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贤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水利局。他兴致勃勃，从此可以实现小时候的抱负了。他第一天上班，便接到任务。这次任务不同凡响，关系到汪营区全区粮食增产的大事。
　　 汪营区位置虽说地处八百里清江之源，全区有甘泉、龙头、后坝、白果、长乐、云上等好几个公社缺水灌溉水田。
　　 可两岸的村民虽生长在清江岸上，但却因没法用上清江水灌溉稻田而遗憾，以至许多土地只能种旱作物。土地不能开成良田，就不能生产以水稻为主要品种的粮食作物。那些年没大米吃的地方，就是最不受人喜欢的地方。所以，这些地方单身汉娶不到媳妇，而姑娘们大都嫁往他乡。
　　 方英贤偏就生长在青龙大队。青龙大队虽是地处青龙滩桥的上游，虽然地处清江岸边，可看到水却得不到利用。所以，这儿历来靠天吃饭，大旱年景连玉米、洋芋、红薯也吃不上。方英贤在学校时，看着别的同学带的大米蒸饭，自己却带着包谷面与麻洋芋，他自我感到低人一等。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考读水利学校，有朝一日回到本地方，要兴修水利工程，把看得见用不着的水源引入稻田中。到那时，让吃不上大米的村民，今后全都能过上好日子。让所有单身青年都能娶上媳妇，让所有村民全都过上幸福生活。
　　 在大跃进的口号声中，县里研究决定兴修水利。开一条号称百里的长渠，把清江上游的水输送给各个公社、大队。
　　 方英贤是学水利的，他懂勘测技术，于是，如愿以偿地接受了任务，与同事们一道兴奋地出发了。此时，他坐在班车上想着心事，听说汪营把发展新农村的重点放在青龙村，在那里兴修了居民点，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正在轰轰烈烈地搞建设，用不了多久，咱们故乡就过上了共产主义的好日子。
　　 一想到这些，便想起了小时一起长大的苏美娟。这次回来定然与她真心相恋。这时，仿佛她那娇羞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她从不轻易把笑挂在脸上，属于性格不张扬的那种。但当她笑的时候，一定是有非常意义的活动邀请她时，她才笑着答应参加。本来漂亮的脸上再挂些笑颜，更显得美丽动人。
　　 曾记得，在初中毕业那年，与她一起回家的路上，苏美娟对他说道：“方英贤，假若你将来上大学了，我若不再上学读书了，你会想着我吗？”
　　 可当时没理解她问话的意思，以往，虽是时常走在一起，说话也随便，但这样的问话明显是对他示好。方英贤却不正面回答，以玩笑的口气道：“那你就等着‘待到青龙张口时’，我就回来和你……”因为他们村叫青龙大队，所以把它改成青龙张口来逗一下他爱的苏美娟，表示回答了她。
　　 苏美娟听了，当时有点不满意嘟囔着嘴说：“看来我在你心里没位置，哪有什么青龙在？还青龙开口，分明是拒绝与我相好。不过也是，到了那时，你文化程度与我不一样了，读完高中再读大学，你就端上了国家的饭碗吃商品粮。而我仍是农民坯子，谁愿意和一个农村妹子相好。”说完再不理方英贤，便一个人跑在前面去了。
　　 当方英贤正想着与苏美娟的往事时，司机喊道，到汪营的下车了！方英贤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方英贤赶紧拿上行李，同大家一行来到汪营区公所报到。区委书记老崔接待大家道：“有你们到来，咱们汪营区人民就有希望了，给你们告诉一个好消息，青龙大队居民点已经圆满竣工，你们几位先住为快，从此把那里当成你们的宿营地，直到完成勘测任务。”
　　 “崔书记，我得感谢你们区领导，早日为我们青龙大队的人盖起了共产主义新居。”方英贤兴奋地感谢道。
　　 “哦！原来英贤同志还是咱汪营走出去的技术骨干啊，看来青龙大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有你这个坐地猫负责工程质量，那汪营的百里长渠就大有希望。那就委托你好好测量出高水平，争取早日完工通水，早日让社员们用种上稻谷，从此再不愁没大米吃了。”
