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上午九点钟。
　　 孙华骑着三轮车准时出现在万华小区，这是他每天的第一站，然后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跑，他是一个守时的人。
　　 这个时间出门不仅仅是孙华的习惯，而是孙华根据他的职业给自己规定的时间，即便是雨雪天气他也从未改变过。
　　 孙华是一个收废品的，没有必要太早出门，上午九点出门可以错过上班族和学生上学的人流高峰，还有一点很重要，那些老爷子老太太和居家的主妇们这个时间点买菜回来了，家务也做完了，他们才会有时间处理他们的废品。
　　 小区的门卫和孙华都混熟了，对孙华很照顾，孙华可以进小区收废品，这是因为孙华和别的收废品的不一样，他人穿的整洁，三轮车也收拾的整洁，在小区穿行不会那样扎眼，最不同的一点，他从不高声叫喊兜揽生意，不扰民因而不会破坏小区的安宁，他只要轻摇一下铃，业主们就知道是收废品的孙华来了。
　　 业主们乐意将废品卖给孙华，这是因为孙华人和气，从不短斤缺两，诚信是能感动人的。
　　 孙华的车刚停稳就看到张阿姨在阳台向他招手，孙华知道张阿姨一定是因为废品太多搬不了才要他帮忙的，他乘坐电梯来到十八楼。
　　 张阿姨在清扫储藏室，孙华就去帮忙，孙华说：“你这储藏室有年头没有打扫了。”
　　 “是啊，老张平时不让我动储藏室，你看到的，这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今天老张不在家，我就给处理了，家里也干净利落些。”
　　 孙华说：“居家过日子就这样，有些东西留着没有用，处理了又觉得可惜，老张不让动有他的道理，说不定这里藏着宝贝呢。”
　　 张阿姨就笑了：“还宝贝哩，今天这些宝贝就归你了，有用的你就留着，没用的麻烦你帮我丢到垃圾桶，钱就不用给了。”
　　 孙华的眼睛贼，他扫一眼这堆废品心里就有了数，他没有时间慢慢整理，于是将这堆废品装进几个编织袋，然后在三轮车上码好，准备回家后他才慢慢整理。
　　 孙华按照他的估价还是将钱给了张阿姨。
　　 几个小区跑完，孙华就有了很大收获。
　　 这天晚上，孙华照例将一天收购来的废品归类，这一天因为有了张阿姨家几编织袋的废品延长了他的整理时间。
　　 最后，孙亮拿起了一双旧皮鞋在灯下看着，他试着擦去上面的灰尘，皮鞋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这还是一双半新的皮鞋，比他自己脚上穿的鞋还好，大小也合适，于是他有了决定，这双鞋他留着穿。
　　 孙亮给皮鞋上了鞋油，皮鞋有了诱人的光亮。
　　 孙亮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大好，穿在脚上有谁知道这是他从废品堆里拣出来的？
　　 小雨也感到高兴，她早就想给老公买双皮鞋了，有了这双鞋就可以省下一笔钱了。她拿过皮鞋端详后突然咦了一声：“这皮鞋乍垫这么厚的鞋垫？这鞋垫也脏了，我还是给你换一双吧。”
　　 小雨开始换鞋垫，当她拉下旧鞋垫的时候，突然张大了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你这是怎么了，拣到金元宝了。”孙亮调侃道。
　　 “不是金元宝，是……是钱。”小雨说话也结巴起来。
　　 孙亮看到小雨的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钱也惊住了，赶紧拿起另一只鞋并拉下鞋垫，里面果然也是一摞钱。
　　 这是好几万元钱啦！
　　 小雨激动地说：“我们发财了。”
　　 孙亮喃喃地说：“我们发财了。”
　　 孙亮和小雨没有了睡意，一人拿着一摞钱傻傻的坐着，他们被这意外之财镇住了。
　　 良久，小雨说：“有这钱你可以做个小生意了，你还会收废品吗？”
　　 孙亮没有回答，又是了一个很长的沉默，孙亮突然说：“我给你说一个我太爷爷的故事吧。”
　　
　　 ２．
　　
　　 民国初年。
　　 孙华的太爷爷那时还年轻，经济拮据，天天做着发财梦，但是财神爷就是不肯关照他，他也只能干着急。
　　 太奶奶安慰他：“你也不要着急上火，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这日子得慢慢过，你还是去借一点吧，有了本钱去做个小生意，你不要嫌本小利微，只要用心做下去，本钱就能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理是这个理，太爷爷接受了太奶奶的建议，四处去借钱了。
　　 太爷爷拜访了七大姑八大姨，也找了那些狐朋狗友，他一文钱也没有借到，太爷爷心灰意冷了，他现在才知道借钱是世上最难的事情。
　　 借钱要看别人的脸色，这还不是最难堪的，难堪的是听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你还是空手而回，你还不能说什么，太爷爷每张一次口就生一肚子闷气。
　　 太爷爷没有借到钱就感到没有脸面回家见太奶奶，心灰意冷的太爷爷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沉重，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山坡上太爷爷停了下来，他躺在一个草地上想着心事。
　　 下午的阳光依然强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青草散发着清香，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太爷爷想最好就这样永久地睡下去，他也就会少了许多烦恼，这样想的时候太爷爷的心里充满了酸涩。
