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怕走夜路，也很少走夜路。小的时候，我属于那种胆小的一类，总以为有鬼啊怪的。在夏夜乘凉时，有的人喜欢讲“鬼故事”，讲得神乎其神，而我们小孩子因好奇也喜欢听，可听过以后又很害怕，常常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夜里常常会做噩梦。母亲她们有时候在田里劳动，天黑后好长时间才回家，这时，若我一个人在家里时，就觉得害怕，就不时地躲到西山墙的巷子里向北面张望，不见人影，却见零星的灯火，总以为那是“鬼火”，就害怕得不得了。以前，农村野外乱坟岗多，不要说晚上了，就连白天一个人走在那儿都战战兢兢的，心虚得很。
　　 我小时候被吓过多次，胆子小，常常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睡着前，我就用被子蒙着头，直至不知不觉睡去。那时，也许是身体弱的缘故，我经常在夜里睡觉魇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胸口，人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身子和手脚想动，却一点也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就试图拼命挣扎，可等醒了时，什么也没有发现，人却满头大汗，恐慌得很。
　　 那时的孩子，没有什么“业余”的生活，也没有什么玩具，但小孩子们很爱玩，也很会玩，除了白天做的一些游戏啥的，晚上也会玩到很晚，不过，常常是有月光的晚上。晚上玩的孩子多，热热闹闹的，也就不觉得害怕，但玩捉迷藏时，在别人尚未寻到自己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夏夜乘凉，姊妹们会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睡觉，有时候到天明，我就不敢，会早早地到屋子里睡，怕鬼怕狼。那时候，山里的狼会在月夜里跑到乡下来寻食，常常会把猪圈里的猪叼走，或把鹅圈里的鹅咬死，听起来还真恐怖。以前，狼还真不少。
　　 害怕走夜路，就连村子里从别家到自家都有点害怕，我会快速地跑到家里。有一天晚上悲剧了，天太黑了，就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在小伙伴家玩的，出来后，太黑了，我又有点害怕，就急着跑到自家门前的位置，可怎么都摸不到我家的前门，却一下子摸到大牯牛身上了，我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母亲她们听到了，赶紧出来迎我……
　　 在我大概八九岁那年，我曾连续四个晚上做一样的噩梦，至今想起，仍十分害怕。那时，我跟奶奶睡在大屋里，到了夜间就开始做梦，会眼睁睁地看到眼前立着一个“魔鬼”一样的人（应该是幻觉），然后，我就很害怕，身子在快速地旋转起来，心里好像在不停地数着数，却最怕数到一百，而一百终会数到，此时“哇”的一下醒来，迷糊了还直咬奶奶的胳膊，家里的鸡会一下子“哄”了起来，奶奶赶紧点亮了灯，搂着我，我浑身上下全是汗水，在她怀里哆嗦着，颤抖着，谁知道这样的梦连续做四个晚上，没有丝毫差别，到了第五晚上，奶奶她们将我送到村里舅老爷家里睡，奇怪的是竟然平安无事，你说怪不怪？这样的梦，我至今记忆犹新，丝毫没有添油加醋，但想起来还毛骨悚然。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大了些后，情形才好些。睡魇住了这种现象，不少人都有过体验，据说，夜里有的大老鼠会压在你身上，使你喘不过气来，说是这样说，可谁也没有见过。
　　 我们知道，神鬼怪是虚拟的，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我们之所以害怕，多是自己吓自己。走夜路时，我一个人根本就不敢走。即使同母亲她们一起走，心里也扑通扑通的。有月光的晚上，走路时总觉得有人紧跟在身后，回头看又没有别人，其实，这只不过是自己的脚步声，因心里紧张造成的。没有月光时，走夜路更害怕，手里提着风灯，脚步移动很快，眼睛不敢东张西望，只盯着路向前。晚上，远处的荆丛很暗，奇形怪状，会让人产生鬼怪的联想。有时候，还会碰到野物跑动，或惊动了飞鸟，那时就会更加紧张。母亲和姐妹们胆子挺大的，记得刚单干不久，她们会搭伴睡在场地的棚子里，而场地就在野外的田地中间，北面山头上，在农忙时，她们要看场，看牛。我可不敢。
　　 二
