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飞云江，巍巍洞宫山，飞云江的源头，有一个地方叫文成。这里八山一水一田，山民们勤劳善良，自强不息。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困难斗，与恶势力斗！在奋斗过程中，有一种良药叫山歌，有一种力量叫山歌，有一种快乐叫山歌，有一种精神也叫山歌。这些歌谣旋律优美悦耳，语言通俗易懂，感情真挚朴实，能引起大家的普遍共鸣和关注。
　　 山歌伴我成长，歌如飞云江源远流长。
　　
　　 一
　　 山歌是无聊时的快乐。小时候，我家住在狮子口山石佛寨半山腰一个叫上塘垄的小村，虽是村，却只有两幢房子，四户人家十几个人，都是农民家庭，都是同宗亲戚，都没有文化。家里没有电灯，没有收音机，没有玩具，更不用说有现在的电视电脑手机了。也没有什么书。只有一本当年的皇历，老皇历也被爷爷撕了包烟丝或被奶奶起火烧饭了。小广播倒是每到早中晚吃饭时广播，文成新闻和天气预报是用文成方言播送，有几句听得懂，用普通话播送的没上学前都听不懂。想下山到富岙桥村里找同伴玩，可父母不同意，怕被人欺侮。特别是夏天晚上，天气闷热，蚊子又多，小孩们都拿着家里自制的麦秆扇或棕榈扇到屋外乘凉，看月亮看流星数星星，看萤火虫、蝙蝠飞来飞去，听虫儿唧唧鸣，听青蛙呱呱叫……实在无聊透顶时，就缠着长辈讲故事唱山歌。虽然听了无数遍，耳朵都起茧了，自己也会背得滚瓜烂熟了，仍然听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奶奶教我们唱的《月光圆圆》：
　　 月光圆圆，金银盆盆。
　　 盆盆金，盆盆银，打双手铰好定亲。
　　 几来岁？十八岁；
　　 几来高？头戴凤冠顶轿梁。
　　 单爿门，抬勿过；双爿门，正好过。
　　 抬到姑娘门台底，姑娘向她道贺喜。
　　 奶奶还说：“太阳佛是女的，因怕羞不好意思让人看清楚，才让光辉遮住了脸。月光佛是男的，不怕羞，才让人看明白。太阳和月亮是夫妻，各守其职。你们长大也要成家立业，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勤劳、善良，守规矩。”
　　 我们还把萤火虫抓来放在白纱布里或玻璃瓶里当灯玩耍，一边抓一边唱着奶奶教我们的《火萤光光》：
　　 火萤光光，飞我门头吃麦汤；
　　 麦汤烫口舌，飞去吃桑叶；
　　 桑叶还未抽，飞去吃泥鳅；
　　 泥鳅未放子，飞去吃酥柿；
　　 酥柿还未黄，飞去吃砂糖；
　　 砂糖还未买，飞去吃圆眼；
　　 圆眼还未圆，飞去做状元；
　　 状元拿把刀，推个柚儿放落燠。
　　 唱着儿歌，萤火虫就真的向我们飞来，随手一抓就抓住了，省得我们跑来跑去大汗淋漓。
　　 仰着头看着蝙蝠在空中飞舞着捉蚊子吃，我们很高兴。蝙蝠捉了蚊子，我们就少挨蚊子叮了。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唱起奶奶教的儿歌《老鼠蝙蝙》：
　　 老鼠蝙蝙，飞到洞桥；洞桥推猪，碰着油车；
　　 油车打油，碰着黄牛；黄牛相触，碰着破镬；
　　 破镬漏酒，碰着扫帚；扫帚扫地，碰着土地；
　　 土地公公，背个水桶；水桶背到娘娘宫，双脚摔得红通通。
　　 田野里的青蛙在聒噪，我们就唱起奶奶教的《蛙蟆讨亲》：
　　 当啊当，蛙蟆叫讨亲，蚱蜢公公做媒人；