　　 太爷爷稀里糊涂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四周虫声唧唧，黑夜压迫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放眼看去，黑夜里好像到处都是飘荡的鬼魂，太爷爷并没有感到恐惧，心死了的人是不会害怕的，太爷爷翻了一个身又睡去了。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太爷爷醒了。
　　 太爷爷看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发呆，晨风吹到身上有些凉。
　　 外面再好也不是久恋的地方，何况这里只是一个荒草地，太爷爷肚子饿了，他想起太奶奶，想到家的温暖，太奶奶在家等她，还是回去吧。
　　 太爷爷拍拍身上的草屑走下山坡，眼前就是回家的路了，天还早，路上还没有走动的行人，这样更好，免得有人看到了他的狼狈。
　　 他在路边的草丛里看到了一个包袱。太爷爷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包袱。
　　 财神爷开眼了吗？
　　 太爷爷想起了夜半的时候仿佛听到山坡下有人走动的声音，当时他还以为是在梦里呢，原来不是，那是一个走夜路的人，这个人活该破财，包袱掉了都不知道，一定是一个粗心的人，太爷爷的心里一阵惊喜，有了这个包袱他总算不是空手而回了。
　　 太爷爷犹豫不决地走向包袱，好像做贼一样心虚，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便大着担子拿起了包袱，包袱还挺沉，太爷爷猜测包袱里面也许放着不少袁大头，他想打开看一下，又怕耽搁了久了丢失包袱的人寻了回来，便不再查看，管得里面放着什么，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时天已大亮了，路上已经有了行人，太爷爷心虚的尽量躲开行人，他的心咚咚地狂跳着，巴不得早一点到家。
　　 到了家，太爷爷让太奶奶将门闩好，太奶奶说：“为什么要闩门，像做贼似的。”
　　 太爷爷嘘了一声，亮亮手里的包袱：“不要让别人看到，这是我在路上拣的。”
　　 太爷爷顾不得喘口气，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袱，他希望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大洋。
　　 太奶奶也凑过来看，脸上也是期盼的神色。
　　 包袱解开了，两个人同时愣住了，包袱里哪有什么大洋，里面是一颗人头，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们，一双死灰般的眼睛里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太爷爷拣到的是杀人犯抛尸的包袱。
　　 太奶奶啊的一声惊叫，太爷爷跌坐在地上。
　　 屋内放了一个人头，太爷爷和太奶奶恐惧到了极点，他们没有了食欲，也没有了睡意，胆战心惊地躲进另一间屋子，他们似乎听到了人头发出的嘶哑笑声。
　　 他们心惊胆战地熬过了一天，如果被人知道了，他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太爷爷壮着胆提着包着人头的包袱出了门，他要将这个不详之物丢掉。
　　 昨天晚上还是星斗满天，今晚却是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这样也好，不会被人看到，太爷爷高一脚低一脚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向前走。
　　 估摸着离家已经很远了，太爷爷丢下包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顾不得歇口气便跌跌撞撞地跑离了是非之地。
　　 太爷爷没有跑多远就被几个公差揪住了。
　　 太爷爷成了杀人嫌疑犯。
　　
　　 ３．
　　
　　 “后来呢？”小雨问。
　　 孙华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雨：“太爷爷因此坐了半年牢，要不是后来案子破了，太爷爷可能就成冤死鬼了。”
　　 小雨说：“太爷爷太冤了，莫名其妙地坐了半年牢，还差点丢了命，如果那个包袱里不是一颗人头，而真的是大洋，太爷爷今后的命运就大不相同了。”
　　 “太爷爷坐了半年牢，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了，他庆幸当初在包袱里看到的是人头而不是大洋。”
　　 “为什么？”小雨不解。
　　 “如果是大洋，太爷爷就会因此有了做生意的本钱，如果经营得当，他的钱财也会越来越多，可他每天面对着那些钱财时内心一定会不安，将心比心，谁丢失钱财谁的心里都一定不会好受，太爷爷会因此负疚一辈子的。”
　　 “是啊，幸亏是人头不是大洋，太爷爷这半年牢没有白坐，他是大彻大悟了。”
　　 “这半年牢是太爷爷一时贪心的报应，为了从这件事里吸收教训，太爷爷给后代子孙留下了训示：勤劳致富，忠厚传家，不可贪取不义之财。”
　　 “不可贪取不义之财。”小雨重复着。
　　 她明白了孙华为什么要给她说太爷爷的故事，她遗憾地看着手里的钱，“这也是不义之财。”
　　 “不义之财我们就不能要。”孙华说。
　　 “是啊，你试想一下张阿姨丢了这些钱以后是什么心情？”小雨说。
　　 “我知道如果留下了钱，以后面对这些钱时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孙华说。
　　 “还给张阿姨？”
　　 “还给张阿姨！”
　　 小雨看了一眼钟：“这么晚了，还去吗？“
　　 孙华肯定地说：“去。这钱一定是老张藏的，他回家发现钱没有了，还不和张阿姨吵翻天了，见不到这钱，张阿姨两口子这一夜就别想睡觉了。”
　　 小雨说：“你说的是，这钱不还了，我夜里也睡不着觉，咱家什么时候放过这么多钱呢。”
　　 孙华和小雨来到了万华小区，敲响了张阿姨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