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秋】心灵相渡(小说)
一、
已经沉闷的深夜,沈峰还在继续着想办法让自己失眠,是他在强迫自己不要睡着。他之所以不敢闭上眼睛,怕会失去她,怕再一次地让自己陷入崩溃。
沈峰用无神的目光望着这间曾经充满两个人欢声笑语的单人房,摸着被两人一起躺过,已不再温热的单人床,所有的幸福梦想,已经冰凉,毫无生气。
熬到四点钟的黎明之前,对沈峰来说,这是他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从敞开的窗户流入进来的空气,清新,带着些许夜香,但于沈峰,却是满满的惨淡和悲凉的格调。
沈峰揉着僵硬的脑袋,内心里很哀伤,但没有哀嚎,他不相信哭是真理。
几乎是挣扎般,沈峰从床上爬了起来,随意地披上一件外罩,走向了阳台。室外的天空,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幔,黑漆漆朦胧胧的,看不到一颗微小的灿星,而天下的尘界,却呈现出一片被人为过度渲染的光明。天上宫阙的寂寞和人世间的繁杂,形成鲜明的映衬,压抑得让他无法呼吸。
这座在规模和档次都尚不具备奢华品位的城市,没有能供都市人所需的灯红酒绿情调和浪漫氛围,给过客留下的印象只是模糊的概念城市,存不进记忆。
映入眼帘的那些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物,更像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圣斗士,身上闪烁着能让他粉身碎骨的磷光,让沈峰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在沈峰的目中,那些纵横无序的街道,在寂寞的夜间,像一条皓光闪耀的银河,两旁矗立的排排路灯,更似为银河镶嵌的串串阴冷的星星,跳跃着欲哭无泪的光亮。不知疲惫的车辆在街道上行驶着,一辆接一辆,车辆射出的灯光,把街道染成了血色。沈峰用失神的目光张望着,突然,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那些不堪重负且危如累卵的楼房。
远处一闪一闪的霓虹,像万山间被点燃的烛火,犹如她开朗的点点笑声,更刺疼了沈峰那颗已经流尽血的心。虽然,他已将生死度外。堵塞在沈峰大脑里的思绪,是在她的百天后,去追随她。
每当沈峰希望天亮时,可那一夜,偏偏是非常的漫长,让一直处于悲伤中的他,愈加凄楚,他总也调节不好自己的状态。
沈峰思考了一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推开咯吱作响的门,像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来到他和于静于晚间常相聚首看星星和畅想未来的地方。
坐在已经孤独了的松树下,沈峰无神地看着远方。远方是什么,又代表了什么,沈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有一股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的冲动,可又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隔界的她,让她不能安宁。
任由冰凉带刺的风刮上脸颊,吹抚着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和鼻涕。除此,他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宣泄的出口。
这段时间来,沈峰没有过好心情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蜷缩在双人的沙发上,沉浸在虚无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那些无法割舍、铭刻心底的记忆。甚至,传来青春女性嬉笑声和浑厚有力的男性关爱呵斥声,都会让他去幻想着转变角色:女的是心中的她,于静,男的就是他,沈峰。
扫视了一眼幽幽的小松林,沈峰的心中开始了难以释怀的走马灯。
二、
过气的时光机还在继续转动,将四年的同窗时间化作短暂的沧海桑田,却难以时过境迁。
参加学校毕业前的光辉岁月演唱会之后,沈峰和于静开始经历青葱羞涩。或许是天造地设,初恋的日子,他和她共有的不太协调的神经质,竟浑然天成。他们在各自的小脾气发挥完后,都会赶忙在致歉中,去平复给对方造成的些许内心不安,并乐此不疲。
