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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摆渡·冬】古董舅父(散文)


作者:刘艾玲 布衣,337.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07发表时间:2020-11-25 20:30:41

【摆渡·冬】古董舅父(散文)
   我说我舅舅是老古董,实在是他的行事作风,太过古旧。
   我舅舅幼时上学,上的是老学。就是私塾一样的地方,读四书五经。他自己感觉比上新学的人正宗,就该摆出老祖宗一样的行事做派。
   我是听过他读书的,不对,那不叫“读”,正确的说法叫吟诵或者吟唱。那时我应该不足十岁的年纪,坐在黑暗里的小板凳上,望着煤油灯的一团光晕里,舅舅摇头晃脑拖着长长的哭腔(小时候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想来应该是用唐调之类的在吟唱。唱的什么书,我是不知道的,反正很动人,听得我泪流满面。我想我一定不是听懂了书,而是那调调唱到我的心里面了。以至于几十年后,听唐调吟唱的《离骚》时,我又有了那感觉!
   舅舅的古董,还在他对孩子的教育上。他严格遵循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传统礼教。在家,他就是天,他说是,谁也不敢说不。还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们敢调皮捣蛋,他就毫不吝惜自己的拳脚耳光。
   记得有一次,小表哥跟我们玩捉迷藏,忘记了天已经黑了,舅舅已经回家。蹑手蹑脚刚跨进家门,舅舅从后面一脚踹在表哥屁股上,表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一边摸着屁股爬起来,一边哭着想跑掉。舅舅身材不高但雄壮有力,脸上永远是一副天下人欠他的表情。大巴掌噼里啪啦落在小表哥脸上后脑勺上的时候,我吓得躲在墙角一声不敢吭。舅舅一边打一边大声斥问:“长记性了没?记得住了不?天黑前回家!”表哥手忙脚乱地随着舅舅巴掌的起落抚摸挨打的位置,鼻涕眼泪稀里哗啦,使劲喊:“记住了,天黑前回家!”
   舅舅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本来他就瞧不起新学,所以,根本不在意孩子们学习成绩怎么样。三个表哥中,就大表哥上到初中。二表哥小表哥和表妹仅算是混了个小学毕业。
   小表哥十八九岁年纪时,和同村一个姑娘好上了。我舅舅硬生生把一对浓情蜜意的鸳鸯给打散了。说什么婚姻没有媒妁之言,就叫野合。后来为我小表哥明媒正娶了现在这个,熊得我表哥抬不起头来的表嫂。
   表哥们相继成家后,家乡刚好兴起打工潮。表哥们都把孩子留给舅舅舅娘,最多的时候,两位老人在家看护大大小小七个孙儿孙女们。
   有一年临近过年,我去看望舅舅。三个表哥表嫂们都从外省回来了,膝前戏哄孩子。舅舅舅娘在厨房里忙活团圆饭。舅舅灶前烧火,舅娘灶台炒菜。我和表妹往外端。舅舅取下门板,在院子里一摆,成了一张大型长条桌。表哥表嫂见上菜了,吆喝着自家孩子们上桌。小表哥的儿子最小,挤不上桌,哭了。二表哥的女儿夹不到菜,火了,把筷子一扔不吃了。表嫂们喊叫着要打孩子。就有劝的,一院坝哭哭嚷嚷。
   我奇怪舅舅咋不管了?表妹说:“你舅舅早不是当年了,你表嫂们厉害得很。前年你大表嫂因为点事,跑到后山上把咱家祖宗骂了个遍。你舅舅骂你大表哥没出息,管不了婆娘。你大表哥低着头只管干活,气得你舅舅自己爬到对面山顶,跳着脚对骂。”
   上一个菜,桌上就急吼吼一阵,菜还没上完,孩子们都稀稀落落吃饱下桌了。等到舅舅舅娘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表哥表嫂们已经吃饱喝足,各自回屋了。谁也不想着帮忙收拾洗刷锅碗瓢盆。
   后来,我再没去过舅舅家。听说表妹嫁了个男人,不但不育,还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就是不干活。我表妹加班加点挣点钱,他想要就得给,不给就打。表妹想离婚,舅舅说一女不嫁二夫,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
   又听说表哥们都挣了钱,各自盖了两层小楼。孙子孙女们也长大了,表嫂们谁都不想舅舅舅娘住进他们的新楼房。两个老人只得在山顶搭了个茅草屋,相依为命。
   去年夏天,暑假,我带儿子回家乡。和母亲去探望二十年不见的舅舅。
   舅舅的茅屋就在表哥们漂亮小楼的后山顶上。竹子框架,承重的墙和屋顶的梁用的大圆兰竹。墙面是用茨竹片一截一截编成,外面抹上掺了稻草的稀泥。
   一间有门的房间是卧房,里面用竹子搭了一张床,上面编了块宽竹片席,家乡方言叫它床巴折。折上铺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垫絮,一看就是好多年的老古董,露出的棉花板硬还油黑。床前摆放俩大木柜,木柜样式老旧但质地不错,应该是舅舅旧时用的家俱,与破烂的茅屋很不搭调。
   外屋说是屋,只是有个茅草顶。前面连墙面都没有,大敞着。面积比卧房大出一倍,靠里堆的柴禾,右边是土灶,左边有张大方桌。我说:“舅娘,要是下雨飘进来怎么做饭吃饭?”舅娘笑着说:“要不柴禾放在里边嘛,打湿不完。”
   舅舅依然话不多,还那副全天下欠他的表情,眼睛混浊老迈,正光着膀子坐在房檐下,把个木凳四腿反过来,绑了一只钉子底的黄胶鞋,利用鞋钉蹭包谷子儿。见我们来了,立起身,风湿关节炎让他一瘸一拐的。他想把方桌边上的柴草往里使劲推推,给我们找个坐的地方。妈妈拿起塑料方凳,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咋也放不贴实。
   我说:“妈,咱们坐院坝里吧,院坝里有风凉快。”其实,是坝子里更平坦,能放平了凳子。
   我于是帮舅舅把仅有的两张塑料凳子搬到院坝里,他示意让我和妈妈坐下,就又退回去蹭包谷子。
   我给舅舅舅娘买了点肉、菜、西瓜什么的,舅舅瞄了一眼我儿子,居然闪出慈爱地问:“这是你儿子?”我答应“嗯,叫舅公!”我捏了捏儿子的肩。儿子似乎也不喜欢舅舅严肃的面容,叫了一声跑竹林玩去了。舅舅始终没停下手里的活,似乎要把一辈子的怒气蹭进手上的包谷子里。
   我们告别时,舅娘提了两口袋花生,说是她和舅舅自己种的,让我们带回去吃。
   我问舅娘:“表哥们不管你们啊?”
   舅娘伤心地别过脸,轻轻擦了把泪说:“别说管了,你舅舅去问你二表哥为什么掐了我们的电?你二表哥说你就我一个儿啊?凭什么上我家搭电?你舅舅说我没给你电费吗?你二表哥说‘我不要你电费,我就是不让你搭我家的电。’你舅舅气得上前打他。你说怎么着?你二表哥操起屁股下的凳子就想给他爸砸过去,幸好我拦得及时。”
   我说:“二表哥为什么这样?”
   舅娘叹了口气说:“他说他恨你舅舅,说他的爆脾气是你舅舅打出来的。还说你大表哥小表哥都是被你舅舅打得服服帖帖,只管干活,什么话都不敢说。才会被你俩表嫂欺负。”
   舅娘后来还说些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我在想我自己有时候对儿子也脾气暴躁,情绪不好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吼他。想想二表哥说的话,我禁不住一激灵。
   舅娘送我们到二表哥房前时停下了,说:“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你二表嫂看见我,又该假装骂鸡骂狗骂我了。”
   我说:“好吧,舅娘,你和舅舅自己多保重身体啊!”忽然我又想起幼时油灯下唱书的舅舅,问舅娘:“舅舅还唱书吗?”
   “唱,没电用了,每天晚上买了蜡烛也要念经似地唱一阵。”舅娘对我说。
   我不禁在心里悄悄吐槽,这老古董,古董了一辈子。
   (原创首发)
  

