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人到暮年总是喜欢回忆。今日正逢重阳佳节，我登山来到云霄峰顶，向武汉方向眺望，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40多年前游览汉阳归元寺的那些情景。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天气，我们从山东临沂退伍的几个利川籍老兵，因故被滞留在武汉兵站。因在宿舍里待着无聊，加上我们几个的心绪都不很好，小罗就提议说：“何不去归元寺玩玩，听说那个寺得名于佛经‘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的语意，是天下祈福最灵的寺，在罗汉堂里数罗汉，可以测量人生命运，真是怪有趣的”。
　　 “好的！去玩玩。”我第一个赞同了。
　　 我们一行五人在蒙蒙细雨的笼罩中出发了，一个个都无心欣赏大楼街市，因为我们的心情都像这天气。我们几个都在部队干得不错，不到二年都成了连队的班长副班长。我呢，还抽调到师宣传部做通讯干事的工作，前途都是挺光明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难料祸福，偏偏在我们乘风而上时出了发生了重大事件，我们所在部队整编改变了番号，不久我们都接到退伍通知，我们只能服从，一闷罐子车皮就把我们从临沂拉到武汉，再过二三天就要回到贫困的乡村，我们奋斗的美好青春就被这样的抛撒了，能有好心情吗……
　　 一路无多话，我们很快来到位于龟山西侧的归元寺，这里北临古琴台，南接鹦鹉洲，长江奔流于前，汉水逶迤其后，与高耸的晴川阁遥遥相望，从喧嚣的闹市来到这古木参天的僻静寺院，我们的心情都一下舒展开来。
　　 进入山门，就听见佛殿里传来钟鼓悠悠，处处香烟缭绕，两对威武的石狮，增添着肃穆气氛。我们仿佛是来到隔世的古刹琳宫，沐浴着扑朔迷离的色彩。归元寺与宝通禅寺、古德寺、莲溪寺并称为武汉佛教的“四大丛林”。我们随着游人进入寺内，首先看到一汪数百平方米的莲花池。碧水清澈，池中的天然生成的钟乳石，洁白似玉，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金鱼在池水里自由穿梭，平添诱人的魅力。小罗说：“你看这金鱼就不如我们活得开心。”
　　 寺院里的一个小沙弥告诉我们说：“这池名叫放生池，除了金鱼，还有不计其数的大小乌龟，倘若人们往这里面投放生物，就会得到好的报应。”说话间，我们果然看到一个银发老婆婆向池水里面放了一条大鲤鱼。老婆婆嘴里喃喃地许愿说：“菩萨保佑我的孙子平安归来。”
　　 大殿坐落在万木苍翠之中，名为“大雄宝殿”。庄严雄伟，气概非凡，大殿由八根石柱支撑，殿中佛像林立，石柱石梁上雕刻着奇花异草。大殿正中高供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像前摆着一个厚实地大蒲团，到殿的人都要跪下，一本正经一副的真诚叩拜。寺里的和尚或小沙弥都要对叩拜者敲上一阵铙钹，或者诵读一段经文。同行的目国和崇宣都行了叩拜大礼。我不信佛，自然不懂拜佛者的心情，难道这铙钹和经文真的能把求败者的愿心带进极乐世界，会给你安慰和保佑……
　　 我没有去拜佛，边走边看边思索。我们进入了最想去的地方——罗汉堂。门联是：“普天供应大阿罗汉，都离方广来往归元”。罗汉堂布局成“田”字，供奉着五百罗汉，但没有拥挤之感。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出来迎接我们，他是寺院的长老昌明法师。昌明法师年近八十，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和气的与我们谈话。他告诉我们说：“归元寺的开山祖师是白光和主峰长老，修建于明代中期，占地1.6万平方米，中间由历经顺治、康熙、道光等皇帝扩建整修，道光皇帝还嘉奖寺院长老，御笔亲书匾额。从白光开创以来，祖德惠灵长，迄今三百余年历史。是全国著名寺院之一。”我们几个都听得饶有趣味。