在沈峰的眼里,于静高瘦,有点弱不禁风,一头随心所欲的短发上,始终别着一个蝴蝶状的发卡,那是他用微薄的饭钱在地摊上为她买的。于静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娇小的薄唇,在微笑时,常会刻画出一圈有点任性的弧度。她那开心和无忧的脸上,表现着一种清纯和甜美。
三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无法忍受一时的不牵手,无法忍受一时不言不语的沉默。在走过的小坑小洼里,正在争执的怒目相对,一转脸,就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容和开怀,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于静对沈峰说:“我们的爱情经过了滴水穿岩,并非横空出世,像南山上的那棵松,根深蒂固,始终如一。”
沈峰郑重地回应于静:“我说不出太深奥的爱情真理,但我知道,只要我拥有了你,就拥有了我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你,就是我最值得珍惜和拥有的生命。”
于静开心地笑了:“那就给你最能俘虏女性之心的豪言壮语点个赞吧。”
随后的那个中秋艳阳天,高阔的苍穹下,被尽情变幻的白云营造出温馨的氛围。诺大的一个校园,由叽叽喳喳的聒噪变成静悄悄的冷清,空荡荡的,没了几个人影。
沈峰下了男寝楼,走到女寝楼前,听到有人在唱歌,知道是她,她已经看到了他,用歌声作为响应,他立刻在心里共鸣起来。
约好了,一同去郊外的香山登峰,那是这座城市唯一的自在游景区。
沈峰站在楼下等候于静时,有些无聊,便弯下腰,看起一群蚂蚁在开始落叶的老榆树下奔忙着,匆忙而又急促。突然,沈峰发现一只跌落在地上的褐色知了,还在拼命地扇动着翅膀,震动着最后的求生欲望。沈峰赶忙收回目光,他的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某种忐忑,皱了皱眉,离开了老榆树。
正是这次的出游,于静再也没能随他回来。
在天高云淡的香山上,有很多的市民在游山,多是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在远离烟尘的清静之地寻求一份安逸。
于静一刻都没有闲着,她玩得很开心,一朵很小很小的野花朵,都会引起她一阵惊异的叫声。她会追逐蝴蝶,边追逐边念叨,直到大汗淋漓。
对自然景色不那么有兴致的沈峰,躺在一片柔软的枯草上,看看像个小孩童般的于静,咧开嘴笑笑。再看看蓝天白云,想象着他与她的美好将来,轻轻地舒口气,闭上了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愉快心情。
“别动!别动!千万别动!”
惊慌的喊叫声,撑开了沈峰的双眼,是于静发出来的,带着颤抖。
听到这个声音,沈峰一个激灵,迅速爬了起来,循声望去,看到已经跑到于静崖边的那棵柿子树下,正斜攀着树干,双脚的一半已经悬在空里,她却不知晓,只是一味地张开着双手,正准备接下来已经吓呆了的小男孩。旁边站着的是一位少妇,是小男孩的妈妈,在不知所措,惶恐至极地惊恐着,担忧着。
沈峰看到这个状况,脑袋“嗡”地一下,潜意识里知道不好,大叫着“于静,往后退!往后退!”边喊边疯狂地朝向柿子树跑去。
小男孩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此刻战战兢兢地,不敢下来。太顽皮了,悬崖边边上的树也敢上,这家长是怎么带的孩子。这些想法在沈峰的脑子里也就是一瞬间,他加快了脚步。
于静很耐心地一边鼓励着,一边并用力地托住了小男孩的脚,极为小心地把小男孩接了下来,放在了安全的地面上。不曾想,一心只在思考着小男孩安全的于静,却忘了自己的处境,在移动中,她脚下一滑,身子便往后一侧,与急急赶来的沈峰仅仅接触了一下手指头,便跌入到深邃的山涧里。
三、
失去了于静的日子里,沈峰留给自己的只是对自己的恨,恨自己为什么就贪图那片刻的舒适,还像个木头人般的闭目享受。如果,自己能一直陪在于静的身边,一直与她融入大自然,她根本就不会有事。他咒骂着自己,该下去的是自己,是一个自顾自己,没一点责任感的混账男人。他指责自己,速度稍微再加快一点,于静今天就会在阳光里快乐。
沈峰发狂地拽起自己的头发,一缕缕地抛撒在地上。他跪了下来,向不尽处的她忏悔自己的过失。
极度伤悲带来的虚脱,在向沈峰袭击,一阵眩晕,几乎把他放倒在地上。
“沈峰,你想这样在酸苦的感受中生活一辈子吗?”
