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的闸门再度打开，思绪之河便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一）
　　 十四年前，双亲相继辞世，我掉进了郁闷的黑洞，很想爬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无奈当地没有旅行社也找不到同行。
　　 好不容易熬到暑假，我以串亲为由，宣布了去上海的决定。家人没有理由也知道劝阻无用。老韩打电话给他北道火车站附近的学生，帮我代买了火车票，算是对我出行的许可和支持。
　　 到汽车将要发动，老韩带着儿子还把脸贴在我坐的车窗前，一本正经地重复着之前都说了八百遍的话：路上要小心，遇事多动脑筋不要上当受骗，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好像我是三岁的小孩，脱离了大人的视线就会被人拐跑似的。
　　 “有那么严重吗？骗财，我是穷人，骗色，三心牌的女人，出门保无一失！”他神经质，让我有点烦。真是山沟里人，没见过大世面。
　　 颠簸三个半小时多，递到手里的火车票成了一张翅膀，我将乘它振翅欲飞，飞向遥远的地方。
　　 再看车票：站票。我迟疑了一下，但并没有影响喜悦。既然要飞，何惧天气呢？
　　 车厢走道插满了站客，挤得水泄不通。我找了个能站的地方，老老实实站下来。那些坐着的人，有的半眯着眼睛在梦游，有的喜笑颜开谈天说地，有的旁若无人地吃东西——偶尔不屑地斜一眼我们站着的木头桩，全然一副优越感。出了同等价钱，你舒服坐着，我难受站着，这就是火车上硬座车厢才有的待遇，这种差别我之前是不知道的。列车员走过来打扫吐满一地的瓜子皮，嘴里低低地骂“没素质”。看来素质的高低，不在于你是坐着还是站着，也不在于包里的钱多与少。
　　 有对上了点年纪的夫妇，抱的大概是孙子，脸上表情冷冷的像一潭死水，他们的三人座，坐两个大人很是宽松，旁边一位站立久了的人想把屁股在边上空出的点地方搭一下，结果被那女的怒目而拒。
　　 我有的是精力，站就站吧，不想看谁的脸色也不想求人。为师练就了站功，站立一天一夜也是毫发无损。
　　 到了夜里，座上的人差不多都睡着了，站客也是一副倦容，眼睛挤啦挤啦地强撑着，好像只要车身忽然晃动一下他们的身材就会栽倒下去。我旁边一个小伙子站起来，指指他的座位，示意我坐下，我微笑着摇头，他说他去卫生间，让我暂替他占座位，我这才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小伙子回来，我就乖乖地坐着等他，看见他来了，我赶紧起来让位，他却不坐，说想站站。道道谢，我迷迷糊糊中比睡席梦思还要香。
　　 睁开眼睛，天微亮，火车已经过了徐州，平展展的田野在窗外不住地闪退、铺展，延伸。赶忙看那个让座的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
　　 幸好中途上车的人也没有谁再续上这个位子，我算是有了自己的座位。
　　 听见有人方言喊我尚老师，看看好面熟，原来是我们学校以前毕业的学生，他出脱成了大少年，要去苏州做生意的哥哥那里。他乡遇老乡，何况是老师遇学生，何等的亲切而欢愉。
　　 听见广播有人中暑，急需藿香镇气水，我拿出两支备用的，让学生给送过去。我又分一支给他，吩咐喝下去，以防万一。
　　 第一次目睹一望无际的华东大平原，心潮随着火车的节凑起起伏伏。这块肥沃的土地，草木繁茂葳蕤，河道纵横，风光秀丽。经过南京长江大桥时，看波澜壮阔的长江上，船帆点点，货轮高歌；两岸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鼎盛繁华。小学课本上的《南京长江大桥》，儿时的梦，没想到在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末秋初，以这般形式见到了真容。
　　 在上海站的南出口，见到外甥女他们的那一刻，确切证实，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跟着他们坐地铁、打出租，糊里糊涂不辨东西，不知所以。坐在沙发上歇气，感觉仍是坐在火车上，身子一上一下地晃动。细想，20个小时的车程，一路又是那般情况，不晕才怪呢。怪不得有这句话——“好出门不如薄家坐”。
　　 次日，疲劳未尽，便急切地开始了上海之旅。也许是精力旺盛，也许好奇欢心，从早逛到晚乐此不疲，就连上海女婿都觉得陪我不住了。
　　 逛豫园，转城皇庙，买小饰品，吃汤包；去七宝老街，买丝巾，品龙虾、醉虾；夜游南京路，想起“南京路上好八连”，还有某些影视剧中的那首歌词——“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上海，的确是个给想象的飞鸟添翼的地方。
　　 外滩一定要去的。它是一双迷人的眸子，若是没有它的存在，上海便失去摄人心魄的魅力。透过这双眼睛，你才能窥视这座城市的气质与灵魂。
　　 从闵行到外滩，不算近，但我接连去了两次。白天的外滩，气派、高贵、华丽，被岁月打磨得雍容典雅的老旧建筑和对岸的现代化高科技建筑相对望，会同古老的黄浦江，让你仿若处在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中。
　　 夜晚，我们穿越黄浦江时光隧道，登上东方明珠，极目远眺夜色中的城市，疑似广袤宇宙，繁星满天，璀璨妖娆。美丽而神秘的夜景，让你不知天上人间。
