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霜降至,腌菜忙(散文)
时令是四季的一张名片,时令翻转,季节变换。霜降至,陕北连绵的秋山便草木摇落,枯叶飘飞。转瞬之间,光阴便走进了暮秋的深处,果真是“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又一个岁暮将至,人,便有了“冉冉岁将暮,物皆复本源”的悲凉之感。踩着遍地落叶到单位,同事给我一袋泡菜,说是自己做的。倏的,这个晚秋的早晨就温暖起来了。拿回家,妈妈看见了,问:“哪来的咸菜?”
我说:“同事给的。是泡菜。”
“咸菜,莲花白腌的。”
妈妈的耳背,我大声说了几遍她也听不清。妈妈身体不好,为了方便照顾,今年秋天,我把她接到陕北和我们一起生活。她年纪大了,却像孩子一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当时,我以为妈妈问问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对腌咸菜有持久的热情,一直到先生晚上回家,她还在说这件事:“在老家的时候,我每年秋天都和你爸爸腌咸菜,莲花白剁开、洗净,晾干水分,放进缸里,放一层菜撒一层盐,再切点姜丝放进去,我们整个冬天都在吃。咸菜就稀饭,真好吃呢!”妈妈眯着眼睛,咂着嘴巴,仿佛又回到了有爸爸陪伴的那段艰苦岁月。也许,有亲人相守,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会是一生最温馨美好的记忆吧!朱敦儒有《朝中措》词:“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饔里黄薤。”就把喝稀饭、就咸菜写成“治馋病”的美味佳肴呢!
“老妈,你年轻的时候真能干啊!”先生趴在她耳边大声喊道。这句夸赞让妈妈更开心了,也打开了妈妈的话匣子。她看看窗外的秋色,说大田里种的菜都要赶在霜降时节收回家,要不,被霜一杀,菜焉了就不好了。菜收得多,价钱自然就下来了,每年这个季节腌菜最好了。
“我们也渥浆水菜。就用大田里刚收获的大白菜。大白菜要经霜,渥出的浆水菜才好吃。”
“老妈,您啥都懂,是务庄稼的行家呢!”先生很有耐心,一直应和着她。
“旱塬上缺水。大白菜在面汤里稍微烫一下,再担到沟里,用泉水淘洗干净才能渥进大缸里……”
听着妈妈的述说,我的思绪也回到了童年:
深秋时节,一定选个太阳晒得红艳艳的晴朗天气。中午吃完面条,妈妈把挑选的大白菜一颗一颗放进滚烫的面汤锅里烫一下,再迅速捞出来。一会儿,白菜就在灶台上码成了一座小山。然后,我们让白菜挤挤挨挨地直立在圆笼里。妈妈担两只笼,我和弟弟抬一只笼,下一道坡,再下一道坡,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下到沟底。扁担压得肩膀生疼,我们走得神情专注,顾不上看眼前被秋霜染得斑斓的山野。
终于走到了沟底的泛水泉边。我们抓住白菜帮子,把它们按进清亮的泉水里,再提起来。如此重复几次,白菜叶、柄上的泥沙都给淘洗得干干净净。淘洗净的大白菜菜帮雪白雪白,菜叶子绿莹莹的,立在圆笼里,像一个个洗过澡的胖娃娃,在向我们调皮地眨眼。这黄土地赐给我们的恩物,先愉悦我们的眼睛,再用酸爽的姿态愉悦我们的味蕾。霎时,我们忘记了劳动的疲累,忘记了归程的艰难……
“哎,今天就是霜降,正是腌菜的好时节呢!我们腌一点咸菜吧!家户人过日子,哪能不腌菜呢?”
先生接过话茬:“好啊!腌啥菜啊?”
“腌莲花白。再切点红萝卜丝、姜丝,好看又好吃。”
我一听,赶忙说:“军,你听听就可以了,千万别受老妈蛊惑。现在冬天也有新鲜菜,谁还吃咸菜?别费心劳神了,不划算!”
第二天下午,先生手提两大袋菜回家来,进门就嚷嚷:“老妈,没找见你说的那个什么莲花白,人家说这个菜叫‘茄莲’,腌菜比莲花白好吃。”
“茄莲么,腌菜就更好吃了么!”妈妈兴奋不已,连拐杖也不拄,走进厨房翻看袋子里的菜。
看这两个人兴高采烈,我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发愁:“头脑发热!腌菜腌菜,怎么腌?腌了往哪里放?”
