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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五星原(散文)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03发表时间:2020-11-29 16:46:46

许多年前就想写一写五星原了。
   那时候我绝大多数时间,工作生活在川道里的密城,是以一个川里人对原区的仰望和憧憬,萌生此想法的。偏诸琐事缠身,委实难以静下心来。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此心愿遂一搁就是如许年。草青了草黄了,云散了水涨了,物是了人非了,此心愿还是蛰伏在心之土层深处,没有萌芽的迹象。
   许多事情有时得需要一个机缘。2019年秋我调回了故土什字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至中岁,叶落归根,颇有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悲欣交加之感。分流转岗至一乡村小学任教,距中心乡镇近10里路。许多的时段,我都习惯于披星戴月步行上班或回家。走在平展展的什字原,感受着风声雨声落叶声,又一次就无来由地想起五星原。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我没有可分可归的群,唯有惺惺相惜可归的类了——即五星原和什字原都属于原,虽然大小不同,但属性一焉!多少次,站在什字原面上,定睛遥望着,思绪的另一头被牢牢拉扯粘贴在,南面模糊至轮廓的五星原了。这次是平视,不是仰望,是平等的对话。遂再一次有了强烈的,写一写五星原的冲动了!
   五星原位于灵台县中南部,和什字原隔沟相望。原上人对沟和川的称呼界限很模糊,说是隔沟,其实是隔着涧河川和达溪河川两道川的,距离并不近。从乡土地理角度划分,虽属同一县域,但已似有十里不同乡七里不同俗之感,在以前交通不便的年月,两处的人很少走动和往来的。北部大原上的人提起南里或南原,除过隐藏很深的,嘴不说心里话的优越感外,似乎对其更多了几许域外的陌生和神秘感……
   而我与五星原的夙缘,其实更像一个,遥远而又惝恍迷离的梦境。梦醒后却是更多的茫然和无所适从。因为它承载过我最初的,与远方有关的童年记忆。童年本来是边界感极强的一段时光,具有封闭性和排他性。这是一个孩童安全感和世界观形成的基础。但从七八岁甚至更早,我成了一只迁徙于什字原和五星原的候鸟,只不过迁徙的方式不是飞,而是坐车和步行。从老家步行至什字车站,坐班车到县城,再倒车从南川到天堂,然后步行爬长长的坡走长长的路,才能到五星街道。这段步行的路,足以让一个孩童畏怯到极点,完全抵消了坐车的新奇和欣喜感。多年以后,我才完全弄明白:爷爷是在五星粮站工作,我是和奶奶一起去爷爷的单位的。一呆少则十余天,多则一两个月甚至更长也说不上。毕竟孩童时代,对时间的概念是不明确和模糊的。其实岂止时间,对地理方位及发生的许多事情,大约也是恍惚迷离亦真亦幻的。
   只记得当时五星的镇点很小,街道很短。似乎除了粮站、公社,供销社之外,再没有什么单位了。至于学校的有无,全然不记得了。因为除了粮站之外,我好像只跟大人去过供销社看过电视。当时那是稀缺物,只是一个12英寸的黑白机子,粮站却没有。估计其他单位也没有。否则,那间大房子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了。当时情况下,除过街道上单位职工或者家属去看外,即使附近农民,也不大可能去观看的。电视屏幕本来就小,上面雪花点很多,还离得很远。我在大人的人头缝隙里,也只是偶然瞧见亮光一闪一闪的,至于演的什么内容,一概不知也不记得了。很多时候我都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被爷爷或奶奶抱回了。但有一点是毋容置疑的——我生命里第一次看见并知道了,有一个这样的物件叫电视。
   自此后,电视仍旧也是偶尔去那里看,但我心中牢牢确立了,粮站中心地位不动摇的意识!原因是粮站大门洋气,长方柱体水泥门墩上有五角星和其他图案,墩顶还有个中空的小阁楼式样的苫顶,里边各装一个白色塑料外壳的球形路灯,晚上就亮了。院大很大,几乎都是硬化的的用于晒粮的水泥地面,房子多,还有很气派的粮仓,尤其有两个很像天坛建筑式样的圆形粮仓,非常艺术和漂亮。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适逢夏收后交粮的时节,公社境内各大队村社的农民齐至,各种运粮的推车,驼粮的驴骡,偶尔还有冒黑烟的手扶拖拉机几乎挤满了院子和街道。粮站院内包括角角落落,都晒满了粮食。排队开票,验粮过风车,用木制大房斗抬着粮食入仓,走上长木板搭成的浮桥样的,堆积如山的高高麦粒垛,倒下粮食后,才算大功告成。整个过程紧张忙碌,拥挤吵嚷,热火朝天,热闹非凡。其中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地点去处,都对孩童的我,有无穷的吸引力和玩耍的乐趣!还有晒粮的男女老少,都时不时喜欢逗我玩一下,并顺手塞给我许多好吃的东西。所有这些,在街道上的其他单位里,都是没有的。单凭这一点,五星原上的这一段童年时光,于我而言,还是充满着无穷无尽的乐趣,甚至幸福爆满的。