　　 正遇“热带风暴”做活动，打折票价亦不便宜。这是个玩水的地方，人造沙滩、海浪、河流、小溪，甚至有飞瀑、倾盆暴雨……新奇，惊险，刺激。夕阳的余晖下，眼前若仲夏海滨，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幼身着泳衣，鱼儿般在潮起潮落中享受欢乐时光。
　　 优雅舒缓的钢琴曲，急促狂野的打击乐，和着涓涓细流或是激流巨浪，让你在不同的水域心情激荡，随波逐流。从百米高空冲浪，似乘风而下，身子连同橡皮艇一同扎入水面的那一刻，心如浪花般欢畅，晶莹。
　　 我明白了，为什么太多太多的人要追崇这座城市，因为它可以让你心跳加速，让你永远不能停止前进的脚步。
　　 （二）
　　 见过西湖，又在上海小住几日，这时外甥假期已满，我决定独自边转边返回家。
　　 早晨从南站乘坐大巴，大约一小时到了苏州。随便问了一家旅行社推介人员，见她态度诚恳就报了一日游，顺手买了一幅地图。车子走了起来，我才发现地图忘在咨询台上，导游打电话过去，说有人会送过来。
　　 五元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真还会有人为一张地图跑一趟？
　　 到了拙政园门口，果然有人给我送来地图，确确实实就是我买的那一张，折叠过的原样没有变。
　　 都游了什么地方，现在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坐着小木船，听船娘用吴侬软语唱小曲，船儿荡阿荡，从石拱桥门洞穿过，绿树、瓦舍倒映水中，摇曳生姿，朴素却不失风雅。苏州河温柔壮阔，勾住游人的眼睛，让你不醉不归。
　　 在寒山寺，拜见了大诗人张先生。他黑色的雕像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按导游提醒，游客们上前去摸一下诗人，沾沾他的灵气。
　　 我不是嘻嘻哈哈戏耍着摸他，是轻轻和他相握。他的诗句影响了后人一千多年，纵使他没有体温的石像，也需要我像品味“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样的恭敬。
　　 傍晚回到住所，简单梳洗一番，换上洁白的棉质绣花裙，搭配淡绿色针织短衫，浴着最后一抹晚霞，在香樟树如盖的马路信步溜达。走过几个路口，归途迷路。问了几个路人，要么是外地人如我，要么是当地年岁大点的人，听不懂我说普通话。暮色渐近，我心里慌起来。幸好一个打太极拳的人，给我指明了方向。
　　 宾馆前台的人拿一张名片给我，吩咐如果再出去迷路就打电话，他们会开车接我。看来大城市非同我们小县城，没有认路常识，就会瞎撞。
　　 天黑时，导游已经把第二天去无锡的车票寄在了前台。看到贴心的服务，我想起老韩的担心，纯属多余。
　　 前台电话铃惊醒我的梦，已是翌日清晨。有人开车送我到汽车站坐去无锡的大巴。
　　 途中，绿树红花应接不暇，一派江南风光。比眼前风光更美的，是短信铃声送来的一串文字：尊敬的尚女士，您好！下了高速请联系，我在下车处接您。”
　　 下了高架，没来不及和对方联系，车就到站了。人群中，我看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个纸板上，被一个瘦小的姑娘托在胸前。她把我领到旅行社，登记了一日游。
　　 陪我们的导游是另一个胖乎乎的姓朱女子，一路声音沙哑地认真解说，没有带去一处购物店。
　　 水浒城、三国城、鼋头渚……诸多景点无需多说。“有缘修得同船渡”。我们一车散客，大家比较和谐。有个来自东北的大姐，直率热情，她也是独自出门，谈话间感觉投缘。
　　 中午饭时，我俩要了荤素两盘菜，两个米饭，一瓶啤酒，光盘行动，简单愉快——第一次和陌生人AA制用餐，也是对传统观念的小小改变。
　　 夜晚到达南京时，手机停电，我的心跳不由加速。停车场黑乎乎的，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车刚一到站，一车人转眼就散尽了。司机温和地告诉我，既然有地接，一定会在出口等我。让我到出口看看，若是不见有人接，就在车站登记住宿好了，天黑了不要去外面乱走。
　　 出了狭长幽暗的走道，明亮的灯光下，我的名字被人醒目地高高举着，孤零零的牌子，我一眼就看见了。
　　 他问了我的住宿要求，车送我去了一家宾馆，帮我安顿好。看看时间，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
　　 次日，和之前一样，导游大清早在门口等候，预备一日游行程。
　　 和苏州无锡比，南京显得深沉而不可预知。秦淮河、夫子庙、梅园新村、雨花台、中山陵，给人都是沉沉的感觉。就在这个政治历史气息浓厚的地方，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寺院，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寺院从来被人视为圣洁之地，僧人也是心怀慈悲，可这里的僧人披着禅衣，却干着有悖佛规的事。其实也怪我们愚蠢，如果不信乌七八糟的蒙骗人的鬼话，就自然不会被人愚弄而上当。只是，佛教这一古老的传统文化，人们常是用一颗虔诚之心敬仰的，给它加以不洁的质疑，只能是从陷阱爬出之后。
　　 受骗不是坏事，它会让人学会思考、辨别。以后游过诸多寺院，顶多我只看看外观，别的一概不染。吃一堑，长一智，人的心智就是这么成熟起来的，也为后来的出行留下警醒。
　　 ——结束了远程之旅，一路所见，一路感触，收获自然是丰富的。尽管也有小小的不快，但明白世间没有绝对的完美，小小的残缺，是美好的必需。
　　 我笑眯眯地完整无缺地回到老韩和儿子眼前，心，却留在了远方，从此再也难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