　　 “为了汪营人民过上幸福生活，你崔书记不远千里来为汪营人出谋划策，我一个本地人更是责无旁贷，这回不把百里长渠完成，决不罢休。”方英贤兴奋地说道。
　　
　　 二
　　 自从方英贤考上了水利学院，苏美娟十分沮丧，她不是成绩不佳才没去上高中，而是因兄弟姐妹多家里贫穷。老爹说：“一个女孩子读上初中已经很不错了，老爹已尽力了，回来帮家里多挣点工分才是前途。”
　　 苏美娟并没多说，她是个听话的女孩子，她只是觉得再不读书了就配不上方英贤。她知道，只要与方英贤拉开了距离，便只能是梦中见他了，从此，休想与他像过去那样徜徉在小河边，嘻笑在田野上，形影不离朝夕相见。从他走的那天开始，其实她每天都在想着不可能与他白头偕老了。但越是这样，她却越是心事重重。以至她有时茶饭不思无精打采。
　　 开始时，她尽量不去回忆他们的往事，可又不由得她不想。那时候，她们俩每学期放假时，不是去砍柴就是去割草，那时虽然同伴多，但只有与方英贤在一起时，他才肯乐意帮助自己，好像他就是自己的终身依靠。其余的男孩子一个也不入她的眼，有些调皮的男同学，她反而还感到厌恶。
　　 后来全是回忆在学校时，常常与他共同探讨作业，有时有些题她不会，而他却会，俩人相互取长补短。还记得有一次，因天气炎热，他俩一同去松林乘凉复习功课，被班主任发现，还误以为二人在里面谈恋爱，让他俩写检讨。可二人就是不肯写检讨，只是把作业题给班主任看，说明是为了学习，而且还有別的同学也在旁边不远处。要不合适的就是不该男女相处在一起。这是新社会，难道同学之间在一起探讨学习也不行？
　　 他俩以理说服了老师，这才让班主任理解了，从此再不随意干预学生去丛林乘凉做作业。
　　 她计算着日子，前两年她还没怎么急着打探方英贤的情况，特别是从他上大学快毕业时，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常常向方英贤的小妹妹打听方英贤回来没？可每次小妹妹都说哥哥没有回来。
　　 没回来？她有些怀疑了，他是不是在学校另找别的同学了？她心里越来越不放心。她甚至忧虑得夜夜失眠，逐渐成了抑郁症。以至近年来逐渐严重。
　　 爹妈见她茶饭不思，也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当母亲的只好背地里悄悄细问，可她平时都很少说话，这相思病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她是知道的，即使说出来，爹妈都不会同意她嫁给方英贤。只好把对方英贤的这份真情装在自己心里，憋在肚子里不说。
　　 还是爹有主张，女孩大了就该嫁人，他信奉男服学堂女服嫁，女儿大了嫁人是天经地义。于是，便有媒人上门给她介绍男孩。爹明白，要想过好日子，只有嫁到水田多的地方，今后才能过上好生活。
　　 苏美娟哪里肯嫁别的地方，她心里还想着方英贤。哪怕方英贤从没给自己写个信，哪怕还有一丝一毫机会，她都要等下去，直到看到方英贤有一天回家，确实已有女朋友了，她才会死心蹋地的不再等了。
　　 可媒人一次次地来说，爹妈也一次次地催，来了好几个男生，她躲着看也不看。可这一次不同，媒人带来的是当时最吃香的转业军人，家住清江源头的后坝村，那儿明晃晃一大坝水田。就是年纪比苏美娟大了七八岁。
　　 可爹说道：“年纪大了怎么啦！年纪大点好，年纪大点疼人。”于是，不经苏美娟同意，便一口答应了。还说这一个再不同意，就捆绑着嫁过去。
　　 在父亲的威逼下，苏美娟不敢说不同意，只是更不愿开口说话。她越来越抑郁了，有时甚至都不出工，也不吃饭。是妈妈实在怕她有个闪失，才悄悄在她耳边说，你把饭吃了就不捆你去嫁人。她这才开口问道：“是真的不梱我？”
　　 “真的不梱，妈不会说谎话。”她这才多少吃点饭。
　　 可她神经越来越错乱，有时竟然喜怒无常，唱着少年先锋队歌上街，到屋就哭着念一句话：“待到青龙张口时”。她精神慢慢地失常，往后的日子常念着这一句“待到青龙张口时”。
