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按中国人的习俗称它为小年。那是一九五九年的腊月二十三。我用一只小木桶，从三个村子公用的食堂里打来我家四口人的粥。讲起那时候的粥，就是炊事员奉村干部之命把计划米在二里外村子里机站里绞碎，再加点野草，胡萝卜头和叶子，然后放进齐胸深的大锅里熬煮。那晚我排在队伍最后，我很幸运，在小桶稀水之下沉淀着一层米糊。那年，老天接连下了多天的大雪，村前屋后的雪有半人多深。母亲和弟妹睡在床上，我把门推开一条缝，硬是挤进家。就是这样，风也随着我身体挤进来。床头的小油灯忽闪地跳了几下，熄灭了。我擦亮了火柴，那小灯芯静静地躺在灯盏里，灯里的油是不多，但还有呀。这灯不应该熄的呀！？万事都有应验，我也没多想。就拿来四付碗筷，先盛了一碗递给妹妹，接着又盛了一碗给母亲。母亲对我说:“你吃吧，我还要喂你小弟呢。”“妈，今晚小弟让我喂吧”“你不会喂，还是我来。”“我这么大的人，难道喂弟弟也不会！”我有点不服气。母亲抢下我的碗，把我给她那碗粥硬塞进我手里，还说:“你再不吃我可要生气了！”我只得把粥端在手里。
　　  我吃粥的样子很不雅致，我先用筷子把胡萝卜叶挑进嘴里，叭哒叭哒吃得贼响，然后用嘴顺着碗沿，边吸边转，还发出响声，在昏暗的小油灯下，母亲端来小板凳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吃饭。以至于小弟吃完嘴里的饭，发出嗷嗷叫时，母亲才知道自己失态。一会儿小妹吃完了那碗粥，我又把小妹盛了一碗，我看粥桶里只剩下最后一碗，就放下了碗。母亲看我丢下碗就说:“桶里面不是还有吗！你怎么不吃了？”我说：”那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碗，那是你吃的。”母亲说：“ 你吃吧，妈不饿！”记得我五岁时去山东枣庄，我在符利集非要吃烧鸡，把回家的路费吃了。在南京母亲用口袋里仅剩的零钱给我买一袋面包，那次她也说：“妈不饿！”害得她二天没吃饭。还要背我走几十里山路，难道妈不饿是她一生的精典台词，或是母爱的伟大品格。一直到今天我都没解开这块心结！”可是这一次我就没有那么幸运，我要失去我在这个世界最亲最爱的人。：“妈妈，那晚我吃了这碗粥，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要用多少只碗才能盛下我流淌愧疚的眼泪，仔细看去这里面还有血呀。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会不分场合，不管做什么事，有谁在场，我都会失声痛哭，好久好久不能平息。
　　  晚上，等弟妹睡着了，母亲又搂着我睡。就是那天晚上她把亲戚朋友和村子里的人欠我家的钱，全部告诉我，她还说:“ 你是四房独子，你父亲是农会主任在查地主黄茂义家田时被地主打死，你父亲临死时指着我的腹部，说如果你是男孩，要我无论如何把这个家的门楼撑住，如果是女孩就要我改嫁。栽秧割稻，车把犁锄我是一个农村妇女撑这个家辛苦的话是无法说完，也没法说。说着说着她失声痛哭，她的哭声和门外的北风，组成一个伤感的交响曲。我说:“  妈不哭了，我长大了一定会对你好。她又说:“  我只活四十三岁，还有六天就过年了，这六天阎王不知道让不让我活。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我要是不在了你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挺住，挺住，再挺住。你一定要把我该活的岁数活完，这是妈妈对你的唯一要求。”第二天一早，我的妈妈变成了一块冰块！她的最后一里路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完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没看到她的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