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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八一】洪荒(小说)


作者:垂文扬采 布衣,42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39发表时间:2020-11-24 09:22:43

【八一】洪荒(小说)
   立夏没几天,长江北岸的孙家湾就像是进入了梅雨季节。连日的特大暴雨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雨泼在地上,腾起两米多高的雨雾,将雨缝回填得满满的。远处的水田旱地,近处的树木屋舍,到处都是一片混沌。天地之间呈现出一种恐怖的暗灰色,有点像传说中世界末日的景象。
   孙玉清对这种情景既熟悉又陌生。孙家湾地处长江中下游分界点附近,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日照充足,雨水丰沛,自古就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因为处在梅雨带,每年七八月份就会阴雨连绵,当地人对这种天气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年与往年不一样,不仅梅雨季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而且雨下得异常凶猛且昼夜不停。空气仿佛被密匝匝的雨挤压着,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压抑,烦躁,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惧笼罩着整个屋场。就连能掐会算、处变不惊的孙玉清都没了往日的从容,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头隐隐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在屋里踱来踱去的孙玉清突然径直走向卧室,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褪了色的布袋后又返回堂屋。他面向高堂背朝大门,神情庄重地站在八仙桌前。孙玉清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枚铜钱,他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口中虔诚地念叨着,连续三次摇动着手里的铜钱。就在他正要松开双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玉清,我家母猪要产崽了,帮我搭把手吧。”
   孙玉清占卦时最忌讳外人闯入,因为那相当于撞破卦象,这卦就不灵了。孙玉清回头一看,见来的是孙坤,便将手中的铜钱塞入布袋。再看孙坤时,只见他的雨衣半截披在身上,另外半截拖在地上。孙坤是个驼子,个子只有成年人的一半高。所以他穿雨衣的样子就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又长又肥,这般滑稽的模样,让孙玉清忍俊不禁。
   孙玉清懂得算命卜卦,甚至还会看风水,这是全屋场的人早就晓得的。所以大家送他个绰号,“孙老道”。但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却无人知晓,没人看见他拜过师,而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字不识半个的文盲,也不存在祖传秘籍一说。屋长孙志节为首的一派人认为孙玉清是故弄玄虚,胡编乱造,装神弄鬼。孙志节曾信誓旦旦地说:“我只信科学,不信鬼神。”
   以孙坤为代表的一方觉得孙玉清心存善念,乐善好施,清心寡欲。而且孙玉清还会木工活,东家的桌椅西家的床,哪家的坏了都是叫他去修修,孙玉清从不收钱。这冲这份不贪的心性,就比孙志节那种靠嗓门高、拳头硬、脑袋大的人强百倍。
   孙玉清能掐会算,纯属偶然。因为父母走得早,他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因为脑子好,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虽然农家少闲日,但在农忙之余,还是有不少闲暇时光的。有一天,孙志节约他去县城闲逛,当走到府前街时,孙玉清发现孙志节不见了。两个人来的时候并没有约定去哪里,孙玉清前后左右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孙志节的身影,他索性不找了,干脆一个人晃荡起来。
   那天正逢文庙前的广场上举办图书展,等到孙玉清到这时,展台周围里里外外早已挤满了人。孙玉清像条溜滑的泥鳅,不一会就钻到了台前。他一本一本翻看书名、目录、梗概和定价,左算右算,东挑西拣。不是他不喜欢书,而是因为他身上的钱也只够买两本书。最后,孙玉清掏空了口袋买了一本《道德经》和一本《周易》。这两本书陪着孙玉清度过了孤独而无聊的时光,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三观。
   如今年过七十的孙玉清依旧住在老房里,睡的是硬板床,穿的是补了又补的衣裳,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他性格内敛,不喜欢夸夸其谈。与人见面的时候,经常微微一笑,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次孙玉清却狠狠地批驳了孙志节一顿。
   孙志节与孙玉清是发小,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孙志节从小就心比天高,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高考落榜后回到孙家湾,他什么农活都不干,总爱管一些家长里短闲事。后来不晓得是谁点拨了孙志节,叫他发挥自己能说会道的特长,挨家挨户发些香烟、肥皂、脸盆和洗衣粉等小东小西,勉强选上了孙家湾的屋长。孙志节当上屋长后,对屋场大大小小的事更加上心。
   一天,孙志节到孙玉清家闲聊。聊着聊着,孙志节就如数家珍般地谈论起科技发展带来这样那样的好处。但是孙玉清却跟没听见一样,一门心思地造着他的船。这下可把孙志节惹恼了,他一把夺下孙玉清手中的刨子,大声问道:“孙老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一不跑水路运输,二不养鸭捕鱼,造船做什么?”
