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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过年】或许忘记(散文)


作者:友韦 进士,610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20发表时间:2010-02-15 01:30:25

腊月二十八下了场小雪,原本以为只是过过场子,没想到一场寒流来袭,成了保护它们的羽翼,同时也为大地披上一席单薄轻盈又不失淡然的玄裳。
   回家之前城市里的雪没熬到落定就已经被践踏成污水,如同逼仄烟花巷里的少女,郁郁沦落流进下水道,或者变成一堆堆肮雪被遗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无论何时何地,美一旦形成阻碍抑或引起注意,多会引发灾难、覆灭,可能会有各种鲜为人知的原因,红颜薄命终归是一概而论的托词。
   比起城市,孤村寒庄和田野里的雪则像纯洁的精灵,朴实稀疏的乡村环境用习以为常给予它们最大的展示空间。凋零了树叶的树枝上包裹着冰与雪,在凛冽的朔风中静默不动,枯黄修长的草叶旁偶尔会有兽蹄印迹,伴随着轻盈的跳跃感延伸到远方。因为流动,溪水尚未冰封,乱石孤立,荒草肃杀,清澈伴随着溪水一路曲折,远游他方,两边是残缺的雪,水流声中灰与白默契斑驳。
   如果是满眼皑皑的苍茫,铺天盖地,银装素裹,显然是浓了。眼下的景色是我最期待的。残雪,是一种极致的美。它只需要最简单的颜色,然后在一些动荡的微弱的温度下,鬼斧神工般地被造就。这种美叫做断臂。这种境界叫做随心所欲。
  
   打开院门,堂屋的屋檐下是一排垂直的茁壮的冰凌,不知是否与之前盛传的厄尔尼诺有过,有几年没有见到晶莹剔透的它们悬挂了。“妈。”我呼唤一声。稍显阴暗屋子里,妈妈坐在低矮的板凳上神色黯淡地叠纸钱,见我携带半座冬天的寒风归来,先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慌乱从眼睛里划过,然后站起轻轻理直坐僵了的腰,嗔怪羼杂着喜悦,“怎么才来家?还以为你火车晚点了。”
   我微笑着走近她,放下行李,将她抱住。有轻微的烟熏味,廉价的雪花膏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温暖的气味混淆在一起,汇成无言的母爱,对于远行的子女来说这种气味足以将所有牵挂释然,浑身散发着难言的轻松踏实,胜过任何朝圣者的皈依感。
   “呵呵,比走时白了,也胖不少。”皱纹将妈妈的笑容点燃,泛着岁月沧桑的味道。
   “你瘦了,头发也没几根黑的。”我还想说点什么,但怕一不小心将关心转化成温柔的伤痛,还是噤了声。从爸爸去逝,从姐姐相继嫁人,从我工作以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家零落了。寂寞的院子一个人停留,沉默的家一个人扼守。纵然是逐渐如此,但回忆起来,落差仍不时刺痛着她。回忆成了罪魁祸首,然而趋于老去的她还是对它甘之如饴。
   “东西都准备好了,去给你爸烧纸吧。”妈妈松开我,说:“回来时直接到村里吃饭。”
   “嗯。”我看了看装着酒菜纸钱的竹篮子,最下层有个奇怪的塑料袋。
   “这是你爸出事时拍的X光片,一直挂在墙上,烧了吧,不看也罢。”
   “嗯,那我去了。”
   “我先去村里做饭,快去快回,天不早了,别在那蹲太久。”妈妈的脸上再次出现由皱纹挤压出的笑容,有隐忍慈爱和欣慰。
  
   阴冷的天空不时会泛出一些支离破碎的被太阳淡染过的云朵,却始终看不见太阳。爸爸的归宿在田野深处,荒凉坟茔参差不齐,大小,高低,新旧,贫富,拥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混乱,但这里只有安静的泥土,和比泥土更安静的枯骨。它们像是恣意生长的野生灌木,再没有约束和羁绊,除了给亲人提供一个祈福的场所,剩下的便是缅怀与思考了。
   经过近两年时光磨蚀,爸爸的坟墓已经容入大环境之中,自然,坦然。坟墓田野里的雪更加恣意,除了一些不甘寂寞的野兔,世界对它们几乎是任放自由。此时,这种彻底的美已经无法再引起我感叹,我将X光掏出,迎着天光,无需仔细观看,颅骨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昔日撕心裂肺的疼痛早已风平浪静,但我还是打消了立刻回去的念头。掏出烟,点了几下才将火点着,点着时脑海一片茫然。爸爸去逝时的那些似乎是烙在心上的一幕幕,如何都回想不起。我知道是思绪刻意蒙蔽,挣扎几次之后,感伤像手中的烟,随风渐渐消失。烟蒂落入雪中,我提上竹篮沿路返回。回时的路上陆续有人携着祭品前来,其中不乏有佝偻的老人带着一蹦一跳的孩子。比我家不幸的家庭太多太多,但我不想依靠与他们对比来安慰自己,所以在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衍伸的时候,便及时终止了。
  
