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做买卖搞经商新潮涌起 杀猪匠开商店勤快发家
　　 豆腐唻！刚出锅的大豆腐唻！漏斗户随景广赶着毛驴车，在兰花甸后趟街上边走边喊着：“豆腐唻！刚出锅的大豆腐唻！”
　　 随漏斗自从多年前喝酒喝成了腿脚不利索以后，也不再怎么喝了。联产承包后，他一看村里很多人都做起了小买卖，也眼热的不得了，为了尽快恢复健康，他干脆把酒戒掉了。这样一来腿脚也渐渐好起来了，但还是和好人差些，走远道费劲，他就琢磨着开起了豆腐坊，把自己家的厢房收拾一下，安装一台小电磨，每天做一板豆腐，然后赶着毛驴车，在东西头的街上喊着，卖起了大豆腐。那豆腐又绵软和又细腻，用刀子铲起来，颤颤巍巍的，吃到嘴里稀嫩稀嫩的。他每天赶着毛驴车出来，人们都争相购买，晚了就买不到了。即使那样，他也不多做，每天就做10斤大豆的豆腐。让人们有个盼头。有时遇到谁家办个红白喜事需要量大了，他就特殊关照，他就起早贪黑地给做，全力保障。随着村子里风气的好转，男女老少都开始务正业干正事了，耍钱的也越来越少了，禄美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东游西逛浪浪张张的了，也收回了心，开始正正经经地过日子了。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出息人了，老大随文起自己在县城开了个汽车修理行，自己也买了台二手家用小汽车。老二耕种着他们全家的30亩承包田，且头脑灵活，粮食和经济作物兼种，每年收入在全村也是最高的。由此，随漏斗已经不再是漏斗户了，他们一家人的名声早已经好起来了。可是，人们还是那么一直随漏斗随漏斗地叫着，他也那么随和地答应着。但是，此随漏斗非彼随漏斗也，全村的人都已经对人家刮目相看了，看来，确实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改革开放已经10多年了，这场持续吹来而且越来越强劲的东风，把平原上人们头脑几十年来冷冻得僵硬死板的极左思想吹化了。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自然也非一日之功。随着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完全转变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随着果断停止“以阶级斗争为刚“的口号，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实施并宣布30年不变，随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的谬论被彻底批判，随着“养两只鸡是社会主义，养三只鸡是资本主义”的口号成为笑谈，随着乡村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蓬勃兴起，随着个体经济似年午夜的爆竹遍地开花……兰花甸村的人们已经从渐渐醒悟过渡到彻底领悟了，已经从东张西望犹豫不决到对改革开放坚定不移了，他们都在内心里由衷地赞赏着感叹着：“跟共产党走就是没赖，我们好日子来了。”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他们从广播里电视中报纸上，经常听到看到这样的口号，他们也懂得靠耕种承包田，可以达到有粮吃有衣穿的温饱生活，可要富起来，要奔小康，必须要活泛起来，必须动脑筋干点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有的已经“日进斗金”，成了万元户、几万亿户了，彩电冰箱都搬家来了，摩托车也骑上了。他们也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那么高，对经商的知识懂得的不多，自己的资金也很有限，大买卖做不了只能做点小买卖。经商大潮毕竟涌起来了，有时也并不完全由得人们情愿不情愿，原来热衷于耍钱的也开始琢磨来钱的道道了，原来游手好闲蹲墙根的人也跃跃欲试了。有的套上自家的毛驴走街串巷开始收废铜烂铁啤酒瓶了；有的赶着马车往城里送劈柴和苞米瓤子了；有的推着手推车到集市上去卖自己家吃不了的茄子辣椒大葱大蒜了；有的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地去卖自家炸的麻花油糕了；有的骑着摩托车满村子收活鸡活鸭活鹅了；有的挎着小筐去城里卖自家鸡下的鸡蛋去了；有的干脆去建筑工地打工去了……总之，政策活了，人们的思想就活了，人们的思想活了，天地间就一派生动活泼的新气象了。