   但世间事物发展的规律是:一切皆不可太圆满,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乐极生悲!——有一回,我站在过粮的手摇风车前看得入了神。缠着看风车的职工叔叔要摇,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让我摇了一会儿。但我仍不满足,在他接过手把继续摇的间隙,我绕到风车对面,看见转轴孔里面的风扇转得很好看,就试探着将手指塞进去摸——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过来准备过风的交粮人看见了,惊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开了我。并高声告诉了不远处转着巡视的爷爷。摇风车的叔叔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下子脸色煞白,惊出一声冷汗。爷爷黑着脸怒气冲冲疾步赶过来,抬手就给了我两记重重的耳光。我一下子被打懵了,这是我长这么多第一次挨爷爷的打!遂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待在房子里的奶奶。这回她破天荒地没有哄我,还朝我的屁股上狠狠补了几巴掌。摇风车的叔叔脸色涨红,小声解释着:因为我的个头太小,绕到风车对面时,他全然没有看到。但爷爷还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多年后我才明白,爷爷当时是站长。那位职工叔叔为我的少不更事和任性,应该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对他一直有一种负疚感的。——自然,自此后,我近乎大彻大悟到:人一生其实由无数个瞬间和偶尔因素合力而成的!如果当时发现和阻止得稍迟一半秒钟,那么我轻则没了指头,重则整个手就残了!也就不可能再做,与音乐及乐器有关的任何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甚是后怕。说老实话,对死亡的概念,我甚至都有些淡淡的。但我怕残,尤其是手指头!人生成年后本已多风雨和寒凉,如果没有音乐,我真的不知道,拿什么来取暖安放,流浪而忧伤的灵魂!
   关于五星原的童年时光碎片记忆中,天总是那么蓝,阳光总是那么明媚,似乎从来就没有下雨或者灰暗阴沉的日子。虽然街道依然是短小的,原面的大小亦因出童年的感知极限而变得毫无意义。但这种最原始而混沌的有限感知方式,却给我的童年时光添加了特效,并涂上上了一层奇异而梦幻的色彩,生生将童年变成了童话,无始无终,地老天荒,无拘无束,整个人在时光隧道中自由自在地穿梭,竟至于不知道今夕何夕今年何年!记忆最深刻的是忙碌的交粮工作结束之后,五星原仿佛一下子空旷了许多。麦子早已收割完毕,但玉米等秋粮庄稼依旧长势喜人葱绿一片。和黄褐色的麦茬颜色相间,煞是好看。偏天空依旧瓦蓝,农历六月底七月初的阳光,毫无遮拦地一泻而下,那种奇异的感觉真切悬浮着却又不能够着,多少年后,我才从东西方名家的风景油画里将其封存定格!而且我固执地坚信,那时节的五星原比油画里的风景生命力和质感,要强多少去了,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油画无法真正画出其千百分之一的!
   就在这样的时空隧道和画卷中,爷爷奶奶应邀去参加一农户的孩子卸锁仪式,自然是带着我去的。那一家坐落在粮站正西面,步行一二里路,就可以看见原边,下一道不算长的坡坡小径,就到了。没有大门,是敞口院,再就是挖在黄土崖面上的三孔窑洞。院子很大,栽着很多树,尽头就是很大的直立的沟。整个院子及沟边沟里树木参天浓荫遮天蔽日。蝉声嘶鸣得很欢,那家主人赶着驴去很深很陡峭的沟底驼水。我第一次见到驴,还有很沉重的木头驮桶。我生活的什字原上,没有这些东西,这超出了一个孩童感知经验的极限……
   孩子卸锁在农家是大事,有很郑重和繁琐的仪式感。尤其是这一家这个唯一男孩是脑勺台台(方言即极金贵值钱疼爱的宝贝疙瘩),男主女主年过半百才得来的,此前已有三个女儿了。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节农村人对孩子性别的价值取向,其根深蒂固的偏颇程度非现在的人可以理解的。正因为金贵,要小心翼翼地养护,需求神拜菩萨,讨来类似护身符一样的银锁锁,满月时戴在孩子脖子上,六岁时才卸下。其间每年戴锁的同一时间都要宴请亲朋好友,还要请阴阳(法官)摇铃念经驱邪祈福,还要物色一有些身份或影响力的人给孩子认干大(干爹)。每年对干大和阴阳这样重要的角色,主家一定要登门去请,并亲自迎来送往的!也将在这次宴会上,我知道了爷爷原来就是孩子认的干大,和阴阳及舅家一起被安在了最尊贵的上席。我也被他们管事的安在了上席,坐在了爷爷身边。说什么爷爷孙子没大小,孙娃歇爷的势可以坐上席的。那年月,农村人过得都不是很宽裕,但那次的酒席却极丰盛。几乎是农家待客最高级别的好吃的,全都准备下并一一端上来了。除过八碗八碟外,还有自己洗下的凉皮,做下的荞麦凉粉,擀下的酸汤长面等。席毕,凡是当时院子里能吃的果木,如苹果水梨白果子等,都摘给我吃,甚至还破了好些尚不能吃的青皮核桃瓤给我。同村和邻居的孩子都陪我一起玩,还偷偷带我下到沟里玩,他们还爬上树逮了蝉用丝线拴了给了我……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是真正的干群一家亲,干群鱼水情,干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单纯而美好的年代,也是一个让人无限怀恋追忆而一去不复返的年代!