　　 终于，那转业军人听说苏美娟得了神经病，这才回信不娶苏美娟了。从此，再没媒人前来给苏家做媒。
　　
　　 三
　　 方英贤与同事们刚住进青龙新村居民点，便及时的投入到百里长渠测量中，要尽快把长渠的走向确定下来。他们几乎起早摸黑地干。渠道须要的路线基本是围绕山边高处选址，走到的都是崎岖的山路，连羊肠小道都不如。不是爬石坎便是在刺丛中前行。直到半月过后，才基本落实了修渠方案。
　　 崔书记听完勘测汇报，又亲自去实地进行考查完毕。时间不等人，为了开年引水灌溉良田，这个五七年的冬季，至五八年的春季必须完成百里长渠修渠任务。于是，召开了万人动员大会，组织全区基干民兵、普通民兵全体动员，按公社、大队各营、连、排、班分段落实，各修一段。
　　 区里成立了工程总指挥部，由崔书纪挂帅任总指挥。为了适应和方便技术指导，让方英贤兼任副指挥长。各公社成立了营指挥部，各负其责。从此，百里长渠开启了万人大战。各营在各自分配的段落上干。工地上红旗飘飘，开启了大喇叭，喇叭里传出鼓舞人心的《社会主义好》的歌曲声、和好人好事的表扬信，对完成任务好的连队和个人进行表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潮正在风起云涌。
　　 这时的测量工作也已基本完成，方英贤的任务是，到现场直接检查指导修渠的质量要求……
　　 在忙碌时刻，方英贤没忘了苏美娟，他常思念着她，自从回到家乡搞探测水利工程以来，还没时间想这件事，每到夜晚，他才有时间想苏美娟，也不知她最近还好吗？
　　 在紧张的修渠工作中，他没时间回家，真是像大禹那样，三顾家门而不入。有时想看看父母，更想看到心中的苏美娟，可每次路过都不见她的人影。这天，他怀着一丝私心，专程去龙头公社看望修渠的青龙大队民兵连，他估计苏美娟也一定在修渠队伍中。她一定会想着我的，坚信这是与她相见的极好机会，在这儿，她爹娘也管不着。他要把这几年的思恋向她表白，也要听她这些年对自己思恋的倾诉。
　　 可他每次来都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令他非常失望，他想起是在上上前年的寒假中，他想去苏家看望苏美娟，刚来到院坝边，只见苏伯伯扛着锄头，正要出门干活去。见方英贤到来，便已知他的来意，定然是又来讨自己女儿欢心的。便不高兴地对方英贤道：“你小子想娶我女儿没门！以后别没事老往我家跑，离我闺女远点。别让我再看见，看见你我就要轰走的。你要是生在大水大田之乡，或许我还希罕你……”
　　 方英贤提着的心还是遭到打击，从此他再不敢踏进苏家附近。有好几次站得远远地观看，总不见苏美娟出来，难道她和我真就没有缘分？苏伯伯说没大水大田，今天没有未必以后没有。从此，方英贤做梦都想开渠，将来一定要把上游的清江水引到青龙大队来。
　　 ……
　　 方英贤检查完水渠质量回到住处，已是月亮初升。他忽然想抒发一下久有的思念与感受，便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对着窗影斜月提笔写道：相思重重思美娟，还盼月老一线牵；几时圆得相思梦，诚谢月老证团圆。
　　 写完，他才感觉得累了。他赶紧洗了把脸又洗了下脚，水也没倒便倒在铺上睡了，但心事重重睡不着，翻来复去好一阵，忽然翻身起来迎着月光向外走去。他老想着苏美娟，不自觉地又来到苏家旁边。见苏家门窗都紧关着，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他垂头丧气地退在屋旁的土地里。
　　 他看见满地的作物长得乱七八糟，很不像社员种的庄稼，那样成排成行有规律。他发现其中一株南瓜长得特别茂盛，长有丈余，在最顶头结了一瓜，足有脸盆大，见了有人到来，那瓜忽然变成了龙头状。继而生出角来，张开大口，露出两排利牙，两边还延伸一尺多长龙须，真是一出奇观。只见那龙头之后的瓜藤也跟着变成了魚鳞状龙身，然后一躬身飞了起来，扑向方英贤。方英贤吓的“妈呀”一声醒来，原是南柯一梦。看时钟已指向七点。他慌忙脚手地洗漱毕，来到指挥部。