   这几年村里有不少人因各种原因去逝,从而导致不少人家没有张贴喜庆的对联,但从炊烟袅袅可以看出来,这并不妨碍家家户户对年的热情。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
   我家住在村头,村里住着年近花甲的鳏夫叔叔和年岁近百的奶奶,妈妈已经去做饭了。亲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无疑是我在城市时最魂牵梦绕的。叔叔已经坐在饭桌旁喝酒,妈妈还在炒最后一道菜,见我回来一直沉默吃饭的奶奶始料未及,赶紧招呼我坐下,情不自禁讲了许多话,讲着讲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晚饭后,喝高的叔叔滔滔不绝地给我灌输着一些大道理,由于他学历极低,只能围绕着真诚、坚强、自尊等几个词,浅显且不厌其烦地反复耕粑。妈妈在刷碗,奶奶乐呵呵地看着我和小叔叔为一些简单的见解争吵,这种争吵也是一种幸福,而我以前却一直未体验到。
  
   外面黯白的夜空中,烟花漫天飞舞,轰鸣声同绚丽的色彩将辞旧迎新的热情高昂点燃。不管穷困或富裕,不管疾病或健康,不管弱小或强盛,不管痛苦或欢愉,不管软弱或坚强,不管邪恶或善良,不管温暖或寒冷,不管爱与不爱,不得不承认,在年面前我们被一视同仁。只要你敞开心怀,此刻你都能得到幸福和恩赐。就算你闭门塞户,麻木消极或抗拒,年依然会在你的年轮上再添一圈,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
   我扶着微醺的妈妈回到家中,联欢晚会尚未开始。妈妈将事先准备好的饺子馅端出来,开始和面。突然,门外传来响声,远在他乡的姐姐姐夫带着我的小外甥欢笑进屋。
   随着联欢晚会开始,一切似乎顺其自然,有条不紊中时间悄悄消逝。妈妈和姐姐在包饺子,边聊着家常,姐夫在炉子上炒花生,我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小乖巧的小外甥,他那双大眼睛一直盯着精彩纷呈的节目,一只小手忘乎所以地攥着我的大拇指,显然被眼下祥和安静的氛围给渲染了。这种感觉让人迷恋,忘乎所以地迷恋。
   讽刺的是,当我们懂得并去珍惜的时候,剩下的往往是残缺,就像残雪一样。难道残雪才是最美的?我不想承认,但又不能否认,爸爸去逝之后我才真正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家,才真正思念并牵挂关心我的亲人,才经常会在梦里梦到他们。
   我留不住这个年,留不住时间,留不住亲人,留不住青春,留不住辛苦赚来的钱,更留不住眼前的幸福,和以后的成功或苦难。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以后偶尔回忆起当初的自己。错与对总在交替反复,然后不可改变地一直向前。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对的事情会招来悖论,一些错的事情会被平反。
   或许我做对了,或许做错了,或许它们跟本不用在意,或许在意了却被我忘记。而有些被忘记的,又难免会自行爬上来。生活看似烦乱、错综复杂,可又明了简单,真正的活只是现在,过去是影子,未来是阳光。
   从现在开始,或许我会忘记曾经拥有多少的美好和幸福,但我知道我拥有过,它们就在我的血液里,涌动,奔腾着。
   联欢晚会结束了。小外甥睡着了。地上一片花生壳。饺子包好了。外面响起了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我轻轻把小外甥放到床上,掖好被子,伸了个懒腰,走回自己的房间。
   幸福不知什么时候又敲我的门来了,因为它知道我知道,过了今天,明天又是一年。
  
   2010-2-14于老家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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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引出我太多感想的文字,谢谢作者带来的美文。轻轻的笔触,写出了浓浓的爱,亲情,家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深深的牵念,可以回去,能够回去,如何不是幸福?记得或忘记,由心,随心,相信该记住的会记住,该忘记的会忘记。【编辑:梅暗香】【江山编辑部•征文精品推荐2010024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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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10-02-15 01:31:55
  这是一篇引出我太多感想的文字,谢谢作者带来的美文。轻轻的笔触,写出了浓浓的爱,亲情,家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深深的牵念,可以回去,能够回去,如何不是幸福?记得或忘记,由心,随心,相信该记住的会记住,该忘记的会忘记。
   “我微笑着走近她,放下行李,将她抱住。有轻微的烟熏味,廉价的雪花膏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温暖的气味混淆在一起,汇成无言的母爱,对于远行的子女来说这种气味足以将所有牵挂释然,浑身散发着难言的轻松踏实,胜过任何朝圣者的皈依感。”这段文字,勾出了我的泪。
   过年好!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2 楼        文友:友韦        2010-02-15 12:07:18
  谢谢,梅暗香的评与按。新年快乐!
平行天下,素面朝天!
3 楼        文友:友韦        2010-02-16 17:21:17
  感谢小人鱼的到来,新年快乐!
平行天下,素面朝天!
4 楼        文友:灵的玫瑰绿        2010-02-25 12:32:00
  小子的文字越来越熟稔了!
   虽只是一篇散文,但个中深蕴的内涵和文笔功底,足可见未来的小说定有一席之地!
   你会越走越好!
隐藏忧伤,面对每一个突如其来的明天!
5 楼        文友:秋梧飘絮        2010-02-27 23:59:18
  友韦的文字涵盖很多,要细品。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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