　　 昌明法师还兴致勃勃地讲了五百罗汉的故事。他说：“这里的五百罗汉是释迦牟尼的得道弟子，个个都有通天的法力，也是寺院的镇寺之宝。五百罗汉像由湖北的雕塑之乡的黄陂县王氏父子用九年时间塑成的。塑像工艺上采用夏布丝绸做原料，层层粘贴而成，全是‘脱胎漆塑’‘金身托沙’，体轻质坚，金光灿烂。归元寺的罗汉堂是全国最优秀的，是一座新奇的艺术宝库。”昌明法师说：“1954年暴发特大洪水，这五百罗汉东倒西歪地漂浮水面，但是一个也没有被洪水冲走，洪水过后又自动回到原来的座位，真是灵验的叫人惊讶不已。有不少香客盛传罗汉是神是仙，其实与先进的制作工艺有密切关系……”
　　 法师一边讲一边带我们进入罗汉堂。眼见为实，我顿时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雕像艺术吸引，那五百罗汉一个个神态各异，或坐或卧，或仰或蹲，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罗汉的造型也很灵动，有的严肃，有的庄重，有的幽默，有的癫狂，还有的近乎荒唐，但是一个个都叫你百看不厌，流连忘返。那些罗汉的名字也取得别有意味，雄壮的叫降龙罗汉、服虎罗汉、小巧的叫灵猴罗汉、蝙蝠罗汉，还有动作怪异的挖耳罗汉、哈欠罗汉，还有慷慨罗汉，欢喜罗汉等等，都是那么的天真烂漫、娇稚顽皮、慈祥憨厚的淋漓尽致。我一一浏览，心旷神怡，从心底发出赞叹的笑声。
　　 小罗问法师：“进入罗汉堂的人都是为数罗汉而来，请问法师有何奥妙，请赐教我们如何来数？”法师说：“数罗汉的方法就是，你任意选一罗汉做开头，无论你是采取顺数或倒数只要依次就行，一直数到与你自己的年龄相同为止。你就可以根据这尊罗汉的形态姿势来预卜到你一生的吉凶祸福，年轻人还可以知道他将来从事的职业和命运。”法师的话激起我的兴趣和好奇。虽然我明白这个数罗汉只是一种好玩滑稽的游戏，但是人们都愿意把命运托付给这种滑稽的游戏中，博得一个开心大笑。
　　 我们几个各自选定自己开始的罗汉，虔诚的带着心愿数起来。一边数一边移动脚步，直到与自己年龄相同的罗汉面前停步下来。目国的面前是一个威严地掌印罗汉，崇宣面前勤劳的敛财罗汉，小罗面前是一个含笑的捧金罗汉，李绕的面前是一个弯腰地拾荒罗汉，而我的面前是一个身上爬有五个孩子，手里抱着经书的清瘦罗汉。看来真是各有各的命运。
　　 我们对照在罗汉堂里的一个角落里，我们几个对照自己面前的罗汉，细细品味，各自发表感慨。目国说：“我面前罗汉掌印，我能当上干部吗？”小罗说：“我那有钱掌握在手里呀？”李绕嘻嘻一笑：“看来我最命苦，一辈子要去拾荒了。”崇宣说：“我就是个干活的。”我说：“未必我要养五个儿子，那怎么养得活，还要送他们去读书，真是好命苦。”我们相视而笑，走出罗汉堂，又去欣赏了其他的处处风光。直到晚钟敲响，我们才带着满足，揣着情趣离开了归元寺。
　　 不知是人生的命运真的可以预卜，还是归元寺里的罗汉灵验。后来目国真的当上了副县长，手里掌握实权；小罗读财校毕业当上县银行主任，手里银子丰足；崇宣经商，当上一个店铺的老板，天天进钱。李绕就是当一辈子农民，老了还吃低保度日。我呢，退伍不久就成了村小教师，成了“孩子王”，中间放弃许多升官发财的机会，迷恋着教书职业，一辈子捧着经书教育学生，足足干了40多年，才两袖清风的退休。我自己生养的虽然只是一个独子，但是教育出的孩子五万也多，有数百都是干部，老板和文人……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独自偎依在昏灯之下，回想那次在归元寺罗汉堂数罗汉定命运的事来。也因此暗自发笑，这罗汉真的倒有几分灵验。于是我就思念起归元寺来。我想，我退休后只要走得动，一定要再找时间到归元寺去，再去罗汉堂数一次罗汉，看看我的夕阳晚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