“哎——给老妈找个事,老妈愿意干,让老妈开心嘛!”先生使个眼色,又扭过头去问妈妈,腌菜还需要什么东西?妈妈说菜腌好要放进一个大口的罐子。
“行,我们这就去买。”先生又开始换鞋子,穿外套。
虽说不情愿,我还是跟他一起出门了。我们俩打车进城,先去义乌小商品城买罐子。商品城里商品种类齐全,我们买了一个巨型的玻璃罐子。又按妈妈的吩咐,去东升超市买腌菜专用的颗粒盐。路过蔬菜区,把要腌菜的配菜全买齐了。我们扛着罐子,打车回家。
进门已是暮色阑珊,我吃惊地发现妈妈坐在茶几前削茄莲皮!平时这个点,妈妈早就睡觉了。妈妈常年病怏怏的,总诉说她腿疼、腰疼、手疼,现在竟然可以削茄莲皮!我马上夺过她手里的细长刀,自己来削皮。我发现茄莲皮很硬,很难削,而妈妈已经削出了几个完整的茄莲。
先生换完衣服过来,看见妈妈削的茄莲,也吃了一惊。他拿过我手里的刀,坐在茶几边削起来。又夸赞妈妈真能干,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她坐在先生旁边,殷勤又唠叨,说刀子钝了,要帮着磨刀子;又怕先生累着了,说削不完明天再削;再一会儿,她说:“军军,你要小心点哦,刀子太利(锋利)了,别把你手削破了!”
看这两个人聊得其乐融融,仿佛他俩才是一对亲母子,而我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我忍不住说:“呵呵!瞧这两个瓜子(傻瓜)!”
先生听不懂我的家乡话,一脸疑惑:“瓜籽?南瓜籽还是西瓜籽?”我俩哈哈大笑,妈妈啥也听不见,也跟着我们笑起来。
我们哄着妈妈去休息了,先生却一直削到了夜深人静。他凭借着自己的坚韧精神,完成了我认为完不成的工作,几十斤干净的茄莲摆满了茶几。
第二天早上,我做早饭的时候,妈妈已经拿个小案板,坐在桌前切菜了。她说茄莲、红萝卜、生姜全都要切成丝,菜切好了还需要摊开晾晾水分。妈妈切丝又细又快,只听刀子在案板上“当当当”,一堆菜丝就切好了。
我怕妈妈累着,劝说她停下来,她一再说不累。奇怪!妈妈这一天一直没歇着,但是她不再说哪里疼,也不说哪里不舒服,仿佛她一直是个健康的人。恍惚间,那个年轻时候干起活来不知疲累的妈妈又回来了。
中午,先生下班,一进门就换下妈妈去切菜。最初,他切的菜丝有点粗,妈妈示范他“要这样,这样,噢,对了!”先生虚心地听从妈妈指导,案板上的菜丝切得又细又长。
妈妈高兴地说:“军军真聪明呢!我一说,他就学会了。你看看,菜切得多好!”
我俩相视一笑,并不说破。其实先生切菜本来就是童子功,哪里是妈妈一时半会就能教会的呢!
案板上的茄莲丝、红萝卜丝、生姜丝堆成了小山,我们把它晾在案板、盆底、蒸蓖……一切能晾的东西上。
暮色下来了,菜丝也晾干了水分。我俩在妈妈指导下进行腌菜的最后一道工序——装罐。撒一层盐,装一层菜,每一层菜都要压得实实的。菜腌得实在太多,我忍不住抱怨:“就是两个瓜子!腌这么多菜,给谁吃呀?最后还不是倒掉?”
“你这个银(人)!腌菜是一种生活乐趣啊,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呢!”先生指指妈妈,“你看老妈多开心,多有成就感!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有意义了。咱们费点时间、费点力气算什么呢?再说,吃不完可以送给同事啊,还能增进同事间友谊呢!”
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着清鲜的菜香味。看看妈妈满足的笑容,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在故乡遥远的小村庄里,一家人就着咸菜,喝着玉米糁、小米稀饭的岁月。日子平淡地流走,我们在简单里满足又快乐。可是,时光的脚步走得真快啊,不容回眸,就把我们抛在了暮秋……
2020年11月1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