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醒我睡梦的一串童稚的笑声，像银铃般，音调很高，很开心。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车马劳顿，近午夜时，我和老伴才到达久别的故乡。未能缓过来的困乏，让仍处于朦胧中的我极不情愿地张开眼一看，才发现仅三两个小时的功夫，已经在逐渐增强的凛冽寒风，就把秋末未尽的温暖冻结在了窗户上。
　　 “下雪了。”一个激灵，我噌地一下爬了起来，急忙穿上厚实的羽绒服，推开冰凉的窗子，朝外一看，外面的平地上已经呈现茫茫雪川的迹象。片片如絮般的初雪，还在密集地飘落着，凝固了还未来得及回避的秋爽。寂静的旷野，此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范，毫无反抗能力地任由苍茫的雪融覆掩。
　　 黄历上的冬至尚未翻开，本属三九天的冰寒竟不宣而来，不但用冷酷封存了大地未散的温暖，而且，将大地的一腔情怀化为了悲凉，写意出只有冬天才独有的那番自傲景致。此刻，红枫黄花的璀璨之光已渐渐泯灭，那早已被挤兑到渺茫里的秋，不得不哀叹着自己的消失殆尽。
　　 新铺设的院子里，几个孩子正约在一起嬉戏玩耍。他们都裹着一身笨拙的棉袄棉裤，小脸蛋冻得通红，正在毫无顾忌地堆砌着只有他们自己认识的小雪人，几只小手揉巴着雪团，把童年的梦想和希翼织入一个个小雪人的空壳里。
　　 我把目光投向近处的那座山，雪还没有将山完全覆盖，永久沉默的灰色山峦，在白色中显得十分荒凉。可视度内的那些已经光秃了的枝丫上，还能依稀地看到几片残叶在寒风中颤抖，似乎在述说着昔日的茂盛和今天的凋零。
　　 一阵风吹来，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老伴走过来，笑着问我：“你这是在感慨时光如滚滚流水，又是一个不复返的曾经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窗户。
　　 我看看也已两鬓灰发的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怎么感觉，今年北方的冬来得好早，突兀其来的让万物难以胜防。”
　　 老伴闻听，仍然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北方冬来得早，是不懂礼貌的那股冷空气，有点不合时宜了。”说完，老伴转身为我端来一杯沏好的茶，这是我每天清晨起来的必修课。
　　 我接过茶，开怀地笑了起来，因老伴说的那句“不合时宜”。
　　 原本，想借助好不容易的闲暇，于冬初时回北方老家祭奠一下双亲，顺便再好好地欣赏一下曾经养育了我的山乡间的红枫美景。没曾想，今年却遇到了较为罕见的早雪降临。
　　 呡了口热呼呼的香茶，我对老伴说：“我想一会出去走走，到村后山下的母亲那里看看。”
　　 老伴点点头：“去吧，对先辈的缅念不能少，今年更不该少。接着。”老伴关切地对我说，“只是，深居山乡的老家，不像南方城市里的温差模式，这里季节的变化毫无定律，时刻会突然的变化。”老伴叮嘱我，“看这样，外面的天一定很冷，出去时带上暖手袋吧。”
　　 我应了一声，揣起老伴早已烧好的暖手袋，推开门，踏着吱吱作响的雪毯，缓缓地走到村庄最北边的山脚下。
　　 母亲的墓陵上已经被雪完全覆盖，犹如洁白的羽纱，在母亲的陵墓上空飘浮着，簇拥着最神圣地人间大爱。
　　 我远远地停住脚，没敢走近母亲的长眠地，怕我身上尚未脱去的浊气，会污染了最淳厚的圣灵，只是站在边缘上，默默地为心中永恒的母亲鞠了三个躬。
　　 静默中，我似乎听到母亲在说：“转眼间，你也是知天命之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取舍的吗？”
　　 我下意识地摸摸额头上的三道皱纹，再次想起那个而立之年，被落魄和冷漠突袭的那个冬初，因我一系列的操作失误和未能注意市场的变化，只一夜间，我从辉煌的顶峰跌落至低谷，一切努力和付出化为清风，退回到起点的角落里。
　　 那是一段凄楚哀恸的记载，更是漫长的一条伤悲路。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态，只是抱着忧伤，每天在不停地哀嚎，怎么也放不下由一身金装回到赤裸裸的一无所有，一直到根根银发长满头。
　　 我重重地跌倒后的一个清晨，母亲的电话进行了我已经麻木了的醉梦：“在这个世上，有哪一朵花会是永远开着的？花季再长，到了也得谢落。只要挺过去了这一阵寒冬，到了来春，花又会重新开放。生活不是天天泡在蜜罐子里才是幸福，有点苦味，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
　　 母亲的这番话，虽然没有多少语言的艺术性，也非哲理性，可对我，却是最富激励的鼓舞和鞭策。我此后能于绝地奋起，就是因了母亲这段最具乡音的启示。我心中的诸多结，也都是在母亲的温暖中慢慢解开的。
　　 望着母亲的墓陵，我的心有些黯然。母亲过早地仙逝，让我正在崛起的仕途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遗憾。我常常在想，难道，人的生命在瞬间的亲情欢聚和开心之后，就只有离散？为何不留出一点让我能回报的空间？
　　 我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任由万般思绪在脑海里翻动，回放的都是曾经。
　　 “还在寻思什么呢？你我的前面，已经不再是没有尽头的路了，终端已经可以望见，何不开怀地向前走呢？”是老伴再对我说话，她不放心我，也来到了这里。说完，老伴向母亲的墓陵弯腰鞠躬。
　　 当我转身时，一片枫叶随着风在空中悬浮了片刻，落在了我的面前，我弯腰捡拾了起来，看着枫叶上的清晰纹络，心在荡漾。母亲曾经的一段话，是我至今难以忘却：“树叶绿的时候，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当树叶枯黄时，就会失去色泽，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要记住，分量再轻的树叶，落地时都会有声音。”
　　 望着苍穹，我喃喃自语地说道着：“拥有的和失去的，除过留下一点平淡的和很陌生印象外，没了什么感觉，只有声音，是可以永远留在心底的。”
　　 “天堂的母亲已经听到你的声音了，也知道，你没有辜负她老人家对你的期望，你已经走过来了。”老伴拍拍我的手背，“我们回去吧。”
　　 几片清凉的雪花飘落到我的脸颊上，轻抚着我的念想，似乎在告诉我：只要有母亲的灵魂陪伴，你的心就会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