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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写手奖励赛】爷爷与水牛(散文)


作者:水墨丹心 布衣,480.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39发表时间:2020-11-06 15:15:01


   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生产队从北方买来两条水牛犊,小牛儿不大,好像身上的黄胎毛还没有褪尽,细绒绒、毛嘟嘟,柔柔密密,打着旋涡;头顶刚冒出两只黑黝黝的角尖疙瘩,藏在毛棵里,时隐时现;叫声稚嫩嗲气,好像发声只在嗓子眼儿,短而频率高,不似老黄牛“哞—哞—”的洪声亮嗓,粗壮霸气;系着绳套,还没上“圈子”,秋后天气转凉才能扎“圈子”。牛圈子,铁匠铺打制,似人肩形状,巴掌大小,上有穿绳缰小铁环,下垂两“臂”有圆孔,可穿入长十公分左右木棒或竹棒为“圈轴”。扎牛圈子要请来兽医,由几个壮劳力控制住牛,用短竹签,蘸上白酒,穿刺两鼻腔间的“韧肉”,再投进“圈轴”便成。尔后几天由其自然癒合,当然吃草也很困难。就像人间举行的成人礼,扎上圈子意味着成牛了。
   我爷爷中等个儿,面目清瘦,花甲过半,不塌肩、不驼背、不留胡须,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不苟言笑,眼光犀利,一脸严肃,干练而强势。是庄稼老把式,开春队里撑薄膜下“三苗”,整地、耘土、施肥、播子等势必亲力亲为,认真负责。“三苗”好坏,直接关乎到秋后的收成。没风能把场扬了,子壳两边,泾渭分明。秋天去田间地头转一圈,看庄稼的长势,就能估摸出一块田收成的大概。队里老少都很敬重他。年年从春月至秋收,田里的青苗都交由他看护,不怒自威的面孔,让放牛、打草的都远离他守的庄稼。
   先前队里没喂养过水牛,对于它的习性了解不多,就冬天睡干铺、夏天要泡澡,买牛时人家叮嘱过。鉴于此,秋去冬来队里把这伺候牛的活儿交给了爷爷。原来的牛屋东头拾掇一间,准备小水牛过冬,不行呀,刚把它俩牵进门,那十几条黄牛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歪着头、憋着势子、颈背上的毛支棱着,嘴里“噗!噗!”作响,好像看见了外来物种,哪容得同屋,有条骚犍硬生生挣断缰绳,直奔牛犊一头撞来,幸亏连躲带打,屁股上还是被牛角划了个血口。
   挨着牛屋后面,是几间炕烟叶的炕房,秋后烟叶炕完,就闲置下来,把支在地上的土炕笼扒掉,支上牛槽,就成了水牛屋了,只是没有窗洞,大白天里面也黑洞洞的。那时,我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每晚跟着去给爷爷焐脚。吃过晚饭,爷爷起开灯罩,灯捻往上捻捻,摸来火石火刀,火石与草纸捏在一起,“咣当!咣当!”几声,飞溅的火星,落于纸上,冒烟,抽出纸来小吹几下,再摇摇,燃出黄莹莹的火焰,伸进灯嘴,“呼隆”一声一闪,灯台飞油消去,放下灯罩,马灯冉冉亮起,交我手拎着;又穿上藏青棉袍,戴上黑色卷层老头帽,腰扎玄色宽布卷带,脚踏麻草编织的“麻窝”,手持一杆庹把长的铜头铜嘴烟袋。祖孙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北风萧萧的寒夜。家离牛屋不远,出村口过两座圩沟上的墓碑搭起的石板桥,再拐两道弯,穿过黄牛屋旁的巷道,就看见炕房了。炕房前有一片四十多米见方的平坦草地,留作才出炕的烟杆摊开、烟叶回软用。炕房附近没有住户,相对偏僻孤寂,胆小的晚黑路过那儿都害怕,据说其中一间炕房挂烟杆的圆木上吊死过人,多年来月黑风高或寒风凛冽的夜晚,一有风吹草动,树叶“唰啦”声、灌木“窸窣”声,夜间觅食的小动物老鼠、黄鼠狼等身影、声音,都以为是吊死鬼在作祟。怪不得奶奶用桃核刻成桃篮,用红线串起系在我手腕上,说是能避邪污晦气。鬼神之事爷爷全然不放在心上,走南闯北什么阵势没经历过,给日伪修过淮南线铁路,跑过水灾,做过买卖,开过饭店。张网能捕鱼,下田能干活,编篮编筐,打草鞋结渔网,钉板凳修桌子等几乎无所不能。用铁轱辘小车一趟一筐土,几冬几春,生生将六间房的屋基垫到腰高。爷爷是两代单传,孤独门户,没有帮手,一切靠自己,势必刚强、果敢、坚韧、多才多艺,不然那个年代都撑不开门头。爷爷所担心的是人、是小偷小摸。