　　 那时，到仁和读初中，开始没有住校，早出晚归。秋冬时，天亮得迟，我因为要赶六七里地，就必须起得很早，于是，母亲她们起来为我做早饭，吃过饭后，她们就有人要送我上学，直到天快要亮时，我已走到大路，母亲或姐姐才同我分手回去。月夜时，月光还没有落去，照得路和四野一片银白，田野除了庄稼，显得十分空旷。我们边走路，边说话，壮着胆子。其实，我心里还是挺虚的，不敢张望远处。没有月的时候，我们会提着风灯或打着手电筒照明，心里紧张，耳朵里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倘野外惊动了鸟雀，腾地飞起时，我会一下子惊出汗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早晨，持续了一年多，后来住校了，就没有走夜路之忧。
　　 虽怕走夜路，但我硬着头皮走过。以前，农村放电影，我最爱看电影了，大概在读四年级时，有一次，舅舅住的村子——大李村——放电影，影片大部分都看过，重复放的。母亲怕耽误我学习，傍晚时就对我说，今天晚上不许去看电影。当时，我爽快地答应了，心想：“不看就不看呗，反正我都看过了。”可天刚刚黑下来，村子里的小伙伴就喊起来了：“看电影喽，看电影喽……”这声音对于我来说，特别有魔力。原本安静的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小心脏仿佛都提到嗓子眼儿。我连饭都不想吃了，就面向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妈，我还是想去看电影。”那时，母亲可“凶”了，生气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我就看着你，不许你去！”
　　 我也很倔强，越是不给我去，我就越想去，就试图往外逃，却被母亲抓了回来。我就闹，母亲气得用“单绳”打我屁股。就这样，村子里看电影的小伙伴走得无影无踪了。母亲看时间已经晚了一些，人都走了，就对我放松了警惕，她也知道我胆子小，不敢走夜路，就麻痹大意了。我趁着母亲不在意，从门里溜了出来，疯狂地朝舅舅村子里奔跑，大李庄离我家大概三里路，都是小路和荒野，白天都不好走，而且坟地多，那个晚上，我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至今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我一个人跑着到了舅舅村子里，找到几个正在看电影的表兄们。还好，电影正在放加映片，正式的还没有开始。
　　 到了成年以后，直到现在，我还是怕走夜路，胆小如鼠，自吓自。怕走夜路就不走呗，可有时候被逼无奈，还得走夜路。特别是刚结婚后，我在学校上班那阵儿。
　　 结婚半年后，我才从仁和调到藕塘初级中学（冉周中学）教书的，那是1992年秋季开学。此前，在仁和上班。仁和距离朗峰湖，少说也有二十里的路程，我沿着公路骑自行车到林场，需用一个多小时。结婚后，我很恋家，有时候晚上骑车回来。那时，在学校遇到晚自习时，我有几次下自习后往家赶。现在想来，年轻时勇气还真不小。一向胆小的我，却敢趁月夜骑车回奔。月光如银，照得天地间明亮，笼着蒙蒙雾色。我壮着胆子，骑着自行车飞驰，精神高度集中，遇到小坡根本不下车。从仁和到朗峰湖有三段路：仁和到大包，这段是土公路；大包到藕塘，当时也是沙子路，不过这是行车的大公路；藕塘到朗峰湖，同样是沙子路。最害怕的就是前两段路程，比较空旷，村庄少，遇到人更少。这两段路，骑车时就像飞一样。我脚蹬脚踏，一刻不停，手扶车把，神情专注。耳边风呼呼的，心里就想着，不怕，快到街上了。到了大公路时，往往会有车辆从身边驰过，胆子会大起来，有时，后面来车，灯光照得我骑车的影子，特别斜长，就像整个的被拉长了似的。路旁树木杂草，也常常被拉长。到了街上时，就不大害怕了，因为能看到人家屋里透出的灯光。走夜路，最想看到的就是灯光了，虽然那灯光不是自家的，很微弱，但是，会给走夜路的人以温暖和勇气。
　　 从藕塘街到朗峰湖，附近有几个庄子，这也给我壮了胆。当骑到林场时，那儿有片高树，较阴森，但我已不害怕了，因为上了坡就到家了，我家住在前排。这时，爱人总会亮着灯，等着我的归来。到了家时，浑身汗湿。爱人也很心疼，也很感动。这样过了半年后，我调到冉周中学，只是晚自习后回家，需要赶夜路，一周一次晚自习。从冉周到朗峰湖，路近多了。
　　 有了家就是不一样。只要有回家的可能，就尽量回家。而你在外面很晚回家，家里总会有人等你，家里的灯总会为你亮着。赶夜路时，那颗盼你的心，那亮着的灯，对于我是多么的重要。勇气和胆量全在此。骑车行在路上，家里的灯就好像一路照着你，给你温暖，给你光亮，给你胆量。在孩子读书前那几年，我赶了很多次夜路。走得多了，也就不害怕了。
　　 现在，我已经很少走夜路了。不过，我还会常常想起年轻时赶夜路的惊悚和风驰，那辆自行车载着我对家的爱，一路飞奔。如今，自行车早已不知归处，可那段记忆总难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