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哇，奇迹啊！胡一丙考及格了！”中午，六（1）班的大喇叭王明亮拿起讲桌上语文试卷发起来，边发边喊。
　　 “拿过来，谁叫你发卷子的？你又不是组长？”这时候班长姜芸芸正好走进教室，瞪了他一眼，把他手上的试卷夺了过来。
　　 王明亮嘴里嘟囔了一句：“哼，抖什么威风！”
　　 “有本事把声音说大一点儿。”姜芸芸凶起来的时候，班上没有男生不怕她的。
　　 王明亮低着头跑开了，其他的同学却聚拢过来。
　　 “哇，真的耶！”同学们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原来，大喇叭没有说谎，胡一丙的试卷上赫然写着“66”，这两个“6”写得非常大，没错！这是李老师批改的，旁边还写着一句评语：“恭喜你有了新的突破！”
　　 “只是……胡一丙这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咦，作文为什么只写这么一点儿呢？否则能上80分，实在可惜。”
　　 ……
　　 同学们议论纷纷，这时候胡一丙耷拉着脑袋走进来，像霜打的茄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胡一丙你考及格啦！”同学王冬梅冲着他尖叫起来。
　　 胡一丙吓得瑟瑟发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王冬梅。要知道他是班上“不及格大学士”，这个绰号形象易记，就连村里的老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自从进入三年级以来，他语、数、英从来没有考及格过。
　　 难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他根本不敢相信王冬梅的话，可能又是在戏谑他吧？
　　 “喏，这不是吗？你看！”还没等胡一丙反应过来，王冬梅已经将他的试卷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顿时，胡一丙嘴巴张得大大的，使劲地擦了擦眼睛，没错儿！真的是66分，手上拎着的铁水壶，竟“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差点砸到了王冬梅的脚，幸亏她躲闪及时。他还是歪着脖子，屏息凝神地看着试卷：怎么可能呢？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没来得及写名字……他半信半疑，拍拍大脑袋，兴许是前天考试发烧，烧糊涂了吧。……
　　 “恭喜你啊，‘不及格大学士’兼‘无名氏’。”这时候大喇叭又忍不住跑上来凑个热闹，握住胡一丙的手拼命地摇，像摇拨浪鼓似的，摇得他晕头转向、哭笑不得。这胡一丙啊，除了考试不及格，还经常忘记写名字。
　　 “没错，这确实是你的试卷，进步不小，请继续努力。”这时候语文老师李志明走进教室，摸着胡一丙的头说，“我花了两个中午才将全班40份卷子改完。”
　　 老师一来，大家都变得规矩起来。
　　 这胡一丙长得虎头虎脑，但是记忆力不太好，早上背的课文到晚上就忘得一干二净，有时甚至连自己早上吃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同学们各回各的座位，只有几个组长在发试卷，胡一丙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向老师鞠了一个躬，然后说了声“谢谢”。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语文课。
　　 “胡一丙同学这次考试进步非常大，以前总是考不及格，这次终于将这块扁石头踩翻了。”
　　 “老师，你说的我们听不懂，能说得详细一些吗？”有人说。
　　 “哦，这只是打个比方，说明他做到了很难做到的事。要知道他前天考试的时候还发着烧呢，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非常不容易。”李老师越说越兴奋，还将自己那支心爱的钢笔奖给了他。同学们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只有胡一丙的同桌胡思德沉默了，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当然，也有些同学退步了，特别是某些班干部同学，退步十分明显。令人痛心啊！……”李老师边说看了看学习委员胡思德，欲言又止。
　　 同学们窃窃私语，目光同时投向胡思德。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啜泣着。
　　 李老师走过来，安慰他：“算了，下次要认真点。这么简单的题目都没写，连作文也没写完，瞧你这字写得……你两节课都在干嘛呢？你可是我们班最优秀的学生啊！安排你跟胡一丙坐一位，本指望你能帮他提高学习成绩，你倒好，自己先退步了！老师批评你，也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嗯！”胡思德哽咽着点点头。泪水已经打湿了试卷上的“81”，“8”和“1”字连在了一起，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个81分，实在太扎眼，以前每次语文考试总是名列前茅，从不低于95分。胡一丙用袖口替胡思德擦了擦眼泪。
　　 二
　　 胡一丙看到胡思德流泪，自己也忍不住抽噎起来。大家面面相看，原来胡一丙想起了一件伤心的往事。
　　 那是他读四年级时，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胡一丙的爷爷胡茂才正在跟邻居王老头吵嘴，吵得不可开交，相互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大有干架之势。
　　 “你们俩年龄加在一起都一百多岁了，还吵什么哟？”有村民劝道。
　　 “你问问他，要不要脸，偷我们家竹笋。”胡茂才大声嚷嚷着。
　　 “你才不要脸呢，你家竹笋钻到我家这边就是我的，怎么叫偷？”王老头反驳道。
　　 双方说得似乎都有道理，叫劝架的人无从说起，只好在一旁傻站着，反正只要双方不打架就行了，吵就让他们吵去吧。
　　 ……
　　 两个爷爷你一句，我一句，突然扯到双方的孙辈上来了。
　　 “你这个绝后的老东西，坏事干多了吧！没有一个孙子，一片‘青草’。”胡茂才这句话戳痛了王老头的心。（青草，方言。代表女孩。）
　　 王老头突然跳起来，抄起一把铁锹冲过来，被村民拉住了，嘴里仍旧骂骂咧咧：“有个孙子有什么了不起，‘铁屎’一个，‘不及格大学士’。我孙女每次都是100分，将来谁有出息还不一定呢。”（铁屎，方言，笨到家了。）
