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看了一个电视纪录片，题目是《生命之树——金色记忆》。忽然被这个题目感动了。我脑海里翻起了许许多多与“金色”有关的词汇，金色童年、金色年华、金色的稻田，金色的秋天、金色的梦乡、金色的岁月、金色的土地.……
　　 万千思绪被来自心底的“金色”颤动、悸动、感动着.……我放下了手机，静静地观看电视里这个“金色记忆”到底是讲什么事情？这部纪录片是讲述非洲卡拉哈里沙漠里一处绿洲的故事，那里有一棵金合欢大树，在它的周围有一些野生动物围绕着它生活，由此展开了各自生命生长的金色岁月——沙漠是金色的，金合欢树的叶子是金色的，动物们的希望是金色的，这是一曲金色记忆的沙漠生命大歌。
　　 我有金色的人生吗？
　　 那些岁月里的金色词汇似乎都成了过去时，此时此刻，我忽然明白了哲人说的那句话——年轻人喜欢憧憬，老年人喜欢回忆。我曾经有过当年的憧憬，也应该有今天的金色记忆。
　　 但在哪呢？
　　 前几天，金色记忆终于自报家门突然奔我而来了——我居然领到了一枚金光闪闪的证章。我的金色记忆由此也进入了漫漫归乡路……
　　
　　 二
　　 退休后与单位的联系纽带就是微信，老干部处有专人通过微信给大家发通知，告知有关具体事项并征求意见。
　　 去年我接到一个询问微信，说单位要上报“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的名单，问我报不报？我想了一下，退休快五年了，居然还要报这个？真麻烦。再想想，这件事好像还不坏，不用自己费事填表申报，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低眉顺眼。另外，三十年来的许多往事也不由自主地涌上脑门，我回复道：报吧。
　　 又过了一年，我早已把这件事忘了，前几天忽然看到微信里通知我去领“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的证书和证章”，我问：现在可以吗？回复：可以。我就去了。这是疫情爆发后，我第一次去单位，但在两个入口都吃了闭门羹。原来自从疫情爆发后，单位把旁门和后门都关闭了，让我跑了不少冤枉路。我后悔，在特殊时期应该多问一句——从哪里进大门啊？但人生哪有后悔药啊！只能怪自己考虑不周。
　　 我们单位占地面积大，从后门绕到前门有三四里路，太费事了。我实在不想再走了，我看到一个年轻人翻越围栏过来，我问了一下，得知所有的通道都被堵死了。我想了一下，就模仿年轻人，反其道而逆之——六十五岁的我就攀爬不锈钢围栏，翻越进了单位办公大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不走正道去办事。
　　 心里有底就不慌，这里是我曾经的地盘，没人会管。我的身手居然仍然灵敏，半分钟就完成了突破不锈钢围栏的金色壮举。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歪门邪道、旁门左道、翻墙跨栏，有时就是成功的捷径。
　　
　　 三
　　 一九八八年，我在沈阳参加全国第九届好新闻评比会，开会的是各大新闻单位的社长或总编,我就和解放军报社的总编在一个房间住。许多人给当时的新闻学会会长胡绩伟提建议，让给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的老同志发一个证书，以示纪念。后来也有一些老记者和编辑临退休也想得到这么一个证书，他们说：我不奢望有更多的光环，就这么一个愿望，以证明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结果许多老同志至死也没有拿到梦寐以求的“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的证书。今天，我却拿到了这个从未想得到的证书，还多了一枚证章，有点小惊喜。
　　 退休前，我已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多年了，这个不能造假，有档案记录，因此顺理成章我就得到了。这个纪念证书和证章还是应该正视，至少它证明了我的辛苦岁月和经历。假如是其它荣誉证书，只要能与利益发生联系的，我可能就不会知道，没人会通知你，基本都是暗箱操作。有关人士拿到了荣誉、金钱、地位……人们都还蒙在鼓里。
　　 我的理想有许多，最早是想当一名画家，因为从小就喜欢胡写乱画，试图借此描绘自己未来的七彩人生。长大一点读了一点书，理想又增加了一个，就是想当一名天文学家，梦想亲自去探索天外的世界。结果事与愿违适得其反——我被命运驱使，插队到农村修理地球了。我这时的现实理想就归纳为一个了，就是当一名工人。我的理想从此就脚踏实地开始了——农民——工人——技术员——国家干部——大学生，直到当了一名带有国字头的记者。当记者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是我的理想，然而却超出了我的理想。
