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秋天，袁华老师调到了董庄完全小学，当上了五年级甲班的班主任。他虽然是个三十五岁的壮年男子，圆盘大脸上却没有胡须，身量不高，只往横向发展，两条粗短的腿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浑身的肥肉都乱动弹。他慈眉善眼，笑口常开，一进教室，就活像是一位惟妙惟肖的笑面佛走上了讲台。
　　 这个甲班有四十九名同学，唯有王土是个特别出尖的捣蛋学生，经常扰乱全班上不成课。他十二岁的年龄十五岁的身材，像根竹竿向上长，在班里数他个子最高，大脑袋上剃了个“茶壶盖”，薄薄的嘴唇翘鼻子，一双虎灵灵的大眼又黑又亮，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眨眼就蹦出一个鬼主意，一肚子装满了嘎咕点，给班里每个人都起了个不容易否认的外号。
　　 袁老师在向全班同学做自我介绍时，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袁华”两个大字。王土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先向老师鞠躬致敬，然后高声说：“袁老师的名字起得易懂好记，又圆又滑，像个汤圆，大家一听就忘不掉了！”一下子引起了哄堂大笑。袁老师初来乍到，也不好变脸，就坡下驴，依然笑嘻嘻地自我解嘲说：“形象记忆，印象深刻，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
　　 没过两天，袁老师就对王土笑着安排：“你在班里个子最高，为了不影响同学们看黑板，就坐到最后边靠着墙吧。”
　　 王土觉得袁老师是对他打击报复，给他穿小鞋，明着不再说什么，却在暗地里用手比作“汤圆”的样子，嘴里喊着“圆滑”的外号，在学生中间广为传播。时间长了，不知是因为袁老师就像“汤圆”，还是王土暗地的宣传有了成效，“圆滑”就成了袁老师的代名词，这个外号就在全校流行开了。
　　 袁老师知道后也不气恼，只是嘿嘿一笑，也没有找王土谈话。
　　 王土虽然精明伶俐，但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却有一项特异功能，堪称一绝。他爱吃红薯，熟的吃，生的也吃。他爱吃炒豆，在家吃，课间也吃。因此，他的肠子里产生并储备了充足的气体，肚子里气源饱满，屁头不断。他若想积蓄力量突然爆发，就夹紧屁眼咬牙闭气，然后猛然弯腰岔腿，“咚”地一声放出一个响雷，震得同学们耳朵嗡嗡乱叫，好像憋足了气体的爆米花压力锅被敲开了盖子。他若想模仿洋鼓洋号，就双手掐腰，两脚与肩同宽，前后左右扭动屁股，就演奏出了“咚咚咚哒哒哒”的交响乐队。他若想模仿节奏鲜明旋律悠扬的音乐，就坐在石凳上，两手支撑体重，不断变换屁眼的角度，肚子里的气体就像通过喉咙发出了有长有短有高有低的音调，仿佛三岁的娃娃在咿咿呀呀地唱歌。他的古灵精怪的表现，笑得同学们闪腰岔气，直喊肚疼，一致给他起了个外号“屁王”。他自己也以此为荣，趾高气扬。
　　 在课外时间，屁王的精彩表演常给同学们带来欢声笑语，但在上课的时候，却给同学们带来了灾难。当同学们听讲正起劲的时候，一曲“如歌如诉”的拐弯屁，引起了哄堂大笑，长时间也难以恢复课堂秩序；当同学们埋头做作业的时候，一串“出口成章”的连环屁，搅得同学们停下笔杆，四下张望，议论纷纷；当同学们考试正到关键的时候，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屁，好像炸雷一般，震得同学们好长时间安不下心来。若有同学提出抗议，他就理直气壮地反驳：“管天管地，管不住自然放屁，这是天经地义。”他还不知羞耻地编了一首顺口溜炫耀自己的本领：“王土放屁像擂鼓，响声震天如猛虎。屁从教室穿堂过，崩得俩门成豁口。震碎六扇玻璃窗，晃得桌椅自动走。如果谁敢来逮屁，崩他满脸都是土。”
　　 有一次上语文课，袁老师正在讲着，突然闷雷隐隐连响，紧接着化学武器“毒瓦斯”的气味弥漫全屋，呛得同学们东倒西歪，忍不住掩口捂鼻，纷纷声讨王土。王土气昂昂地站起来喊冤叫屈：“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我响当当放屁，没有这样的臭味。好汉做事好汉当，谁的屁谁认领，别叫我给你们来背黑锅！”
　　 课堂秩序大乱，局面难以收拾。袁老师哈哈一笑，因势利导地把课文改成了讲“屁”的专题。袁老师说，屁是什么？屁由氮气、氧气、二氧化碳、氢气与甲烷组成。人的肠子总是不断蠕动，就会有气体从肛门排出，就会放屁。屁就是人身之气，放屁就是排气。放屁是一种正常的生理需要，它对人的健康有利。据统计，一个人每天平均都要放十五次左右的屁，有的人还会更多。如果不能正常放屁，不是消化不良，就是肠胃出了问题。放屁和大小便一样都是生理现象，但是和文明规范联系到一起，就不能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人们给大小便设置了专门的地方叫厕所，但是没有给放屁设置一个什么所，并不说明屁就可以随便来放。放屁要讲究规则和技巧：如果你想少放屁，就要注意饮食，少吃薯类、豆类、鸡蛋等容易诱发放屁的食物；如果你现在坐着凳子上需要放屁，就要把你的双手放在课桌上，将身体的重量移到脚上，并且轻轻向前倾，让你的屁股离开凳子，急促的屁就会没有声响地缓慢消失；如果消化不良要放臭屁，就要尽快离开，到教室外面去放；如果是在公众场合必须要放屁，那就找个借口到无人的地方痛快地放一下；如果是在拥挤的地方急需放屁，那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了，尽量不要放出声响；如果你放的屁很臭，周围人都闻到了，为了避免尴尬，你一定也要用手捂着鼻子皱起眉头四处打量，就好像你也是在找哪个人放了个臭屁一样。同学们专心致志认真听讲，把这些难以听到的必备知识铭刻在了脑子里。袁老师的“屁”课声情并茂，力挽狂澜，迅速地恢复了课堂的秩序。