   此后,或是某年某月某日,爷爷调离了五星原。那是一个分水岭——我童年的记忆也许从那一刻起,就支离破碎烟消云散了。余下的时光碎片犬牙参差,泛着灰蒙蒙的死鱼肚白色。日子千篇一律,波澜不惊,也无风雨也无晴。爷爷老去退休去世了,奶奶也跟着去另一个世界陪他了。惟余下我兀自孤独漠然,甚至是悄无声息地长大了,由舞台转向了现实,由童话转向了丛林,开始了跌跌撞撞并非我愿的所谓真实人生。五星原亦成了我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秘密。秘密被一个小男孩借助魔法变成了硕大无朋的珍珠,在一个月圆之夜悄悄植入了河蚌腹中,并将其放归最遥远最深邃的海底世界......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后的梦境中,五百年沧海桑田,五星原上的麦浪和一道道的田塍,时而变成了波浪翻涌的大海,时而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荷载着郦泪成珠鲛人的荷叶,但终归还是返回五星原的原形素颜。
   但童年的那次别离,似乎成了永别。及至我身不由己地长大,参加工作,成家立业,直面人生风雨,凡心死去道心生,开始感受到空间的狭促,生命的有限,遂寄情山水浪迹江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便只能用双脚去丈量大地。五星原自然成了,追忆旧梦唤醒前尘往事的最好去处。而再一次真的踏上五星原,却已是二十五年后,我已人届中年。是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和悲欣交加,小心翼翼地徒步从中原的便道上去的。一路上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静寂无人,都成了打通记忆隧道激活前尘梦境的媒介。“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一切都是似曾相识,却藉岁月的陈酿发酵,记忆和现实合二为一,有了美酒的醇香出土文物的惊艳……
   这一次却是以我初步形成和积淀的乡土地理概念,重新度量和扫描这片久违了的神奇土地,亦就知道了蒲窝乡位于灵台县中南部,东北与本县中台镇毗邻,南与陕西麟游县接壤,西连本县百里乡。南北长15公里,东西宽10公里,流域面积125平方公里。蒲窝乡地处黄土残塬沟壑区,地势由南向北倾斜。海拨在1100—1350米之间。整个地形呈凤爪形,基本是以两条大沟分割成南北走向的东、中、西三道塬组成,东塬稍宽、中塬次之,西塬更狭。相传汉刘秀避难藏土中,用麦秆通气,故称蒲窝为通气三塬。塬面虽破碎狭窄,但土质优良,野生资源丰富,林草茂盛,植被良好,森林覆盖率很高。蒲窝乡解放前为镇,解放后设蒲窝区;1956年撤蒲窝区归坷台区;1957年撤区并乡时分属城关、蒲窝乡;1958年公社化时分属中台、百里公社管辖;1961年归灵台公社,同年12月设公社时,沿用合作化时五星农业合作社名称,取名五星公社(驻四郎殿)。1982年更名为蒲窝公社,1984年更名为蒲窝乡。蒲窝因其位于蒲谷尾而得名。那么,我应该是在五星公社时期,在街道所在是中原原面很小的范围内度过童年时光的,而其改名为蒲窝公社和蒲窝乡时,大约正是我离开的时间段。一个地方的历史烟云和沧桑变迁名分更替,如棱镜般折射出一个民族的心理构架的形成过程,从狂热执迷彷徨反思理性和回归。这喧哗与骚动,亦无不是个体的人的心灵史。劫波渡尽,却是终姚修成正果的。一个民族或地域的群体记忆,如坤母大地一样有深厚的根基和绵延繁殖能力的,不是任何个体或者公权所能改变的。如同万千河流终要归海一样,从人性向神性的回归,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亦是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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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生动详实的叙述,丰富厚重的内容,诉说自己一生与五星原的缘分,抒发对五星原的热爱。文中再现了灵台县五星原的地理环境和历史人文,回忆自己童年岁月在五星原的生活,还有成年之后与五星原的难忘往事,多次走在五星原的见闻和感悟,文章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时代特征,更有感人的乡情和亲情。优美厚重的散文,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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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0-11-29 16:48:19
  优美厚重的散文,叙述自己一生与五星原的缘分,抒发对五星原的热爱。欢迎新朋友,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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