　　 “景广啊！今天的豆腐出锅得挺早啊。”祥钧谊听到喊声，端着个小盆从屋里走出来，乐呵呵地说：“来五块。”祥钧谊最爱吃随漏斗做的大豆腐。这豆腐一呢是下料准成，全是大豆，不掺豆饼和苞米糊弄人。二呢是全用卤水点的，不像有的人用石膏点。三呢是火候把握得好，做出来又细又嫩像鸡蛋糕似的。只要随漏斗的毛驴车一赶过来，祥钧谊一听到喊声，每次都要买。有时祥钧谊不在屋或没来得及，随漏斗都要给他留几块，别人再来买，他就说没有了。等人家把盖着豆腐的白纱布掀开一看还有时，他就只好如实交待，说是给老书记留的。人们一听说是给老书记留的，就不再说什么了。随漏斗所以这么惦记着老书记，还是感谢老书记多年前踢他那两顿炮脚，他每每提起来就说：“要不是老书记30年前的那一顿炮脚把我的懒病踢好了，今天还不知懒成什么样呢。要不是20年前有一顿炮脚把我馋酒的毛病踢好了，我早就喝酒喝瘫巴了，说不定还见阎王了呢。”
　　 他们正说着话，邢长生来了，他边走边用手整理着自己戴在手臂上的那副套袖子，一会儿用右手提提左胳膊上的套袖，一会儿又用左手提提右胳膊上的套袖，这是邢长生的习惯动作，如果手上没活，几分钟就抻巴一次。
　　 “长生，商店的生意咋样啊，还好吧？”老书记关心地询问着。
　　 “不好整啊！老书记啊！”邢长生一脸的苦相，边说边摇着头。
　　 “人家是大生意，长生干一天，赶上我干半个月挣的了。”随漏斗赞扬里边含着羡慕，甚至还有点嫉妒。
　　 邢长生的生意是有点让人羡慕而又嫉妒。自从搬回来的第三年春天，他就开始重操自己的杀猪旧业，杀了几年猪后，他发现自己老这么给别人杀猪，挣一顿猪肉吃，或挣一块血脖肉，或挣一条后秋肉，或挣一点灌血肠，这也没什么大意思。他就琢磨，自己何不开个肉店，买猪来杀，然后又卖肉又卖头蹄下水等猪下货。他算了一下，杀一头200斤的猪，一星期差不多就能卖光，一斤平均挣3角钱，可以挣五六十元，一个月杀四头猪，就可以挣二三百元，一年大约就可以挣3000元，自己两三年就可以成为万元户了。当一个公社党委书记一年工资还挣不到1000元呢，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兴奋。他当晚就来到老书记祥钧谊家，这个什么事都请老书记和祥嫂子当参谋出主意的人，在这件大事上自然要找老书记和祥嫂子拿主意，有时他自己想好了，没有老书记和祥嫂子黎彩云的意见，也觉得没底。
　　 “中啊，我看你的想法好。”老书记夸奖邢长生：“这年头，党的政策这么好，就得想法琢磨干点正事，又方便大家伙，又能把自个家的日子过得富足些。你要是把这个肉铺开起来，谁家把猪养肥了卖给你，你杀了猪大家伙再去你那儿买肉，一年四季，天天吃肉都方便。省得一家一户自己馋了杀头猪，吃又吃不完，放又没地方放，卖又不好卖。”
　　 “这么说你觉得行，那我就开干了！”邢长生有些急不可待了。
　　 “行是行，可你在咱们村不行。”黎彩云在一旁插话说。
　　 这一句话又把邢长生说蒙了：“那不在咱们村上哪去呢？”
　　 “前些日子，咱们村的供销社黄了你知道不？”黎彩云问邢长生。
　　 “不知道。”邢长生惊异地说。
　　 “我跟你说，供销社在二社的公路边上，你上那儿去开个肉铺，不光卖肉，还可以卖些油盐酱醋和日用百货什么的，这样，你就可以搞多种经营了，一年不止3000元，一万元也是它。”黎彩云还启发他说：“在公路边上，来往的人多，车也多，收入肯定比你预计的还要好，要是在咱们村里就不好说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怎么样？”邢长生高兴地从炕沿蹦到地上：“还是你们两个有眼光。你们吃的咸盐比我吃的饭都多。谢谢老书记！谢谢祥婶子！”
　　 “咱们差几岁呀，你又是咸盐又是饭的，净瞎扯。”老书记乐呵呵地反驳他说。
　　 “你可得慎重点，别叫我们把你支到荞麦地去。”黎彩云在一旁又半开玩笑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邢长生还在激动着，一边两只手在相互提着胳膊上的套袖，一边喜不自胜地说：“妥了，就照你们的主意办。老书记，你不是愿吃猪血炖大豆腐吗？我杀猪就给你送猪血，免费。”
　　 “长生啊！”黎彩云在一边又说话了：“你这个想法好是好，可也要想到周到一点，凡是都没有那么容易呀。”祥嫂子没有细说下边的话，邢长生也没心思细听了，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邢长生说干就干，在公路边上租了三间房，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装修，营业执照也马上就办下来了，名字为“长生肉食杂货店”的白底红字的长匾亮堂堂地悬挂了起来。果不然，开业不久很快就红火了起来，头一年就挣了一万多元，成了兰花甸村的又一个万元户。
　　 长生肉食杂货店火了起来，引起了所葆元女婿仇洪冰的注意。那天，游手好闲的仇洪冰转悠到了邢长生的肉食杂货店，看到小店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各种东西卖得特别好，大钱小钱零钱整钱一把一把地往钱箱子里塞，直看得他两眼直勾勾的，像老鹰盯着一只肥嫩的小母鸡一样，恨不能一口咬住它，再三下五除二，把它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仇洪冰是所葆元唯一的女儿所焕丽的丈夫。仇洪冰与所焕丽结婚已经十几年了，生了个女儿，叫仇艳香，已经10多岁了。仇洪冰与所焕丽是高中同学，考大学时双双名落孙山，只好都回生产队劳动。所葆元有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小子，只有这最后一个是女儿，又是个老小，就特别疼爱她。所焕丽高考落榜后，所葆元不想让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女儿下地干活受苦受累，凭借自己的关系，在原安淀粉厂招工时，托人把所焕丽安排到这个厂子里去了。所葆元本想女儿进城了，过两年在县城里找个对象安个家，他也就了却了一份心思，可没想到所焕丽与仇洪冰恋恋上了。