   孙玉清低着头,两眼盯着快要造好的船,用不大的声音说:“这年头光有房有车是不够的,还得有船。孙家圩每隔几年就要破一回,溃堤的时候那可是洪水滔天啊!咱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原本是一片湖,经过围湖造田才有了现在的屋场。为了阻挡流水的侵袭,祖辈筑起了高出屋场几米的圩坝。所以一到雨水多的年份,孙家圩就要告急,甚至还会溃堤。谁违背自然规律,谁就会遭到自然界的惩罚,这就是自然之道,也是我造船的动机和原因。”
   “歇嘴,你就歇嘴吧。”孙志节不耐烦地打断孙玉清的话。
   “你是真有病。杞人忧天,还真以为自己是活神仙啊!”
   孙志节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看来,孙玉清的担心是对的。这倾盆大雨没日没夜地往地上倒,如果再继续下去,孙家圩恐怕真是保不住了。
  
   二
   “打伞没用的,还是穿件雨衣吧。”
   孙坤见孙玉清从大门背后抓起一把雨伞,连忙劝阻道他。
   “不碍事。已经入夏了,就算淋了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孙玉清一边撑伞,一边无所谓地说。
   孙玉清跟着孙坤去他家,路上的积水已经成了河,直接没过孙玉清的膝盖,直抵孙坤的胸口。雨伞经不住狂风暴雨的冲击,瞬间就被卷走了。孙玉清全身淋在雨里,手死死地拽全身浸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的孙坤。
   母猪蜷缩在猪栏角落里的稻草上嗷嗷地哼叫着,孙坤打来一盆温水,旁边再放一块干净的棉布和一瓶消毒剂,随后就和孙玉清一起蹲在猪栏门的内侧,静静地等候着母猪产崽。
   “孙老道,为了找你,我的腿都跑酸了,你家大门敞开着,屋里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死掉了呢。”
   孙志节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自顾自地说着。
   “我觉得这天有点邪门,这么大的雨下了那么久,半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你不是会卜卦嘛,赶紧卜上一卦,预测一下孙家圩会不会破。”
   孙坤偷偷瞄了一眼孙玉清,孙玉清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孙坤赶忙打圆场。
   “你不是说他故弄玄虚,胡编乱造吗,怎么现在也相信起迷信了?”