　　 我现在总结出了一点认识，当记者的好处就是视野宽，接触面广，对社会生活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四
　　 如今我更加明白了许多事情：每一个生命都是在极其偶然的机会中诞生的，应该格外珍惜和爱护。当然也可以任意自我放弃或被迫放弃，这一切都是个体的命运或集体的命法，就如同生命诞生的道理一样，就像抽签或掷色子。地球万物的生生死死，都在宇宙时间轴上分分秒秒的必然发生。生命的内涵就是感知、体验、度过、回味、觉悟……展示生命存在的价值，展示生命成长的过程，展示生命终极的意义。
　　 人生的职业选择也是如此，从生命的根本来看，谈不上什么职业高贵，什么工作低贱——生命的最后才能知晓此生的价值和意义。有时我们觉得人生很累，有时我们觉得人生很幸福，有时我们觉得人生就是活着，这就是人生观的持续进步。我侥幸地活到现在，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在九死一生的人生旅途中目前还活着，实属罕见，是上帝眷顾爱怜我。其次是我知道了许多事情——许多从古到今的人间故事、地球故事、宇宙故事，还有神话故事。因此，活着真好不是一句空话，应对了人们常说的：好死不如赖活。活着，就是最大、最真、最美、最妙的宇宙真理！没有之一。
　　 中国的一些读书人喜欢悲观，这是创造文字时的缺陷，所以才有了文字狱来规范，把不听话的文字关押起来，让天下太平，让盛世繁荣。尽管有许多励志的故事在鼓舞人生，但那都是时光的片段，把故事的全部延续展开，就会发现人生都很疲累，都很不如意，都很无奈。虽然许多人都有一时的荣华富贵，一时的权倾朝野，一时的声色犬马，一时的得意忘形，但在最后的时刻，能健康地活着才是人间正道。我以为，《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可以是古今集大成的醒世恒言。
　　 当记者确实不错，我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物，可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物是人非也能直观体验。在寻常的日子里，可以看到一些人春风得意，马踏花草无哀怜。在非常时刻的偶尔一瞥，发现那些曾经志满意得之人却消沉抱怨、情绪颓废无人睬。世事无常啊！我也和普罗大众一样，有迷失，有困局，还有恐惧。但现在我除了活着基本什么也没有了，偶尔的消遣，就是安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选择它们的去留。我像上帝一样决定着这些跳动的字码在脑海中的命运。最后我用汉字的随机组合，创造出一个别样文字孩子，就是我当前的金色人生写真。
　　
　　 五
　　 可以泛泛地谈一点我当记者三十多年的见闻与收获。中国的记者有许多种，大致可以分为报纸、杂志、广播、电视四大类。我的起步有点高，曾在省级报刊、杂志社待过，后又去了省级电视台、国家级电视台工作。曾与我分别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同事和朋友，后来的命途基本还可以，至少他们本人还比较满意。有当报社、杂志社社长的，有当出版社社长的，有当画报社社长的，有当美协主席的，有当作协主席的，有当书协主席的，有当摄影家协会主席的，还有当文联主席兼党组书记的，那些年，文化单位还真有文化人。
　　 想当年，春节时大家都要聚一聚，每一个人的祝酒词都很精彩，轮到我时，我都找不出来好话了，急中生智，我脱口而出——祝大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大家都说，这句祝酒词最好。但我没有借光加入任何协会或学会——有一个单位管我已经够心烦的了，再给自己套上各种额外的事物枷锁，我还活不活？我是个懒人，不愿参与多余的社会活动，就想安心躺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自己的心事，即使是在天堂或是地狱，我也懒得和上帝、阎王、小鬼套近乎，有本事就把我打入十九层地狱。临退休那几年的我常常是忙得身心疲惫，想死的心都有。
　　 终于熬到退休了，极为兴奋，办退休手续需要许多部门签字，我是心急火燎地匆匆办理，一上午就办完了，就怕他们改变主意，让我返聘。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履轻盈，目极之处，发现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所有的人都对我笑，所有的过去都成了金色的安逸——我太想安安静静地过几年无忧无虑时光了。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前方等着我，我还是一直心情焦虑，没法体验设计好的退休时光。