　　 鸭衔柴，鸡烧火，猴头吹箫打铜鼓；
　　 蜘蛛网网挂布帐，老鼠洗碗啪啪响。
　　 孩子们的笑声在月夜下的山野回荡，闷热的夏夜就这样过去了。在无聊时，山歌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快乐。
　　
　　 二
　　 山歌是饥饿时的饭菜。在人多力量大的时代，兄弟姐妹一大串，尽管每人都很勤劳，但庄稼的产量都很低，很难养活一家子人，好多人被饿死。春天到了，大人掘园犁田播种插秧，小孩上山放牛牧羊挖兔草，还要挖荠菜、糯米草、苦菜、白落地等带回家煮着吃。番薯丝够吃的家庭都很少，更别奢望大米饭了。一般在过年过节时才能吃上白米饭和肉。大人念种田，小孩念过年。是那时的真实写照。大人在山野干活饿了，就唱起《插田歌》：
　　 春风一吹暖洋洋，插田能手落田垟；
　　 秧苗落泥稻根发，秋里定有稻谷香。
　　 春天到了，天气渐渐变暖，“插田”就是插秧，及时下田插秧，才有可能收获稻谷丰收。劝人莫懒惰，莫违农时，及时播种。有稻谷，才有米饭吃。米饭是我们这一带的主食，种稻是农民的头顶大事，马虎不得。
　　 还有一首大人常唱的《番薯是宝贝》：
　　 番薯种落杨柳山，问你小郎种几千？
　　 问你小郎种几万？冬来收转满楼间。
　　 高高山头种番薯，种落园里尾连去；
　　 番薯掘来当饭吃，藤尾斩来可养猪。
　　 番薯是个好宝贝，泥土深薄都种来；
　　 薯丝代米当得饭，人客来卖有钱财。
　　 过去，番薯也是我们的主食之一，还可以做番薯枣、番薯粉丝，番薯藤可以养猪，做牛羊的饲料。由于我们山区山多田少，大人以吃番薯干为主，种多还可以卖给客人，补给家用。缺粮少食的年代，就是吃野草，也要等到在白露以后才可以早挖番薯吃青。是农民救命的东西，饥馑的人在临死时说：“我能吃一口番薯干死了也就闭目了。”所以人们当然要礼赞番薯。唱了山歌，人似乎得到充饥，继续干活。
　　 小孩饿了，就满山满岗找野果或酸酸的猪耳菜洗净吃。实在找不到就唱山歌了，常唱的是《牧牛郎》：
　　 牧牛郎，把牛放，山坡上，好春光。
　　 草正绿，花正香，牛吃落，肥又壮。
　　 一身毛，闪闪亮；拉起犁，嗖嗖响。
　　 牛是农民的宝贝，是帮助农民耕田、拉磨用的，放牛郎的任务就是把牛养好。把牛赶到青草多且嫩的地方，喂饱牛，养得壮壮的，才有力气干活。还要尽可能割一些嫩草回家让牛晚上接着吃，吃剩的当然可以变成牛栏当肥料。放牛郎也要勤劳，才能称职。
　　 还有一首常唱的是《偷鸡荒》：
　　 咯咯慌，咯咯慌，旁头嫂嫂偷鸡荒。
　　 鸡血杀汾水缸，鸡毛拔火炉樘。
　　 还未炒，先吃爪；还未涌，先喝汤；
　　 还未熟，先吃肉；还未煨，先吃腿。
　　 你说慌不慌？！
　　 唱罢，孩子们哈哈大笑，似乎忘记了饥饿，又继续干活了。
　　
　　 三
　　 山歌是疲劳时的加油。山里农民农闲时，常常和孩子们一起起早摸黑到四五十里路以外的岩门三板桥四方坑一带去砍柴枝，挑回家晒干后，挑到各村去卖，以补家里零用。我当时十一二岁，利用暑假期间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四方坑砍柴枝，好卖了柴赚点学费读书。挑柴回家的路上，常常碰到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子，是富岙莲头人，姓郑。他有三个特点：一是挑的柴多，三百斤左右，一般人只是一百多斤；二是性格开朗，会唱山歌，一边小跑着挑柴一边唱山歌；三是歇力时间短，大概一分钟，别人一般是三五分钟。我们都很喜欢紧跟着他挑，跟着他听着山歌，挑柴似乎增添了力量，忘记了饥渴劳累，不一会儿就过了一村又一村。他有好多山歌，常唱的山歌是《十二生肖歌》：
