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酝酿在夏的云朵里，哒哒地从天而降；秋，生成在夏的地气里，呼呼地随风而至。秋来了，因了一场场秋雨的浇注、秋风的曳舞，而改变了烈夏的任性。温和的秋如同丰腴的女子，盈盈一笑，处处溢香……
　　
　　 一、风摇荷传馨，雨润桂流芳
　　 初秋，这是和夏一脉相承的变异节令，也是万物从青春期走向成熟期的一段必经的历程。青春期是勃发的，亮丽的，而成熟期是丰满的，迷香的。就比如：荷花，桂花，秋风一吹就叫秋荷，秋桂了。
　　 日头还是那么的火，照得草尖上的露珠亮晶晶的，我一路听着树上那曲高亢的蝉鸣，从城里的家中往“自在公园”走去。这是由星云大师为家乡投资的一处休闲胜地，旁依雄伟壮观的江都水利枢纽闸区，风景绮丽，空气清新。穿过林中蜿蜒的幽径，来到园中一条满擎菡萏的人工小河边，站在一座木制的曲桥上。看岸边翠丽的杨柳树，像是一排列队的青衣少女，那些细长的柳条，似一头飘逸的秀发，垂至水面。风朝右吹时就向右摆，风朝左吹时就向左摆，齐齐地就这么左右甩摆着。风缓了，节奏就慢悠悠的；风疾了，节奏就快捷起来。柳为荷舞，蝉为荷歌，那些水上绽妍的清荷，茎摇凌波姿，迎秋吐芬芳。引来了彩蝶穿荷深深飞，蜻蜓迎香翩翩舞。
　　 泛泛绿河覆荷叶，湛湛秋水见底青，娇红的荷花亭亭玉立在绿波上。弯弯的小桥，还有我手扶栏杆的影子也倒映在了水里。此刻，我仿佛已寄身于荷花丛中了。也许是我踏木桥的脚步声吧，一群红鳞鱼、白鳞鱼、花鳞鱼，从清荷间鱼贯而出，聚集在桥的下面，张开圆圆的嘴，兴奋地升出水面。大概以为我是喂鱼食的人来了。一会儿，桥那边的鱼儿，大的、小的闻声也从荷叶间游过来了；一只潜伏的乌龟，悄悄地浮至水面，一边四足踩着水，一边伸出头四处张望；还有那只从远处的荷盘上一蹦一跳赶来的青蛙，昂着头像个猫坐姿似的蹲在荷叶上，静观热闹。可是，我却没有鱼食，也没带面包，就吐了一口唾沫子在水面上，顿时河水翻腾了起来，水花溅射。我的影子晃晃荡荡地随着水波被漾进了香荷间去了。
　　 水上秋荷发光彩，可我的影子到那儿去了呢？下得曲桥来，踏着荷熏的芳草，走到柳岸边的一块青石上。俯视莹莹的河面，发觉我的影子，原来与夭摇映水滨的荷影靠得很近了。河中央，一朵朵秋露未干的荷花，水淋淋的，宛若是粉嫩的面颊上流淌的香珠，迎着日光正缓缓地舒坦着花瓣，笑靥盈盈，飚散芬芳。随风靡倾时，一股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这个时候，我伸手朝荷花拨了拨水，送上最柔的点点爱意。但，却意料之外地又引来了一群游鱼，肆无忌惮地用嘴啃着我的手，凉凉的，痒痒的。难道是它们自信长得漂亮而没有一点胆怯吗？于是，我拿出随身带的一张纸巾，放在水上，鱼儿啄住纸巾向荷丛中游去。看着那个逗趣的样子，我好笑起来。鱼传纸巾，情寄荷花，就当作是一张对香荷表白情缘的信件吧！
　　 久久的，我入神地凝望着那些风中婀娜的荷花，幻觉中似一群高挑的美女，踏着那片片荷叶铺盖的绿毯，扭着腰姿，款款地走来的样子。看得出，此时的秋荷是比夏荷更妩媚了，香味更浓了。此时，情不自禁的我折了一根长柳条，弯成一个小圈圈，然后伸出去套住靠近的一茎荷花，揽入手中。细端详，方知秋荷韵就韵在：花心里的莲蓬明显地比夏时更丰满了，青青的，正孕育着粒粒莲籽哩。靠近鼻尖，嗅一嗅，再亲一亲，就感觉润滑的花瓣，如同少女粉嫩的肌肤。那诱人的红颜，那迷人的馨香，瞬间激萌了我一颗尘封的春心，谁说人生无再少？正陶醉着。突然，那个与一河清菡朝夕相处的蝉，“知了，知了”一声接一声地朗叫起来……