　　 按理说，吵嘴时说出来话都是气话，也不必完全放在心上，但是这话却狠狠地戳到了胡茂才的痛处。他一激动，脑子一嗡，突然晕倒，嘴唇发干，面如白纸，大伙儿吓得不轻，王老头也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大家赶紧把胡茂才送到县医院，结果诊断为脑溢血，幸亏抢救及时，总算保住了性命，但是从此落下偏瘫的毛病，走路十分困难，总是要人扶着。
　　 这不，最近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几天前，他将胡一丙叫到床前。
　　 “一丙啊……我死都不怕，就怕……别人笑我孙子……考不及格……”胡茂才气息非常微弱。
　　 “嗯。”胡一丙含着热泪点点头。
　　 ……
　　 这几天他确实变得十分努力，但是大脑总是记不住知识点。渐渐地，他对学习越来越没有兴趣。前天考试，浑身不舒服，头晕乎乎的，第二天，到医院做了检查，原来是感冒了。为了不耽误学习，今天中午烧一退他便来上学。
　　 有时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几年，他受了不少冷眼，经常夹着尾巴做人，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清楚。
　　 “胡一丙同学，你怎么了？”李老师关切地问。
　　 “没什么，老师。”他擦擦眼泪，“高兴，就是高兴！”
　　 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天下午放学，他回到家里，将试卷拿到了爷爷的床头，爷爷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勉强侧着脑袋盯着试卷上的“66”，他激动得嘴巴不停地抽搐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几天之后，爷爷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三
　　 多年之后，一次同学聚会，胡一丙成了大名鼎鼎的上市公司老总。资产过亿，同学们请他发言，让他说说成功的秘诀。
　　 “在我看来，成功的秘诀就是信心。”他眨了眨眼睛，扶了一下眼镜，继续声情并茂地说道，“我小时候被人戏称为‘不及格大学士’，这也不错，虽然不及格，毕竟还是个“学士”嘛，哈哈！有一次竟然考了66分，终于及格了。你们以为那真是我考的吗？不是的。”
　　 “哦？……”酒店的大厅里了炸开了锅，同学们议论纷纷。只有大喇叭悄悄地低下了头，这个绰号当初就是拜他所赐。
　　 “我当时发烧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隐隐约约记得试卷被窗外的风吹落了。当下课收卷时，我的试卷竟奇迹般地写完了。我知道有一个同学帮了我，但我不知道是谁？一直也没有勇气问，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感谢这个恩人。”
　　 同学们沉默了，面面相觑：是你吗？摇摇头。是你吗？又摇摇头。
　　 “是谁，请站出来吧。我会重重地酬谢的。”胡一丙说完，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是我。我不要你报答。”这时胡思德站出来了。他是胡一丙的本家亲戚，还没有出五服，住在一个生产队。小时候俩人曾光着腚一起拿尿和过泥，关系非常铁，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就是俩人学习成绩相差甚远，一个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一个是最差的。胡一丙爷爷的事，胡思德也非常清楚，看着胡一丙消沉的样子，他于心不忍，决定帮他一把。那天机会终于来了。胡一丙因为头实在是晕，索性就趴在桌子上睡大觉。李老师当时正坐在讲桌前批改作业，也没太在意。听到有人报告：“胡一丙生病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只说，让他休息，不要打扰。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无法联系家长，过了一会儿老师过来摸摸他的头，又回到讲桌前去批改作业了。
　　 为了让好事不露出破绽，胡思德好久之前就在模仿胡一丙的笔迹，故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天答题，有的题目故意写错，估计能得六十多分了，便将作文草草收尾。写完后，将自己的试卷写上胡一丙的名字，然后悄悄地挪开胡一丙的手臂，将他的试卷抽出来，放上这张已经写好的试卷。后来这张卷子又被胡一丙扭动的身躯蹭到了地上，后面的同学看到了捡起来还给了他。
　　 而胡思德呢，用不到一节课的时间来写胡一丙的那张只写了几个字的卷子。还好，他没写名字，胡思德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字写得飞快，可还是没有按时完成，最后只得了一个81分，这还是老师手下留情，否则连80分都上不了。
　　 那次的81分，令胡思德终生难忘。那次没考好，回家被父亲揍了一顿，一不留神额头撞到了门角上，顿时鲜血直流，好不容易才压住伤口，至今那个伤疤仍依稀可见。不过，从此，老师、同学们对胡一丙都刮目相看，他也变得更自信了。从此他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回想往事，今天胡一丙终于想明白了，那是有人在帮他。
　　 “老同学，没想到原来是你啊！”听完了胡思德的详细介绍，胡一丙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肥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我也不用你报答我。我当时帮你，因为你是我的同学，更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说你的成功，是因为我，我觉得不全对，你主要靠自己战胜了自卑的心理。我只是给你搭了一座希望之桥。”
　　 ……
　　 这天晚上，路远的同学都在酒店里住下了。胡一丙与胡思德在这个双人间里促膝长谈。
　　 “父亲逝世以后，我就带着老母亲搬家了，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胡一丙先生感慨万千。
　　 ……
　　 第二天早晨，胡一丙将一张百万元的支票和一张小纸条放在胡思德的床头，自己悄悄地离开了。小纸条上写着：“老同学，这一百万不是给你的，是捐给村里的，用于建设新型学校，如果不够，我还会捐助。希望你这个校长能培养出更多的‘胡一丙’出来！李老师‘突破’这个词用得好，人生就是在无数的突破中不断地取得进步。动力来自哪里？信心。”
　　 胡思德嘴角抽搐着……
　　 (2020年11月21日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