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公公婆婆,我陪你们慢慢变老(散文)
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35岁时一场意外失去了爱我如命的丈夫,我又是一个幸运的女人,我有爱我如亲生女儿的公公婆婆。
我二十五岁嫁给我丈夫。第二年我们生了一个男孩。公公婆婆待我很好,丈夫爱我,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我们还盖起了一幢小别墅。我以为,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在工厂上班,丈夫是电焊工,平时家务活丈夫都抢着做,我们从不吵架,他爱我如命。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上的是夜班,天快亮的时候丈夫接我回家,他烧了早饭给我吃,把孩子送到了学校。他对我说:“媳妇,我今天不舒服,工地上活也不多了,不想去工地了。”我也叫他不要去工地了,休息几天。
哪知道不一会,工地老板打电话来,让他去工地做一下扫尾工作,等完工了再休息。
他不好意思拒绝,就骑着车子去了工地。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我正在上班,就听人喊,说我家有人来找我。这不中不晌家人找我干什么?我不太相信,继续做手头的工作,不一会,工厂领导来喊我,说我家出了点事,让我立即回家。
到了外面,我看见我的妹夫开着车来找我,说我的丈夫在工地上受伤了,现在在医院,要我去看看。我一听,头皮直发麻,估计他肯定伤的不轻。可车子开着开着就偏离了方向,车子不是去医院,而是去殡仪馆的方向。我慌了,哭着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妹夫说我丈夫从二楼脚手架上掉下来,因为头着地,当场就去世了。
天哪,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我大喊一声,顿时昏死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被带到了医院。
事故处理很快。这是一次意外事故。
因为工程到了收尾阶段,再有几分钟就结束工作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脚手架一脚踩落空了,冤枉不凑巧,那天他正好没带安全帽。
第二天,当我再看到我丈夫时,我看到他头上包着纱布,脸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还是那个天天围着我转的丈夫吗?
这还是那个天天接我下班的丈夫吗?
这还是那个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丈夫吗?
此时无论我如何喊叫,他都不理我。好人啊,哪次我喊你,你都是第一时间赶到我的面前,今天为什么啊?
我恨啊!我悔啊!那天早上他说不舒服,我要是坚持不让他去上班,他不就是躲过这一劫了吗?我为什么没有坚持?我有罪啊!
我的老公啊,我亲爱的丈夫,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你怎么忍心丢下你八十岁的奶奶?你怎么忍心丢下你的父母?你又怎么忍心丢下你才九岁的儿子?我的丈夫啊,你怎么忍心啊?我还这么年轻,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我哭的天昏地暗!这日子怎么过啊?
我看到了我的公公婆婆。儿子的突然去世,使得两位老人真的一夜白了头。婆婆哭的几次昏死过去,都被亲戚们拔着头发醒过来。我的公公——一个退休的老教师,堂堂七尺大男人,面对儿子的去世,嚎啕大哭。是啊,这世界上最大的痛莫过于老年丧子。
我看到了我的老太太(丈夫的奶奶),在众人的安抚下不停地抽搐,一声一声地喊着大孙子。
我看到了我那可怜的儿子,他完全被眼前的哭声惊呆了,就知道紧紧地拉住他爸爸冰凉的手。
再看着躺在地上的我丈夫的遗体(按照当地风俗,逝者父母尚在,遗体就只能放在地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这个家以后的一切就要我来担当了。此时我怎么能只顾自己而忽略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
我跑到公公婆婆那里,一下子跪倒在他们面前,大声喊道:“爸,妈,你们不要哭了,你们儿子走了还有我,你们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我一定把我的儿子养大成人,为你们养老送终……”
公公婆婆搂着我,一时间我们哭着抱在一起。
那悲怆的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场的亲戚无不动容,个个都泪眼婆娑。
送走了丈夫,家里亲戚都走了。婆婆整天以泪洗面,嘴里叨叨不休;公公整天不说话,只知道低头抽烟;我就像魂不在身,整天昏昏沉沉的;儿子每天睁着惊恐的眼睛在他父亲的遗像前徘徊;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每天直楞楞地看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晚上我不敢和孩子住在我们自己的小别墅里,家里家外都有丈夫的影子。我那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每天都爬到楼上去陪着我。
一天又一天,我知道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强忍着悲伤,一定要让我们家活着的人好好地活着。
我跟我的公公婆婆进行了深谈。我表示我永远不离开这个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像他们的儿子一样去承担。公公婆婆也很诚恳地对我说:“你是个好媳妇,我们的儿子已经走了,你还年轻,我们没有理由阻止你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要是想另选门庭,我们绝不阻拦,我们会像嫁女儿那样,风风光光地送你出门。如果你不想走,我们求之不得,那就太委屈你了,我们一起努力,好好地赡养老太太,抚养我们孙子长大成人……”
我们谈了很多很多。去除了心里所有的芥蒂,我们的心越来越近了。
平时我稍微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婆婆就会小心地询问。慢慢地我发现,我就是家里的晴雨表,我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家里老人的喜怒哀乐。这以后我每天都装得高高兴兴的,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我释放情绪的时候,我常常失声痛哭,可谁能理解我一个年轻的女人内心的感受啊!