　　 金风习习带荷馨，醉了初秋亦醉人。一树桂馥一袭秋，黄花乱缀遍流芳。
　　 桂花是秋天最香的代言。乡下的房子有个小庭院，院里的花池中有一棵四季桂，院外的小亭旁有一棵丹桂。岁月悠悠，两棵当年只有桌子那么高的树苗子，几经春秋，现已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了。中秋时节，在细雨一遍遍地滋润下，一簇簇米粒般的桂花绽放了，姣小玲珑，羞答答地隐身在欣欣青叶间；浓浓的幽香，似秋水流注在秋风里，蒲扇形的叶片，轻轻地一摇，便溢满了院里院外。
　　 长在院里的那棵四季桂树，两个主杆同根生，都有斗碗口那么的粗，高出了院墙头。是第一个笑迎日出，又是最后一个目送日归，静观着墙外的风光。开花的时候，清风一拂，墙头上，连同墙外的小巷子里都落满了淡黄的碎花。枝密多鸟鹊。当朝阳洒满枝头的时候，一对身着黑装白衬衫的喜鹊立在墙头上，你一声我一声，咯喳咯喳地报着桂香的喜讯；当夕阳西沉的时候，一群野外觅食的麻雀，呼啦呼啦地飞进了桂花树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秋香的话题。
　　 我突发奇想，拿起两只不锈钢的洗衣盆，到井旁呼哧呼哧地压水，然后放在了桂花树下。妻子问这是要干嘛？我答：“明月下静等桂花落，浸泡后，用桂花水洗衣服、洗碗筷呗，那样衣服和碗筷就染有香味了呀。”次日早晨，碎嘴的麻雀不停地叫醒了我。妻子坐在井旁一边洗衣服，一边叫我把桂树下的一大片落花扫掉。我说：“不要扫，厚积桂花，且待秋雨来时庭院流香吧！”妻微笑着斥责我：“尽说懒话。”
　　 门前的丹桂树，毗邻小亭和鸡圈，南面是一片金晃晃的稻田。秋雨如汁，浇得桂叶油乎乎的翠，桂花一串串的黄；秋风瑟瑟地来了，伞状的树冠一摇摆，犹如下起了桂花雨。纷纷地落进鸡圈里，落进鸡食盆子里。刹那间，鸡子们点头哈腰地为争一口桂花食而吵闹了起来。金黄的桂花飘入我的发间，在香味沁人心扉的同时，若再食桂花饼，那人笃定就生出香味了。想想，或许是丹桂用了一年的时光，积蓄了一树的奇香，只为一次中秋花荣吧。看着圈里的母鸡们争吃香食的样子，好像是也翘首期盼了一年的光阴，就等这一刻的享用哩。
　　 中秋夜朗，银色的月光，似流水一样倾泻在桂花树上。鸡睡了，麻雀还在低吟；香沉了，露珠又爬上了草尖。雨则先出，晴则夜鸣的蚯蚓，在鸡圈潮湿的泥土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香土，一边抑扬顿挫地嗨着歌：天对地，雨对风，明月对秋桂，天香醉金秋……
　　
　　 二、平畴稻熟香，菜园薰秋风
　　 门前，丹桂笑了；田野，稻谷浪了。乡村走进了秋天，金风摇穗，芳菲了一田的秋色。其实，鸡圈的母鸡们一边沉醉在桂馥中，还一边隔着栅栏，看着阡陌纵横万亩连的稻影，听着稻浪唦唦地临风吟秋韵。
　　 踱步在小埂上，身临其境在田间，遥望起起伏伏的稻涌，如泛黄的秋水淙淙地流淌着清新的芳香。蓝天白云下面，蹁跹的喜鹊、灰鸽子，一翕一张地凌波飞翔，朝着村庄吟唱丰馨的天簌之音；一群群的麻雀，一会儿喜悦于稻海之间，一会儿飞落在路旁的电线上，蹦来跳去地笑语着，像是拨动琴弦，传唱秋香的歌谣。
　　 稻田连村秀，炊烟含谷香。
　　 那时候是初夏，一粒粒的种子遇见了泥土，便星星点点地扎下根来。日日，啜着阳光雨露，吮吸着大地的精华，吐出叶来。后来，一节一节地长高了，挺直苗条的腰杆，站立在田间。再后来呀，秸秆头养花了，长出稻穗来。看绿叶托举着青嫩的穗头在风中摇芳，是那么的妩媚，又是那么的喜人。风一程，雨一程，走进了秋天，丰满的稻子便渐渐的褪去了绿色，终于苍白了胡须与鬓叶，用金黄涂抹了一生。那一刻，却谦逊地垂下了沉甸甸的穗头，深情地感恩脚下这片黑黑的泥土，又摇了摇，像是作最后的道别。