   牛屋的门是秫秸扎的篱笆,铁丝绑个树棍框架结上秫秸,门腰铁丝拧个环,挂把小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锁那种门。推开篱笆门,牛骚味、草料味儿扑面而来,听得“咯吱-咯吱”倒嚼声,“呼嗤-呼嗤”粗壮的喘气声,迎灯光的牛眼,泛着蓝莹莹的亮。爷爷起开灯罩,我摸节草秸秆,顶上灯头燃着,移往壁上挂的小油灯,爷爷一口气吹灭马灯,再去解缰绳,水牛即刻起身,牵去外面炕笼土堆上把屎把尿,顺善、规律、默契,不消多久回屋。先是清理槽底碎草杂质,又从墙角口袋里,抓两把豆饼碎屑饲于牛吃,再搬来一捆稻草撒进槽里。这时爷爷坐上地铺沿上,烟袋锅朝墙根灰砖上磕几下,开始卷烟卷,有时卷烟的烟叶干而脆,就对着哈几口气,使之回软。烟卷塞进烟锅,稍一侧身烟杆就伸到小油灯头。打地铺很暖和,墙角外端钉两根木桩,几捆秫秸挤好卡紧,里头塞满稻草,跟床高低相当。当一缕青烟从爷爷口中缓缓吐出,牛屋里顿时弥漫着烟叶的香味。爷爷开始慢悠悠地讲古,所叙述的逸闻轶事并不算生动,可似有鼻子有眼,不像空穴来风,在我听来都是故事。有他自身的经历,也有本地传闻;有人物传奇,也有家世渊源。每晚都说,有时也重复,我提醒:“爷爷我听过。”“好,那就再换一个”爷爷回道。
   却说,民国时期,军阀混战,世道混乱,后庄叶家岗有个叫叶烧包的,此人30来岁,五大三粗,魁梧壮实,一脸横肉,膂力过人,不修细行,武艺高强,纵情肆欲,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欺压乡民,昼夜两把“盒子枪”不离身上,周边黎民百姓,无不深受其苦。老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叶烧包哪管这些,同姓同宗、同族近房也不放过,自作孽不算,还勾结河西强盗抢劫奸淫,族人惶惶不可终日,同时也恨之入骨。族长和老人们商量,设个鸿门宴将其“背了”,可得找个由头啊,不然引起警觉,事没办成,后果不堪设想。巧在族里一年轻后生娶亲,挑几个青壮劳力陪其喝酒,各人分工明确,夺枪的、抓手的、按腿的,最壮实那小伙兜里揣根粗细适中的火麻绳,乘倒酒的机会下手。酒过三巡,兴致正酣,小火走至其身后,故意斟酒漫过酒盅,在其伸手挡壶之际,迅速把麻绳套住脖子,侧肩转身,麻绳挎肩,双手紧握,身倾臀翘,死死勒住“背了”,说时迟那时快,夺枪、抓手、按腿,各司其职,一气呵成,少时气绝而亡,族人悄没声息地将其埋了。至此想起《世说新语》里的周处除三害,遗憾的是他没能像周处那样幡然醒悟。
   像东村高庄高姓的由来,凤阳龙坝新四军游击队锄奸细斗日伪,等等,好像都是信而有征的。多数我都在爷爷的故事中进入梦乡。
   每天半夜,爷爷都起来给牛把屎尿续牛草。牛的吃喝拉撒是有规律的,上晚吃饱草料就趴下边倒草(反刍)边睡觉,有意思的是,倒草颈脖下长喉咙有只小圆球,孩子拳头大小,不时来回游动,爷爷说,吃进去的草,一点点倒回来再咀嚼一遍,我打开牛嘴一瞧,嗨!果不其然。牛不会像人一样或侧身或躺个四平八达睡觉,若如此,牛可能就生病了。曾见兽医给牛吊水,同样几个壮汉控制住,扎上针高举吊瓶,十来分钟一大瓶水就吊光了。牛早起爷爷也早起,无论寒风刺骨,还是雨雪封门。牛一起身,多半是屎尿胀的,马上牵到门外粪堆上,有时稍一迟缓,得拎尿桶接住。赶上晴天,把牛拴在背风向阳处,爷爷拿把硬毛刷,为牛梳理皮毛,那牛米缝着眼、伸开腰板,半翘尾巴,时而伸长舌,左右鼻孔舔舔,很是享受。爷爷耐心细致,面面俱到,这里刷刷,那里捏捏,也很享受。我想,人与牛的和谐,只有懂牛、爱牛人,才能如此享受。
   一日晚饭后,黑夜头加阴天,寒风凛冽,天昏地黑,伸手不见五指,爷爷和我照例提着昏黄的马灯,一前一后踽步前往牛屋,刚拐过黄牛屋的巷口,听见炕房后路上水牛叫,爷爷似乎觉察到什么,一手提灯、一手持杆大烟袋疾步去查看,并叫我赶快去喊人,发现篱笆门已开,铁丝被剪断,折转身撂下烟袋、抄把叉草的铁叉迅速追了过去,此时的爷爷威风凛凛,浑身是胆,叉股在马灯下闪着寒光;片刻几十个劳力拿着棍棒、锄头呼天喊地地跟了上来。爷爷辨着牛声奔两块地远,发现四只绿汪汪的眼睛正瞧着自己,近前,两条牛在啃食田埂上的枯草,对牛来说什么事也没发生。大队人马包抄过来,没发现窃贼的踪影。此后,加强了防备,前面的黄牛屋后墙开个窗子,便于两个喂牲口的,察觉后面的动静;队里又组织人员巡更守夜。数天后人们传言,西队喂水牛的小老头不好惹、太厉害,至于是窃贼传出还是民众传出,不得而知。