共 2672 字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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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看完这篇散文,感触颇深。舅舅老古董的思想,不让孩子上新学,想来传统的国学也没有好好地教给孩子们,所以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教出了一群没有现代知识,又没有古代礼仪、不懂感恩的不肖子孙,这大约是“古董”思想带给舅舅一家悲剧的原因之一吧。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舅舅这样凄凉的晚景,不能不说他自身也是有责任的。作者在结尾处通过自己对孩子的教育方式的反思,更加深化了本文的主题。教育也要与时俱进,才能教育出和时代一起进步的后代。传统思想的精华不能丢,可是顽固不化的形式不可取。文章暗讽意味深长,值得读者深思。好文,遥祝安好!【摆渡物语编辑:图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1203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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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翠羽翎子        2020-11-25 20:40:42
  最好的教育就是跟上时代。文笔细腻结构完整。点评也棒,支持!
回复1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5 21:03:54
  谢谢四丫老师鼓励!
2 楼        文友:赵淑敏        2020-11-25 20:45:54
  很不错的一篇散文,直击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训。不错,语言很不错,提升神速。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回复2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5 21:05:01
  感谢玉米姐一直以来的指点教导!
3 楼        文友:静净        2020-11-25 21:02:10
  一篇好文,值得深思,凡事过犹不及,教育亦然。欣赏好文,拜读学习了!
回复3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5 21:05:49
  谢谢静净老师驻足留评!
4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5 21:03:23
  宁静老师编按深刻全面,辛苦了!奉茶遥握!
天行健,小女子也当自强不息!
5 楼        文友:沙漠孤月清        2020-11-25 21:33:12
  这个文好,有社会意义,也有现实意义。对家庭教育,也提出了一个思考方向。i欣赏。
回复5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5 21:39:11
  能得沙漠老师鼓励,艾玲无比开心!
6 楼        文友:烽火十三        2020-11-26 10:21:08
  老古董思想害人不浅,我姑家就是这样。闺女学习好,不让念,儿子学习差,就可以读
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即为长生。
回复6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6 19:59:00
  看来到处都有这样的人!谢谢十三留评!
7 楼        文友:孙丽红        2020-11-26 21:24:00
  子不教父之过,如何教育,过犹不及。家家户户都科学育儿了,社会就和谐了。父母都是有家教责任的。还有,教育了一个女孩就是教育了一个家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家风家教何其重要!
回复7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7 06:54:02
  真希望能有强制法律,让婚姻男女学习为人父母就好了!
8 楼        文友:梅楚酒        2020-11-26 23:13:47
  直到当了老师,才明白许多关于家庭教育的关键,读老师的文字,愈发感怀这样的教育方式,
在校学生。平生醉心古典文化,喜爱踏雪寻梅,愿铺地为桥,隐于烟雨青山;愿栽雪种字,匿于古籍诗词。
回复8 楼        文友:刘艾玲        2020-11-27 06:55:36
  重视教育,国家、民族、家庭才有希望。阿九姑娘来留评,好开心!
9 楼        文友:聆听花香        2021-01-11 10:01:14
  文字细腻,人物特点鲜明,结局发人深思。问好。
聆听花香
10 楼        文友:谌历        2021-03-28 09:57:34
  舅舅的形象鲜活,也给子女埋下原生家庭带给他们的阴影,开来教育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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