　　 秋是禾与火形象的组合。从庄稼地里收成的稻谷，再经灶膛里的火一煮，饮烟里弥漫的是香喷喷的味道。我们为食而生，一碗碗白花花的米饭，以一种生命嫁接于另一种生命的脉络里，馨入骨髓中。鸡有灵性，喜秋，也懂秋。母鸡吃了一盆盆黄灿灿的稻谷后，红着脸，伸长了脖子，朝着栅栏外的田野，扯开那个嘹亮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诉说：谷谷大！谷谷蛋！由此，我们的日子就如花般地活色生香起来了。
　　 清晨，村庄里的雄鸡站在高处，面朝东方喊出一缕阳光后。接着，还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唱完了田野丰盈，又唱菜园芳馨的赞歌。乡村的屋后，有一方我和妻子精心打理的菜园子，长长的有两垄，西邻稻田，东依树林，北临小河。有韭菜、青菜、包菜、香菜、菠菜、安豆菜等，在树林的庇护下，在晨鸟的歌声中，争青斗翠着。那如腰鼓状的番瓜和那似青石磙子般的冬瓜，嘬住藤的茎头，伏地而睡在河坎处的竹林旁，静静地沭浴阳光。它们青旺旺的，圆嘟嘟的，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芳香。但是，都临风盼望着从菜园走向庖厨的那一天。
　　 可以笃定地说，村庄每户人家的小菜园子里，都有不可或缺的几行韭菜。是因它割了又长，长了又割，生生不息，所以就不需要每年培植。一茬又一茬地从春天走来，青色不改，芬芳依旧，整齐地排列在坽垅上，如是写下的一行行馨膳的檄文：只要有一撮根须尚在泥土里，一春一秋，就绵延不绝地把最嫩的那一部分奉献给庄稼人的日子。或韭菜炒毛豆，或韭菜炒鸡蛋，青上加青，青中伴黄，这是最佳的组合，这是最下饭的一道菜，我吃了一辈子，也香了一辈子。
　　 番瓜和冬瓜，生长在夏天，成熟在秋天，其貌不扬，算是土生土长的土菜了。然而，土归土，土里头有甜也有甘。憨头憨脑的番瓜，其肉、瓤、籽都是橙黄的本色；青色厚皮的冬瓜，其肉、瓤、籽白如冬天的积雪。望色生香，回想小时候，秋风吹老了田里的稻穗，也吹熟了菜塥上的瓜儿。祖母就经常烧给我们吃，于是，我就美滋滋的，把番瓜当着瘦肉吃，把冬瓜当着肥肉吃。至今，我依然喜爱吃。煮番瓜，那一块块的如炕熟的山芋，软绵绵的，吃到嘴里又甜又黏；冬瓜皮切成细丝，可以炒的吃，但冬瓜烧排骨汤，荤素混合，雪白如奶，味道又香又可口。
　　 生来大腹便便的番瓜与冬瓜，满怀着一腔大地芬芳的气息，从菜地里走上农家的餐桌子。于是，村庄人平平淡淡的日子便有滋有味了起来。
　　 霞光中，村庄房屋上的袅袅炊烟摇秋风……
　　
　　 三、菊抱霜枝芳，芦舞秋余韵
　　 菊是开在秋天里最亮丽的花。乡村人家，或门前，或小院里，都爱栽几株菊花。有的是紫红色，有的是乳白色，但大众化的黄色居多。开花的时候，一簇簇地缀满了枝头，为乡村的家园增色添彩；一缕缕的幽香萦绕着家前屋后，为劳累的庄稼人带来一丝慰藉。
　　 大概是在菊花盛开时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爱菊的情缘吧，我也是。庭院里有桂花、月季花，鸡冠花等，还有最多的就是菊花了。原来，几株菊花是长在花池子里的。后来，在夏天里我掐了几枝菊头，插在了四个花盆子里。不经意中，耷拉的几片叶子精神起来了。又过了几日，茎头生出了根须，朝朝暮暮吮吸着土壤里的营养，开始长个子了。