　　 仇洪冰是柴店乡红石岭大队三队社员仇凯民的儿子，仇凯民是个输耍不成仁的玩意儿，因为耍钱弄鬼，叫人家把左手的小手指给掰断扔进了正在着火的灶炕里，当时把他疼得满地打滚，因是自己赌博引起的，过后也没敢报案经官，只好忍了。因两只手只剩9个指头，后来就落了个外号叫“九只”。仇洪冰跟他爹不一样，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耍钱，可什么力气也不想出，一个大小伙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本来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却又舍不得那一身的力气；本来没有什么收入，却一天把自己打扮得水光溜滑的；本来兜里比脸还干净，却装出个很有钱很阔绰的样子。仇洪冰高高的身材，虽然不算很白，但抹上雪花膏却也比一般人还要白一些。仇洪冰有一头茂密的头发，他不梳平头也不梳分头，而是梳一个大背头，且梳得油光锃亮。随扁脸曾经说：“苍蝇若是落在仇洪冰的头发上，准能滑下来摔掉胯胯。”他还整天穿一套西服，扎一条鲜红的领带，也有人说：“仇洪冰应该是原安县改革开放后第三个穿西服扎领带的人。”为了让人家看到他的鲜红的领带，西服前大襟的扣子从来不扣。他脚上总是穿着一双皮鞋，不知道是不是天天打油，反正总是亮亮光光的。他还有个习惯，就是走起路来下脚特别的重，老远人家就知道一个穿皮鞋的人来了。这和他小时候听到的一句顺口溜有关，那句顺口溜说“带金镏子的勤拍手，穿皮鞋的高抬腿……”仇洪冰靠这样一身光鲜的打扮，曾经在县城的一家饭店签单吃了两个多月的饭，人家以为他是哪个县直机关的领导。后来因为还不起饭钱，被人家找人打了个屁滚尿流，算了事。
　　 所葆元最看不上他这种形象和做派，说他一天无所事事，吃饱了就趴在炕头上睡觉，像一只昏睡的懒猪。睡醒了就游逛，像一只遛屎狗。这个人还有一个的最大毛病就是到处戏弄人家女孩，还常常得不了手，因此被人家收拾过好几次。用随漏斗的话说：“属于是打不着黄皮子惹一腚骚的货，是典型的三流子。”意思是比“二流子”还低一个等级，就是流氓浪迹的玩意儿。一个农村孩子，他那身打扮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们都用眼睛白愣他。
　　 所葆元死活不同意女儿所焕丽嫁给仇洪冰，曲雅芝也觉得他们两个不合适，可是见女儿年龄渐渐大了，尤其是有一天所焕丽告诉她妈说：“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曲雅芝一听，心中一惊：“这不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吗？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一旦被人家知道了传出去，那可就丢透人了。”她又不敢把这事告诉所葆元，那样所葆元会把女儿收拾个好歹。于是只好暗中支持，她偷偷地给所焕丽五万元钱，叫她自己筹备婚事。
　　 所焕丽为了缓和与家庭的矛盾，从中拿出两万元给仇洪冰，告诉他说：“我爸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就是因为你家穷得叮当五二，就是因为你游手好闲。怎么办呢，你拿这些钱去我们家一趟，把这两万元钱给我爸妈，就说是聘礼，你再当着他们的面表个态度，说今后一定找个工作，老老实实的挣钱，让他们对你有点信心。”
　　 仇洪冰见到钱，死活不同意：“这钱不得留着咱们结婚后用吗？”
　　 你傻呀，所焕丽哂得他说：“你先拿给他们，等过些日子我再去跟我妈把这钱要回来。”
　　 “能行吗？要不回来怎么办？”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家不缺这么几个钱。”
　　 所葆元尽管一百个不同意，怎奈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更何况仇洪冰还放出风来，如果所葆元硬要阻拦他和所焕丽的婚事，他就给所葆元点颜色瞧瞧。所葆元想，自己真要是为此被仇洪冰收拾一顿，打个鼻青脸肿，那还怎么有脸见人呀，那自己的脸就真的得掖裤兜子里了。而且他相信仇洪冰那个二流子玩意儿，说出来就能干出来。加之他看见仇洪冰还拿出两万元钱来，气也消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