沈峰似乎看到他视为生命的女友于静,正瞳孔圆睁,抖动着红唇,带着幽怨和不满,在再次地劝说:“离开这里吧,回到让你能重新发出嫩芽的黄土地上,我的心就埋在那沃土里,如果你实在忘不掉,就去挖掘出来吧。沈峰,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也是我的一个未了的心愿:让另一个她来复活我?”
只有他,在渺茫的浩瀚里才能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嘴唇在剧烈抖动着,有点歇斯底里地使劲摇着头:“不能,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
也只有他,在苍茫中才能看到她的表情。她在无奈地用手掐住额头,有些伤感和痛楚:“难道,我们俩的爱就只能停留在云泥间?难道,这就是我们追求的永恒的情和爱?让你永远停留在无尽的痛苦中,就是我给你留下的诺言?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
沈峰模模糊糊地看到夜空里的于静,抽泣着,捂着脸转身悄然离去,留给他一个悲伤欲绝的背影和一段决裂般的道别:“你想用这种状态来谴责我吗?那我就彻底地离开你。我知道,你也明白我没做错,换作你,你也会这样去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竟用对自己的折磨来折磨我的灵魂?”
她那从昊空里传来的声音震撼了他,让他突然感到羞愧,在异处已经非常孤独,非常伤痛的她,得不到他的慰藉,却还要再来为他的现在和以后担忧和伤悲,自己有何资格在这里浑浑噩噩,哀天怨地?
沈峰擦去脸上被渗出的冷汗混搅在一起的泪水,站起了身,他放声地喊叫道:“静,对不起!我真的很自私,我就是一个伪君子!我答应你,一定会挺起身来!过好每一天,等待我们的下一世永远相守!静,从现在起,我要紧紧地挽住你!即便只是你的形影。”
天,泛出了乳白色,飘下了几滴带着甜味的雨珠。沈峰贪婪地吸吮着,那是她赋予他的精神琼液。
舒展了一下快要麻木的双臂和腰椎,沈峰用惜别的目光看看这片他可能再也不会走近的小松林,仰起头,回到那间始终留有她体香的斗屋内,叫了一声“静”,躺在了记载着缠绵和永恒之爱的床上。
当阳光冉冉升起的时候,沈峰睡着了,进入到会记着他和她的所有记忆里。
沈峰在甜睡中,梦见了于静,很真实,真实的就像站在自己的眼前:她穿上了曾诺言相守终身的桃红色连衣裙,橘色的高跟鞋让她愈加窈窕,还是那头温柔的短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沈峰,想再聚来生吗?那就先过好你的今生,积累一些生活经验,让我们的来生少一些烦恼,多一些快乐。我未尽的前世人生,就交给你替我运行了。去吧,亲爱的,找个像我一样的人,组成新的爱情的小屋吧。”她对他深情地说道。
“我向你保证,你来世所见到的沈峰,依然是这世你所见的沈峰。”沈峰很坚定地回答于静。
一觉醒来,沈峰觉得自己好轻松,他确信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于静,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她的话。
“你的生命,不光属于你一个人,还有生养你的人。”这是去灵山的路上,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峰拿起尘封了许久的手机,先给已经陷入绝望的母亲打了个电话。
“小峰,小峰?是你吗?是小峰吗?”是母亲惊喜里夹杂惶恐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
“妈,是我。”沈峰哽咽着说。
“小峰好好的就好,你好好的就好。”母亲说着哭起来。
听着母亲像从绝望里走出来的哭声,沈峰真的好恨自己,恨自己不但让于静的西天之灵不得安宁,还让辛辛苦苦把自己养育大的妈妈处于悲痛、担忧之中。
“妈,都是我不好,惹妈妈每天伤心。妈,过两天我就回家了,会好好的孝顺您。我最可爱的妈妈,您不要难过了。”
在听到母亲说“你要早点回来呀!”的开心话后,沈峰又给于静的父母打了过去。在于静母亲有些沧桑和沙哑的询问语后,沈峰满带情感地喊出了一声“妈”,紧接着,沈峰更动情地追加了一句:“妈,我就是您的儿子沈峰,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