　　 秋天，这是菊花展露芳华的时光。院子里，鸡冠花红艳艳的时候，我给菊花修剪枝头；桂花馥郁的时候，我拿着水壶子给菊花浇水；枫树叶红的时候，菊茎头鼓胀起来了。早又盼，晚又盼，盼来了霜降时节。畏寒的月季，花瓣儿纷纷坠落了。鸡冠花怀着细黑的籽粒，垂下了头，褪去了光泽。而我的菊花呢？即便是被秋风吹弯了腰杆，匍匐在地上，或是搁在花盆的边缘上，也要昂起茎头来，继续长着花苞。
　　 月光洒满了庭院，暗霜里的菊花，在悄悄地孕育着有个性的花蕾。朝阳升起来了，我捧着早茶碗，边吃边看。已经打开生命脉络的花苞，敞开心肺呼吸着秋的气息，一朝比朝大了。但是，我还是等得有些着急，咋还不开呢？秋阳一遍遍地从院墙头上爬过。终于，那天凌霜傲枝的菊花绽放了，一朵，二朵，一根枝头多的有七八朵，尽情地开，粉嫩的黄，一张张妩媚的笑靥，迎迎地朝着我。我问菊：你为什么喜欢在浓霜的时候开花呢？你是不是把秋天当作春天过了？沉默不语的菊，依然灿烂着笑脸。这个时候，常年居住在村庄的麻雀，像是怀着喜悦的心情，喋喋不休地绕花载歌载舞。而触景生情的喜鹊，则大声地朗诵着只有我听得懂的：冲天香气溢庭院，满目尽是黄金甲的诗句。
　　 明媚的阳光下，我躬身靠近冷艳、雅致的菊花，轻轻地嗅着。然后，又清了清一把鼻涕，细细地嗅着。就这么看着，嗅着，品着，觉得第一次嗅到的是散发出来纯纯的香，浓郁，醉人。第二次嗅到的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沉沉的香，叫人回味无穷。我一边欣赏着，一边对着井边洗碗的妻子浪漫地说：“我是一杆菊枝，你就是枝头上的花。”妻子却告诉我：“你知道吗，将来即使菊花枯萎了，也要和枝头连在一起，不愿脱落。”我愣了一下。此时，一株长在特定的环境下，开着有个性的花，使我读懂了菊花“宁可抱香枝头老，不求黄叶舞秋风”的坚贞不渝，还有“菊残犹有傲霜枝”锐意进取的意蕴来。
　　 突然，我又想起了老河边，长在水榻旁的那一丛丛野菊花来。它们生在大自然中，餐风饮露，任凭霜侵雨打，一如既往地开着自己该开的花。蓝蓝的天空下，面对着如镜的水面，孤芳自赏着自立、自强、自香的影子。外形如向日葵的花朵，虽不那么大，但却有实用的价值。有时候，我将小小的菊花，回来晒干了泡茶喝，于是目明了、气爽了。那悠悠的清香浸入到血脉里，就感觉到菊花还有一种隐逸超脱的香中香。
　　 秋已深，又到一年芦花飘逸时。
　　 一羽羽摇曳的芦花是长在小河滩上的风景。潺潺的河水，从远处姗姗而来，又姗姗而去，时光随波流淌。初夏的时候，一声响雷，激发了泥土里春萌的芦芽；一场雨淋，催生出水灵灵的芦苇。一株，二株，株株相拥在一起，宛如一片墨绿的云团。临近端午节，滩头上青嫩的苇叶，又长又宽，连河水里都含有幽幽的清香。村庄的妇女提着竹篮子来到菁菁的芦苇滩，卷起裤腿站在芦杆下，釆摘苇叶。回到家放到盆里用热水烫一烫，再洗一洗，就可以裹粽子了。一片，二片，三片相叠，将一勺勺糯米包在芦苇的情怀里。然后放到锅里，大火煮，小火煨，吃起来又黏又香。
　　 秋暮，我站在小河旁，那些依水而生的芦苇，温馨又倔强。虽然杆苍老了，叶卷曲了，但芦花开了，白莹莹的。迎着霞光，每一道光线都被折射得璀璨明艳，也许，这就是深秋里特有的味道吧。
　　 凝望着芦杆上那白蓬蓬的芦花，仿佛是一支支搁置在老河滩上的毛笔。秋风的手臂舞动着芦杆之笔，以蓝天作纸，饱蘸一河秋水，向天挥毫泼墨，书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是春光胜似春光的秋香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