   两年后,水牛长得人高马大,弯弯的牛角悬在头顶,我举起手也摸不到背脊,像是一堵墙,想骑上牛背,要勒动缰绳使之低头,一脚踏着牛角,手扶牛肩,知性的牛把头一昂,轻快地送上了牛背,牛背又似一个土丘样宽展,尤其在吃饱肚子后,有时趴在上面睡着了,它沿着田埂、沟渠,笃悠悠地啃草,从不做上下坡的动作。一次,迷迷糊糊中,感觉它抬头“嗯嗯”地叫几声,我直起身来一瞧,原来要翻越沟坝。冬日,炕房的门不够牛肚的宽度,得用锤和凿子将两边门腰拓宽,虽是土坯墙体,因炕墙高垒土厚,凿墙,爷爷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完工后,有点像园林建筑里的拱门。先前的篱笆门窄了,爷爷用细绳结上稻草,算在门上绑个草帘子,加宽的篱笆稻草门,成了四不像,一点也不美观,不过冰天雪地里,门一关可暖和了。
   “身大力不亏”。夏忙抢种秋后种麦,才体现出老水牛的价值,单犁独套,铧犁深嵌泥土“嗤嗤叫”,身后翻出一溜新土,看它样子并不费力,仍似平时走路,不过热天要下水塘泡澡,有时田沟里一汪水,它下去打滚,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待它滚好上来,泥巴糊严全身,只两眼扑闪扑闪,鼻孔“呼哧、呼哧”嗡动,活脱脱一个泥牛。泥牛能挡住牛蝇叮扰,也起到很好的降温效果。爷爷犁田跟它配合最为默契,深秋种麦,我跟着爷爷到地头,趴在田埂上,双手托着腮帮,空旷的田野,牛在前面拉着铧犁,牵着一手扶犁一手持鞭的老者,头戴黄褐色草帽,不时呼着欢快嘹亮的号子。阳光金黄,天空湛蓝,云朵洁白,村庄墨绿......一晃几十年,往事、场景时常涌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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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用生动的语言讲述了爷爷侍候水牛的故事。文中的爷爷是个种庄稼的能手,他对于看护的庄稼格外用心,村里人因此都很敬重他。当生产队买来水牛,便把饲养它的任务交给我的爷爷。爷爷很用心地照顾着水牛,唯恐它受一点委屈。水牛慢慢长大了,成了种庄稼的好帮手。每每水牛干活时,爷爷和它配合默契。多年过去了,家乡的那些往事和场景仍历历在目,此文表达了作者对乡村生活的无比思念之情。此文感情真挚,叙述流畅,注重细节描写,是篇很不错的散文。佳作推荐赏读,欢迎继续投稿!【编辑:张爱珍】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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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张爱珍        2020-11-06 15:16:26
  学习、欣赏老师佳作,力荐赏读,欢迎继续投稿!
2 楼        文友:张爱珍        2020-11-06 15:17:22
  感谢老师赐稿晓荷,欢迎继续投稿!
3 楼        文友:何叶        2020-11-07 07:06:12
  一篇朴实佳作,写得不错,给赞!
何叶
4 楼        文友:水墨丹心        2020-11-09 16:47:07
  谢谢张老师点评鼓励,问好。
5 楼        文友:水墨丹心        2020-11-09 16:48:56
  问何社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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