　　 正月寅生是肖虎，生儿哺子在林中；
　　 口如血盘牙齿尖，上山落岭快如风。
　　 二月卯生是肖兔，卯兔出世眼不亮；
　　 莫讲卯兔无出息，兔毛扎笔做文章。
　　 三月辰生是肖龙，生儿哺子在天堂；
　　 十二生肖龙最贵，春二三月发毫光。
　　 四月巳生是肖蛇，生儿哺子在岩窠；
　　 蛇行千里却无脚，高山草地紧紧过。
　　 五月午生是肖马，生儿哺子在官堂；
　　 争州夺国都用到，冲锋陷阵在前方。
　　 六月未生是肖羊，羊儿养落先叫娘；
　　 羊角尖尖像刀枪，一部胡须尺把长。
　　 七月申生是肖猴，生儿哺子在树头；
　　 树头果子猴先吃，王母仙桃也敢偷。
　　 八月酉生是肖鸡，头戴红冠脚扒泥；
　　 莫讲雄鸡没有用，天神差它报天时。
　　 九月戍生是肖犬，生儿哺子在柴仓；
　　 人来客去会迎送，盗贼走过叫汪汪。
　　 十月亥生是肖猪，主人养猪栏中嬉；
　　 莫讲毛猪没有用，祭天祭祖好福礼。
　　 十一月子生是肖鼠，生儿哺子在谷仓；
　　 爬梁滑墙头一个，猫儿跑来无处藏。
　　 十二月丑生是肖牛，主人养牛在栏头；
　　 十二生肖牛最苦，春来无牛万家愁。
　　 这首歌谣用十二生肖的动物，象征世上各类人的生存特点、状态，劝人看得开，想得通，做好自己，乐观自在，不要攀比。要放下包袱，减轻生活压力，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四
　　 山歌是寒冷时的棉袄。过去，山民们住的是草寮棚，四面通风，吃不饱，穿不暖，风扫地，月当灯。天冷难捺时，少数人家可以有木炭在房间里生炉取暖，喝茶吃腌咸笋，或提着火笼东游西逛。多数人只能是在屋外空地上烧茅草取暖。邻居叔叔就唱《十叹歌》：
　　 一叹香山紫竹丛，观音佛母坐林中；
　　 三根紫竹为伴侣，一株杨柳陪西风。
　　 二叹八仙仙中首，何仙姑过海闹龙宫；
　　 一只花篮兴法力，无后也终成空梦。
　　 三叹英雄穆桂英，许配宗宝杨家中；
　　 也曾破过天门阵，难保大宋万代红。
　　 四叹樊氏梨花女，为配丁山杀父兄；
　　 薛家满门被抄斩，含冤饮恨铁丘冢。
　　 五叹越国西施女，倾国倾城相貌好；
　　 阎王钩笔无常到，一身香骨伴茅草。
　　 六叹开唐李渊公，南征北战成一统；
　　 无奈寿数终有限，丢舍江山去匆匆。
　　 七叹先朝武则天，女王坐天真威风；
　　 命中也带紫微星，李旦反唐把命送。
　　 八叹昭君去和番，手执琵琶马上弹；
　　 口口声声汉曲唱，葬身异域甚可叹。
　　 九叹豪富称石崇，堆金积玉好威风；
　　 阎王不受金与玉，去时两手也空空。
　　 十叹白氏素贞女，仙蛇下嫁许郎中；
　　 端阳误饮雄黄酒，恩爱夫妻成大梦。
　　 叹来叹去叹不尽，劝君思古亦想今；
　　 千古留名有人叹，为国为民古贤人。
　　 这首歌谣是说，人生往往美中不足，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劝慰大家珍惜眼前，面对苦难，不要追求完美，太阳有黑点，人生也总是有遗憾的。
　　 小孩子呢，也唱着儿歌，在火堆旁跳飞机、玩游戏。身体也渐渐暖和了，忘记了寒冷。
