山道声谢谢，可是，几次相遇时，只是匆匆地同他点点头，害羞地躲过，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个抱过她的异姓男人，也是第一个离她最近的男人，她甚至想着她落水后的狼狈，潮湿的上衣，被掀得很凌乱，少女隐秘的胸部凸显得更加张扬。她不好意思再往下想。
　　 她喜欢上了他。又过了一段时日，他们在下田的路上相遇。桃子就主动搭讪小山，就这样，他们有说有笑，走得很近。小山也喜欢桃子，像桃子这样百里挑一的美人儿，谁不喜欢呢。
　　 说这话时，农村已单干了两三年，墙上挂着的日历正显示1984年。自农村承包责任制实施以后，村民们种田的积极性特高，虽然时间还短，但是，家家收了很多粮食，比起前几年生产队时，日子好过多了。
　　 时代在变，人们的心情也在变，思想也在变。农村相对比较封闭，村民思想封建，男女青年的婚姻多数还是父母包办。在谈婚论嫁的年纪，多是以父母作主，找媒人说亲。双方没有多大意见，见见面，吃顿饭，就定了下来。再选个黄道吉日，娶了进门，就是一家人了。从此，一起种田，生儿育女。
　　 可村子里总有不安分的男女青年，想自由恋爱。他们在一个村子住久了，相对比较熟悉，久而久之，有的就有了感情。像桃子和小山就是这样，先好感，然后就相爱了。自由恋爱，农村人不待见，且风言风语多，有的人话说得很难听。
　　 桃子家的责任田挨着小山家的田，经历过生死相救的那一幕，走得就更近了，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白天干活，看起来倒也平静；到了晚上，他们会偷偷约会，在场地草垛边，在大坝埂缓坡处。恋爱的女人很幸福，桃子已把小山当作自己终身地依靠，她要嫁给他。大山很感动，拥着桃子，喃喃地说:“桃儿，我喜欢你，你是我的，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老婆。”他们亲吻着对方的唇和脸，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夜田里传来的蛙鸣。初夏的村夜很静很美，天上的星星发着微光，好像正在向他们眨眼睛呢！哦，这醉人的夜，醉了的爱情。
　　 小山干活更带劲了，白天农活，晚上忙木工活，他要攒下钱来娶桃子。桃子很心疼大山，会偷偷地藏了吃的带给小山，小山明显消瘦了许多。
　　 纸是包不住火的，桃子和小山恋爱的事儿，还是在村子里传扬开了。村子里风言风雨。人们对自由恋爱的桃子多了鄙夷的目光，那些光棍汉们更是恨死了吕小山，仿佛小山抢走了他们的媳妇似的。刘二狗更是在大家伙面前放炮，编造故事，说大山和桃子早已那个了，一个不贞不洁不知害臊的女人。
　　 桃子的父母也有耳闻，觉得很丢脸面。按理说，女孩子22岁也可说婆家了，可她却偏偏看上了吕小山呢！小山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能干，憨厚，可吕家穷，日子不好过，父亲也早死了，日后桃子嫁过去，肯定会过苦日子。
　　 冬天很快过去了，不知不觉又到来年春天，桃子又长了一岁。她姨到桃子家走亲戚，就想给桃子说婆家。她和她妈在夜里睡觉时谈心，嘀嘀咕咕了很晚。她姨就说到桃子的婚事，说本村有个人家，姓黄，家庭条件好，日子过得风光，如果谁家女儿嫁到她家，肯定享清福。还说，黄大柱是家里老大，腿有点小毛病，不怎么碍事，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娶上媳妇，他家老二老三都要了人了。
　　 桃子妈将桃子叫到跟前，同她姨一起向桃子说起这门亲事。桃子一听，头脑轰得一下，蒙了。她爱的人是小山，已把心交给了他，任何一个男人也走不进自己的心里了。
　　 桃子坐在床边，低着头，绞着手指头，默不作声。
　　 她眼睛红红的，妈和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亲事的话，桃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在想着山子，想着他们的情话，想着他们静静拥抱在一起的幸福和甜蜜时刻……娘问她，你到底同意不同意，说句活呀！在姨面前，她也不好顶撞，只淡淡地说了句，横竖仔们作主吧。其实，桃子心里早早暗下决心，就是死也不会嫁到别人家里的，她要嫁的是山子。她也明白妈的脾气，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爹倒是老实人，可在家里说话没有分量，何况这种嫁女儿的事情，他也不便过问。
　　 桃子到了晚上，又和小山幽会，向他说了妈逼她相亲的前前后后。小山和桃子抱在一起，哭得泪`流满面。他们都明白各自的心，彼此听到一致的心跳。
　　 桃子依旧干活，只是时常发呆，没有以往的精神，人明显消瘦下来，眼睛因夜里睡不着觉留下很深的黑眼圈。小山越来越沉默了，只是使劲地在田里干活，哪怕阳光很烈，他也不顾。桃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黄大柱家下聘礼定亲的日子到了，桃子妈接了聘礼，同意了这门亲事。桃子拒绝过，但终究没有抗过母亲。桃子不吃不喝三天，母亲却也以死相迫。就这样，婚礼定在冬月二十那一天。
　　 看看日子临近，桃子再也坐不住了，她要去见山子，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以表示对他的忠贞。
　　 那个晚上，月光如银，静静地洒在秋天的原野上，显得格外迷人和神秘。场地上十分安静，桃子和小山在草垛边相拥，激吻着。桃子将自己衣扣解开，忙乱地扯着山子的衣服。小山一下子清醒了，推开了桃子，生气地说：“桃儿，你想做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山拒绝了她，桃子伤心地哭了。那一夜，，桃子几乎没有闭眼。
　　 婚礼前，桃子不见了，人们也没有见到吕小山。
　　 村子的喇叭里，正在播放八十年代中期最流行的民歌《摘石榴》:“姐在南园摘石榴，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砖头，刚刚巧巧砸在了小奴家的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