　　 袁老师在认真打听到王土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之后，就毫无顾忌地让王土坐到了窗外听课。
　　 袁老师在公社的办公室里听到王土的叔叔退伍安置，即将来公社担任一把手的消息后，一晚上也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就赶紧让王土坐到了教室里。
　　 过了几天，消息传来，王土的叔叔不来公社担任一把手了，袁老师紧张了几天的心脏才算平静了下来。
　　 又过了几天，校长到县教育局开会，得知新任局长就是王土的叔叔，回到学校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袁老师。袁老师思考了一夜，第二天就把王土的座位从教室的最后边靠墙调整到了自己的堂桌左侧。许多同学表示反对，说王土影响了他们的视线。袁老师却解释说，王土是全班最活泼的学生，影响大家正常学习，唯有让王土坐在老师的眼皮底下严加管理，才能保证课堂秩序，还能重点培养王土不断进步，勤奋成才。有些同学在下面嘀咕袁老师是个势利眼，袁老师听到后哈哈一笑，就在班会上给大家讲了一堂他的人生感悟课。
　　 袁老师深有体会地对同学们说，我当你们的班主任，不光教你们文化知识，更要教你们如何做人，如何适应社会，如何对待人情世事，如何在社会上如鱼得水，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
　　 有人喊我“笑面佛”。我量大才能福大，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事，心情愉快胸开阔；笑面能得世间好人情，门路宽广朋友多。笑比哭好，知足常乐。
　　 有人说我“圆滑”。不圆不滑在世上难以行走，圆的是车轮，可以减少摩擦的阻力，提高前进的速度，使人又省力又平稳。我们要学车轮又圆又滑，尽量减少前进的阻力，路路畅通；别学蒺藜浑身是刺，弄得自己没有人缘，寸步难行。为人外在表现就是要圆通灵活，精通世故，善于巧妙应对各种复杂局面，才能保证在复杂的社会中畅通无阻，顺利与各种人打交道，办成自己想办的事情。如果不圆通灵活，在复杂的社会中就难以立足，也是什么事都难以办成的。同时，人也要像铜钱一样，必须圆内有方，内心时刻保持纯朴本色，心中有原则、有道德、有尺度、有善念，绝不做有违国法乡规、世理道德的事情。“圆”是处事的锦囊，“方”是做人的脊梁，做人方外有圆，不忘原则，灵活应变，洁身自好，处世练达，就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在社会上复杂的人际、利益关系中，能够站稳脚跟，适宜生存与发展，永远保持本人的高尚品德。
　　 有人骂我“势利眼”，对于特殊事件，如果不审时度势，眼光灵活，及时应对，就会遭祸。要适应社会，才会有饭吃；不适应社会，就会被社会淘汰。任何大道理，只要不实用，就是没道理。有用的道理就要大胆践行，不要怕别人说三道四，走自己的路，让别人随便说去。
　　 大家对我几次调换王土的座位很有意见，其实我对王土施行的是“挫折教育”。人生道路不平坦，跌宕起伏，曲曲弯弯，避免不了会摔倒，避免不了会遇到各种危难。我让王土的座位从前到后，从后到外，从外到里，从后到前，磨炼了他的脸皮，增强了他的意志，激发了他潜在的决心，培养了他对挫折的承受能力与适应能力。可喜可贺的是，王土同学经得起考验，表现得非常好，这就是进步的开始，不断进步就能成为栋梁之才。
　　 有的同学心理非常脆弱，经不起老师的批评和同学的指责，忍受不了别人的打击和冷眼，垂头丧气，灰心失望，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甚至还会想不开，这都是荒唐可笑的愚蠢行为。在这方面，我们要向王土同学的脸皮厚心胸宽学习，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生命，任何打击与挫折都微不足道，都要恰当应对，一定要百折不挠，意志坚强，经得起大风大浪的考验，不断增强自己的危机意识和耐挫能力，一定要学会顽强的生存、健康的生活和独立的发展，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一个适应社会的有用人才。
　　 袁老师的这堂课富有哲理，深入浅出，触动灵魂，刻骨铭心，让学生们记住了一辈子。
　　 袁老师对于自己的小“同桌”王土，单个教练，严格监管，面对面地说，手把手地教，看着他念书，陪着他做作业，既教学业又教做人，开小灶炼出了“金娃娃”。在袁老师呕心沥血的培育下，歪歪树被修砍成了栋梁材，王土的歪点子变成了正点子，调皮捣蛋的邪劲变成了勤学好问的干劲，终于变成了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学生，学习成绩上升到了全班第三名，还被选上了文体委员。
　　 在王土的榜样带动下，五年级甲班的同学们明争暗赛，你追我赶，“捣乱班”变成了“先进班”，班主任袁华也被评为了模范教师。
　　 王土的叔叔为了感谢袁老师的辛勤付出，就多次开车邀请他带着王土到他家去做客。
　　 没过多少年，王土的叔叔当上了地级市的市长，王土成了一家大企业的一把手，而袁华这个县一中的校长，则被“选”为了分管教育的副县长……
　　
　　 2020年10月26日星期一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