　　
　　 五
　　 山歌是伤痛时的良药。在苦难时代，烦心事苦心事揪心事常常光临山民，山民们也常常用山歌来抒缓心中的痛楚。如房屋倒塌，庄稼歉收，孩子病死，老人饿死，夫妻分居，女难嫁，子难娶，债未还，……如奶奶唱的《养儿经》：
　　 养儿经，养儿经，我养小儿一块金；
　　 轻轻放落席，慢慢抽起身，
　　 出床踏落地，脚步走轻轻。
　　 愁怕小儿眠未深，三更半夜添油灯。
　　 周二三岁怀里抱，十二三岁攻书文，
　　 养得小儿成大人，想聘媒人去相亲。
　　 娶得妻房许配落，推出父母外姓人；
　　 亲娘要吃无钱买，阿爸衣着破衣襟。
　　 世间养儿当念用，代代相传到如今，
　　 父是天，母是地，不敬父母敬谁人？！
　　 俗话说：“养狗防盗，养儿防老”养儿养女很辛苦，孝敬父母天经地义。这歌谣也谴责了有些“儿”不管父母的死活，是个不孝子。
　　 又如丈夫在外做木工的刚结婚不久的婶婶唱的《小妹无郎难安眠》：
　　 一更起喽看看天，布帐铜钩分两边；
　　 布帐还有铜钩伴，小妹无郎难得眠。
　　 二更起喽看看天，妹妹绣鞋放床前；
　　 绣鞋还有丝袜伴，小妹无郎难早眠。
　　 三更起喽看看天，蜡烛放在灯台边；
　　 灯台还有蜡烛伴，小妹无郎难成眠。
　　 四更起喽看看天，金钗放在妆台前；
　　 金钗还有手镯伴，小妹无郎难深眠。
　　 五更起喽看看天，月光西挂在天边；
　　 月光还有天星伴，小妹无郎难安眠。
　　 这里的抒情主人公“小妹”，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或新婚即别的少妇。她思念心上人或思念丈夫远在他乡当官、当兵或常年在外的手工艺者。抒发了相思之苦，情真意切，苦情难捺。
　　 再如《穷人叹》
　　 风吹树叶张张翻，穷人生活处处难。
　　 补得衫来裤又破，一日糠菜煮三餐。
　　 有一个成语叫“家徒四壁”，形容家里很穷，没有什么东西。其实在旧社会，有的人家只有“家徒一壁”，靠山一墙三面通风的茅草房。月来当灯，风来扫地。躺在床上可以看到屋外的树叶被风吹得翻转，传来唰唰响。由于天灾人祸、意外疾病等原因，即使很勤劳，也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活悲惨。唱唱山歌，可以减轻心中的苦痛，是一剂很好的良药。
　　
　　 六
　　 山歌是奋斗时的希望。山民们与天斗，与地斗，与困难斗，与恶势力斗，在奋斗过程中，山歌是一种希望，可以减轻身心的痛苦，增添奋斗的力量，增强胜利的信心，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如《打铁歌》：
　　 早叮当，晚叮当，叮叮当当打铁忙；
　　 你一锤，我一锤，打得满身汗水淌。
　　 前方流血我流汗，打好刀枪运前方；
　　 送到前方做什么？誓把敌人消灭光。
　　 俗话说：“家缠万贯，不如薄技一身”，手工艺者比单纯种田要好，至少饿饭的时间少，干得好，还有点余。所以村里许多年青人都出去学手艺，凭手艺走天下，见多识广，家庭生活也比一般农家略胜一筹。觉悟也提高快，参加抗战或为抗战干点事情。
　　 又如《有党领导甜万年》：
　　 高山树木万年青，坑沟流水日日声；
　　 我们有了共产党，活到百年也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