丈夫去世以后,公公婆婆不让我出去上夜班了。家里有十几亩地,公公婆婆总是不让我干,但我还是尽量帮他们一起干活。家里的收入,他们都交到我手里,让我当家。我怕我当不好家,公公婆婆总是鼓励我,什么事情都征求我的意见。
一晃丈夫去世十年了。这十年来,无尽的思念困扰着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看见丈夫的影子,我从来没有感觉他已经真正的离开了我们,好像他去远方打工了,哪一天他累了就会回家的。
十年来,最难过的是我生病的时候。那种无奈,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
那是一个大雨天。半夜里我突然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儿子还小,被我的哭喊声惊醒,他惊恐地看着我,不一会吓得直哭。我打电话给公公婆婆,不巧他们正好关机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哄儿子去找奶奶。孩子看着外面漆黑黑的夜,害怕地犹豫着,但看到我疼得大汗淋漓,鼓起勇气冲进了雨帘……
孩子哭着叫醒了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冒着大雨来到我家。看着蜷缩在床角上满头大汗的我,我的婆婆当即就哭了,不停地喊:“媳妇,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们啊!”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怎么办啊?公公二话没说,当即去邻居家求援,不一会,好心的邻居大哥开着车把我送到医院,
经诊断我得了急性尿结石。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慢慢地好起来。在我生病期间,婆婆不停地念叨:“孩子,要是我儿子在,你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罪,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啊。”说完,婆婆就嚎啕大哭。我搂着婆婆,安慰她:“妈,别哭了,我不是好了吗?”可婆婆的话引起了我无限的悲痛。
是啊,我的丈夫,我的亲人,要是你还在,我该多幸福啊!
病好了以后,公公婆婆又提起让我改嫁的事。他们都认为我还年轻,不应该一个人度过这漫长的人生。
我感谢我公公婆婆的豁达,我感谢他们的关爱。这十年的相处,我知道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我们相依为命,彼此取暖,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十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有事一家人商量,高兴的时候一家人抱着一起笑,沮丧的时候大家互相安慰,遇到困难的时候,大家一起承担。
十年里,我为我的老太太隆重地过了九十岁生日。那天我们家请了戏班子来家唱大戏,十里八乡的乡邻都来我家看热闹,公公婆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十年里,我为我的公公隆重地过了七十岁生日,让他感觉到儿子虽然不在了,但只要有媳妇在,一样可以幸福。
十年里,我最大的成就是我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我感觉我对我的丈夫有所交代了。我似乎忘记了十年里天天送儿子上学的艰辛,儿子上了大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我想起那年儿子考初中,就差那么几分没能考上重点中学。我愁死了,我公公到处托人说情。看着老人为孩子上学这样地操心,我想起了我的丈夫,要是他还在,能让公公这么大年纪还到处跑着去求人吗?还好,儿子上了中学后很努力,顺利地进入了大学。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这十年,我觉得是那么的漫长,最难熬是那慢慢的长夜。丈夫去世后的很多年,我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啊!
我一直在想,我长这么大,何曾想过我是这样的命运,年纪轻轻健健康康的丈夫就这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何曾想过我要替他赡养他的奶奶他的父母,我何曾想过我要独自一人抚养年幼的孩子。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熬过来了。
送儿子上大学回来的那天,我去看望了我的丈夫。看着墓碑上他那笑眯眯的照片,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我破天荒地没有哭。我把这十年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向他说了个遍,我要他知道我这十年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在世的时候,我就是个公主,什么事情我都不过问,现在大事小事都是我来决定。
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我向他郑重地承诺:我要陪公公婆婆慢慢地变老,我要给他奶奶养老送终,我要让他父母安享晚年,我还要看着儿子娶亲生子……
我知道前面的路很难很难,但我有决心,我要用我的行动证明,我公公婆婆爱我是对的,是值得的。
我的丈夫,我亲爱的老公,你在九泉地下放心吧,你未尽完的孝道我帮你尽孝,你没完成的心愿我帮你完成,哪怕再难,我也不会放弃。
你保佑我吧!我的丈夫,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