   “你这个死驼子,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腰都快弯成直角的丑驼子。”
   孙坤被孙志节骂得脸比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他狠狠地剜了孙志节一眼,牙齿咬得嘎嘣响,气得说不出话来。
   “瞎子不晓得哪天死,地仙不晓得哪里埋,何况区区一个假道士,你俩真是一对活宝。”
   孙志节骂骂咧咧地钻进了密不透风的雨中。等他一走,孙坤就朝着猪栏门破口大骂:“呸,呸,呸!孙志节你就是一头骚猪。”
   骂完之后,孙坤转脸对着孙玉清絮叨起来。
   “我家母猪配种好像是一月份的中旬,听说配过种的母猪不能天天关着,我就打开猪栏门,让它外出活动。可是有一天,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母猪进栏。我有些担心,就满屋场找。找来找去,终于在腊梅家的院子里发现了它。可能是走累了,母猪已经趴在屋脚睡着了。”
   “你也晓得,腊梅的老公在外地打工,剩她自己在家带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娃。我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以为我图谋不轨。又怕她们母子受到惊吓,我就轻手轻脚走进院子准备赶猪回家。我刚刚走到窗户边,屋里突然传来腊梅的声音。她说‘你这个老色鬼,嘴又馋了呀,还想偷吃?’吓得我一个哆嗦,以为是在说我。可紧跟着一个男人说‘你这个小妖精,长着一张潘金莲的脸,有着一幅前凸后翘的好身材,日子却过得跟守活寡似的。你的肥田都已经干涸好久了,我就是一场及时雨呀。先滋润你的心,再深耕你的田。’然后就听一阵吱嘎声,我赶忙趁着天黑,趁着他俩不注意,悄悄退出了院子。”
   “后来我想想,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孙志节的。孙老道你说,他干的是人事吗!”
   “产崽了,快拿棉布过来。”孙玉清打断了孙坤的话。
   肥嘟嘟的猪崽趴在母猪肚子上吃奶,孙坤挨个摸着猪崽,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孙老道,跟你说件正经事。一会,咱俩带上母猪和猪崽离开孙家湾吧。”
   “怎么了?”
   孙坤略带不安地说:“你我用的都是老人机,只能接打电话上不了网,登不了QQ和微信。家里又没安装有线电视和宽带,说不定哪天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咱俩怕是逃命都来不及啊。你还不知道吧,孙志节的儿子被公安抓了。”
   “他儿子犯了什么事呀?这和咱俩搬走不搬走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儿子在孙家湾的微信群里发布谣言,说政府为保上游大坝安全,要炸同马大堤。看到消息后,孙家湾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剩下来的只有咱俩还有孙志节。搞笑的是,孙志节的堂客先是搬到县城的新家里住了十多天,然后听说乡里设立了临时安置点,免费提供吃喝住,这婆娘又卷起铺盖去了乡里。孙志节一家五口,儿子在看守所,儿媳和孙女去了县城,堂客去了乡里,他自己留在屋场。他说是替大家看管财物,我才不信呢。”
   “他是屋长嘛。”
   “我不走是因为母猪要下崽,你不走是因为你有船。就他那无利不起早的德行,他不走肯定另有图谋。我看这雨势吧,即使不炸江堤,孙家圩迟早要破,还是走为上策啊。”
  
   三
   “抓得好,早就该抓了!”
   孙玉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孙志节利用自己当屋长的便利,与极少数村干部沆瀣一气,打着土地流转的旗号,以村民外出打工土地荒芜为借口,让他儿子无偿承包土地近千亩。除此之外,还在无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在太阳山建起了农庄赚钱。还有像是村村通、美丽乡村建设等工程,都是他儿子一手承建,不晓得从中捞了多少油水。不然的话,他父子两哪能在县城买得起房子啊。
   孙玉清说:“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说得对。他儿子被抓进了牢房,下一个被抓的就是孙志节!”孙坤咬牙切齿地说。
   “玉清啊,反正咱俩个孤老头子也没地方去,不如我俩搭伴去乡里的养老院吧。”
   孙坤叫着孙玉清的名字,孙玉清愣了一下,因为很多年没有人这样亲热地喊他了。孙玉清想了想之后,冲孙坤点了点头。
   “快去拿剪子来,有个猪崽的脐带和母猪连着。”
   还是孙玉清眼尖,看出了猪崽的异样。他用消毒线条绑扎好脐带后一刀剪断,又用碘酒在切口处涂抹了一阵,再用卫生胶布将脐带固定在猪崽的肚子下面。等孙玉清处理完之后,才发现孙坤脸色不对。
   “怎么了?”