　　 当记者不用坐办公室，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在家里呆着忙私事。临退休那几年特难熬，事业单位改革的方案随着一拨一拨的领导替换而不断变化，聘任、待岗、离岗、辞退这些名词成了香饽饽，但凡一个小小的领导都会用。年终考核、签聘用书、栏目招标、项目管理等等，搞得许多人惶惶不安，当然也有人要跃跃欲试，寻找新起点。我的年龄和资历倒也可以把聘书合同签到退休，但还是没有安全感，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呢？单位那些岁数比我小几岁的人都羡慕我，都想与我一起退休逃离是非之地，过个安生日子。
　　 人生真是吊诡，怕啥来啥。在家里坐着呢，看到窗外天气突变，倾盆大雨或是鹅毛大雪，寒风飕飕或是酷暑难当，此时心里就发毛——单位千万不要有事。不想还好，一想就见鬼了，电话就响起来了，果然就有事。我就赶紧去单位处理问题，有时直到半夜才能回来。
　　 退休后，好长时间不能听电话，电话铃声成了我大白天的噩梦。直到二年后，我才慢慢适应了金色的退休生活，真正做到了能睡到自然醒。然而我也有了灰色的后遗症，听到电话响就心烦。
　　
　　 六
　　 中国的改革开放有目共睹。一九八八年我的女儿出生，我在省会城市居然给孩子买不到橘子粉。那时没有超市，就是传统的副食品商店，物资匮乏。也没有蔬菜大棚，冬天就是大白菜和土豆萝卜。不过那时的食品里也没瘦肉精、催熟剂、地沟油、抗生素、激素、色素等等。后来的许多食品添加剂据说还是科研成果呢，就是为了高产，为了早熟，为了卖相好。物质的丰盛是一种美好，人们可以得到更多的幸福生活。但得到一些美好，就必须失掉另外一些美好，这是什么鬼逻辑？难以认同。
　　 国家在一天天进步，与之同步的是腐败也升级了。就举个小例子——单位食堂。开办食堂的初衷，是为了照顾一线编辑记者加班加点、坚守工作岗位而设立的。开始是部门领导签字后就可以去吃加班饭，结果是一些领导和亲信们每顿都去吃，很快就把分配的金额吃完了。后来采取措施，按岗位需求给每个人发饭票，那些科组长们就克扣普通员工的饭票，多吃多占。最后还是科技升级了，给每人发饭卡充值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但那些小领导们处处有花招，克扣记者编辑的稿费、克扣绩效工资、克扣获奖的奖金……我的一个同事对我说，真要是给他们更大的权力，他们就敢吃人。
　　 那几年矿难频发，但矿主们都在隐瞒事故和死亡人数，所以各路的记者们就扎堆去探访，揭露真相。结果还促成了一个产业——假记者漫天飞。这些假记者与真记者勾搭，矿主不给封口费就把真记者叫来曝光。有良知的一名记者冒死拿到一份按媒体的大小发封口费的名单，公布后引起轩然大波，结果处理了一些记者，我们单位也处理了两个人。那个举报的记者因此得罪了各路媒体，他受聘的单位说他不是正式工，解聘了他。其它媒体也不敢再用他，他被封杀了。
　　 各地的官员们需要记者为其宣传政绩，一些记者就成了所谓的无冕之王，所到之处都是满接满待，吃香的喝辣的，还洗桑拿泡歌厅，临走还有辛苦费。一些驻站记者把相关的那块地深耕广种，黑色收入颇丰，在别人还买不起福利房的时候，他们就悄悄买了商品房，私家车也是一换再换。人们都用羡慕的神情议论着这些能人，有心人就会步其后尘，开疆扩土，建功立业。
　　 我是拍摄反映民俗风情的纪录片，是对国外宣传，尽量不谈意识形态，就专讲中国文化。大多的时间我是奔波在高山险溪、古村野寨，吃饭都困难，有时最好的午餐就是煮熟的鸡蛋和老咸菜。拍一些名胜古迹就不同了，当地的官员为了开发旅游项目，就给了我高规格的接待，这让我很不习惯。我那时就戒了烟，少喝酒，不讲究食物，就是不愿让人家对我太高待。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然而各路英雄太多了，英雄榜也五花八门，这个带头人，那个突击手，还有什么感动中国人物……人们就很难分清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枭雄，什么是狗熊。从现在反腐打黑的实践来看，许多贪官和黑社会头目当年头上顶着的荣誉光环甚多，有些就是各路媒体吹捧出来的。现在有一句话我很欣赏，永远不要高估人性的善，也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唯有健全合理的社会制度，才能把人性规范到一个适合的程度，使之正常。
　　
　　 七
　　 我到网上查了一下，这次给我发荣誉证书和证章是有红头文件的。是《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为表彰长期工作在新闻采编业务岗位的资深新闻工作者，根据中宣部二零一四年批准的《关于向资深新闻工作者颁发荣誉证书和证章的办法》，于二零一九年八月十六日启动申报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