　　 崔书记见他到来说道：“近段是水渠全线验收的日子，等到检测完毕，端午节那天就要开闸放水了。你们技术组能按期完成任务吗？”
　　 “当然能按期完成。您放心，等着奖励我们吧……”
　　
　　 四
　　 “待到青龙张口时、待到青龙张口时……”总是这一句她从没忘记，苏美娟疯疯癫癫地念叨着。她也从不关心别的事，不挣工分，整天在家待着，无事也学着妈妈，拿来各种瓜菜的种子，在地里种这种那。她也不分是自留地还是集体土地。在她家房屋旁边的地，她觉得离得近的，就是她苏家的土地，她任意地种上了南瓜子。她念叨着待到青龙张口时。别的事她一概忘记，就她种这南瓜不忘，每见到南瓜秧苗长长，她高兴得不得了，便要念叨“待到青龙张口时”。
　　 渐渐地这其中一株南瓜长得非常茂盛，简直像淋了化肥一般，它比其它作物长得都快，可就是不结瓜。这苏美娟从此每天就守着它，决不让别人去碰。全小队的人在这块地干活时，见她守护着，也就让着她，也决不去碰她栽种的不成行的南瓜。
　　 这株南瓜不负所望，在苏美娟的守护下，终于长成一丈多长的瓜藤，开始开花结果了。可是，这株瓜藤虽有丈余长，却只结了一个独瓜，结了瓜之后，瓜藤再也不向前延伸，瓜藤却越长越粗，几乎比别的瓜藤粗了十倍。眼见南瓜渐渐长大，它成长为椭圆型，长成了一个又大又长的龙脑袋。
　　 待到阴历五月初，瓜头上渐渐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露出白色像一排排牙齿的瓜仁。过了两夜，口的两边又伸出两根如螺旋般的瓜蔓来。有关瓜蔓的诗，有宋人王逢《秋感诗》曰：“豆苗瓜蔓未应稀，菰米莼丝积渐肥”，足可讴歌这对龙须。
　　 “青龙张口了、青龙张口了……”苏美娟笑了。她大声喊着：“青龙张口了。”她一边喊一边跑，跑向正在开庆祝大会的居民点广场。
　　 这一天正是百里长渠开闸放水天。放水成功了，看着哗哗流淌的长渠，长渠边人群涌动欢呼，红旗招展，大家动情地喊着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百里长渠万岁！
　　 看着社员民兵们高兴，指珲长崔书记召集大家来到居民点广场开庆祝大会，大会快结束时，忽然见一个长发女疯子笑着高喊着：“青龙张口了！青龙张口了……”
　　 正在开会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女疯子望去。
　　 正在参加开庆祝会的方英贤，举目望去，这不是日思夜想的苏美娟吗？连忙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见到青龙张口了，是真的吗？这足应了我昨夜的梦，太巧了。”
　　 “不信？”苏美娟瞪着双眼皮大眼睛反问道。
　　 “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苏美娟道：“你说过的，待到青龙张口时就回来娶我的。不信你跟我看去。”
　　 方英贤半信半疑，被苏美娟牵着手在前面走了。
　　 此时，崔书记灵机一动，宣布散会。一霎时，人群散开，紧跟在方英贤与苏美娟俩人后面，要去见证这青龙张口的奇观。
　　 青龙张口奇观惊动了附近所有人，龙瓜周围站满了人群，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几乎把龙瓜周围的庄稼都踩踏没了。
　　 崔书记唯恐更多人前来参观，顾不了那么多，只好决定派民兵将龙瓜扯掉，带回居民点广场上高高悬挂着，让大家前来尽情参观……
　　 方英贤前去求婚时，美娟爹夸道：“你把水都送到了家门口，从此，我再不阻拦你把我女儿娶走，可是，她是个疯子……”
　　 “我有办法医好她，苏伯伯您就放心地把她交给我……”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在方英贤耐心地护理下，苏美娟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美丽与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