   孙坤惊恐不安,上下嘴唇打着颤说:“圩,孙家圩肯定破了。你看地面上的水涨高了好多,你赶紧把船开过来,咱俩带着母猪和猪崽赶紧跑。”
   孙玉清走出猪栏门四处一看,只见洪水在飞快地涨高。
   “破圩了,我去开船。”
   当孙玉清开着船回来接孙坤的时候,孙坤的家只剩下一个房顶了。孙坤正抱着猪崽坐在房顶上哭,因为他只来得及抱着两只猪崽上房,剩下的猪崽和母猪,眨眼之间就被洪水卷走了。
   孙玉清把孙坤接到船上,使劲抽了孙坤一个嘴巴,孙坤这才明白过来。洪水很猛,尽管孙玉清给这条船装了柴油发动机,但要逆流而上的话,船头那必须有人用长杆挡住挑开被洪水带下来的杂物,以免船被撞翻。这活一个人干不了,必须两个人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行。就这样,
   小船载着孙玉清和孙坤顶着湍急的洪水一点点向上游的避险圩坝开去。
   “救命!孙老道,驼子,快来救我!”
   孙志节扛着一个大蛇皮袋站在自家房顶上,一边冲孙玉清哥俩挥手一边拼命地大喊。
   “玉清,甭管他,瞧他那德行!”
   “好歹是乡亲,好歹都是一个祖宗,好歹是条命啊。许他不仁,咱不能不义。”
   “哥,我听你的,就当是救了个猫救了个狗。”
   小船一拐慢慢靠近了孙志节家的屋顶,孙志节不等船挺稳就扛着蛇皮袋一下蹦到了船上。小船如遭重击,剧烈摇晃起来,吓得孙玉清和孙坤紧抓船帮不放手。
   咚咚两声,两只小猪仔摔进水里,眨眼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孙坤连心疼带生气一巴掌抽在孙志节的脸上。这下把孙志节打愣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平日里软趴趴的丑驼子,竟敢打了他。
   “孙坤,你疯啦!”
   “你才疯了呢!你个祸害,你陪我的猪崽。”
   听了这话,孙志节才明白是咋回事。他撇撇嘴说:“不就俩猪崽嘛,等洪水过后,我赔你两头大猪十头猪崽。”
   “呸!我信你个鬼!”
   孙坤啐了一口转身不理孙志节了。
   孙志节面对孙玉清坐下,对他说:“老道,不!玉清大哥,多谢救命之恩,还是你有远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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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过去的乡村里,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人,就像文中的孙玉清一样,人们一般都管这样的人叫做能人。文中的孙玉清过着清苦但却自在的生活,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他对孙志节的态度不卑不亢,对孙坤的态度平和善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会失去原则和底线。当面对凶相毕露的孙志节时,他机智应对,既保住了自己和孙坤的安全,又抓住了犯罪分子,可谓有勇有谋。文章最后那句话既是警示,也是鞭策。此文叙事流畅,文笔精湛,显示出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实为不可多得的好小说。【编辑:燕山客】【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1127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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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山客        2020-11-24 09:24:03
  一段有趣且发人深省的文字。
燕山客
2 楼        文友:垂文扬采        2020-11-24 14:12:23
  谢谢老师,辛苦了。???? ???? ????
垂文扬采
3 楼        文友:黄金珊瑚        2020-12-02 12:54:51
  乡土文字是最美的,读来亲切。小说中的孙玉清就像站在眼前一样,鲜活起来,好小说,珊瑚欣赏学习了。恭喜老师小说摘精,期待在八一社团取得更多精彩。问好老师,遥祝冬安。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人生,一半清醒,一半释怀。 ——杨绛
4 楼        文友:郭秀玲        2021-01-07 17:47:24
  语言流畅,文采飞扬,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拜读学习致敬哈!
郭秀玲
回复4 楼        文友:垂文扬采        2021-01-09 23:29:53
  感谢老师鼓励,问候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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