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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写手奖励赛】人到中年(散文)


作者:刘开阳 秀才,195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29发表时间:2020-12-02 19:23:15


   一、马纨
   马纨跟我关系不错,不过喜欢扮大侠,喜欢做出纨绔子弟的样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酷,特别是跟我们这群农村出来的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更是豪气十足,有时候近于发飙。吃饭的时候抢着掏钱,谁抢他的风头跟谁急;人多的时候故意跟领导翻脸,越是让领导下不来台成就感越大。他老爷子是我们这个建筑公司的元老,开了一辈子拖拉机,是个倔脾气的好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却啥也没捞着,于是,就当时补偿老爷子吧,就算马纨这脾气,许多人还是照顾他,啥事都想着他。
   我们的最高级领导,副科级的主任问他:“马纨,工作咋样?”这位主任可是掌握着我们命运的神仙,那威风从他家几十万元钱的鱼缸就可以看出来。要是现在的那些聪明小伙子,碰见这种机会肯定得像个大姑娘一样羞羞答答:“嗯˜˜˜,主任你坏!”然后大家笑成一团,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皆大欢喜。
   可他不一样,脑袋高高扬起:“挺好的!我干得挺好!”
   我们这位领导小学毕业,一向以“半青”着称,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是因为上一任领导让他咬谁就咬谁,因为这,连门牙都被人揍得一颗不剩,领导上调的时候当然得想着他。现如今,要是人人(主要是下属)不毕恭毕敬,怎么显出他当官作主人的风范?要是不三不四,是不是有啥想法?领导立刻火冒三丈:“马纨,你不要自以为是!哪能说自己好?得别人说才行!”
   马纨嘴撇上了:“别人不是不说嘛!只好自己夸自己了!”
   当然了,不论什么情况发生,人们只会嘲笑马纨。
   公元1999年,在广西来宾建电厂,工地很偏僻,离县城三、四十里路,他经常花二十块钱坐出租去县城,然后买上一份五毛钱的《参考消息》,然后再花二十块钱回来。别人就说他,你这不是“烧包”吗?于是下次再去的时候,再花十几块钱买上一板“娃哈哈”。“娃哈哈”味道确实不错,甜甜的、润润的,可惜实在是太少了,一小格、一小格的饮品,嵌在纸板上,每格也就是酒盅子大小,十几块钱也不过是一茶杯左右。他用吸管喝的是津津有味。
   今年春节又看见他,好几年不见,见面就比起了谁的白头发多,不用说,这次他又赢了。人还是那么瘦,脸显得更长了一些。刚买了新房子,外头有几十万块钱的贷款要还。他老婆眼睛细细长长,身体有些臃肿,大概不是他心目中的样子,可是两个人很合得来:“经常吵架,吵完吃饭!”女人就得意地笑。他们的小孩刚三个月,女人有些疲惫,他也憔悴得一塌糊涂,我感叹:“不容易啊,看这小身体糟蹋的!想不到还是模范丈夫!”他老婆就揭发他:“谁用着他了?玩游戏玩到凌晨一两点,再不就是看电视,不光不帮忙,还在那里添乱!”他就嘿嘿地笑。这么多年了,才发现除了善于发飙之外,连女人都不会哄,他竟是个不善言谈的人。
   进厂十几年,同侪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就是年轻人也开始后来居上。那些过去跟他蹭吃蹭喝的人开始对他指手画脚。整个世界依旧落拓的仿佛就剩了我们两个。然后两个人就感慨,一不留神,两个毛头小子都迈入了中年的门槛。
   中间有一阵难堪的沉默,只有墙上钟表滴滴答答的指向了深夜,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并没有凝固,也不会因为这叹息有一丝怜悯。
   他老婆早就哄孩子睡觉去了,他削梨给我吃,找了几个都有些溃烂,然后就改成核桃。然后又开口了:“那时候就会瞎混,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错过了那么多机会,要是有现在这种想法,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说是啊,都说十八九、二十来岁时是人的黄金年龄,可当初只知道烦恼了,只知道瞎糟蹋,真没觉出一个咋样的黄金来。现在明白了,知道那时候真好,可是已经过去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听我这文绉绉的一说,更伤感了,他使劲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变得亢奋起来,大约是扮大侠的惯性还在:“不过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看见我女儿怪怪的躺在床上,一看不见你就‘嗯啊’的乱叫,也不哭闹,就觉得真是幸福!过去喝醉过、喝吐过,吵过闹过,可越这样越空虚,现在看见老婆哄着孩子,自己不愁吃不愁穿,就算是欠人家钱也不会要上门来,就觉得挺满足的,人一辈子图个啥?升官发财?世界旅游?也就是个感觉。我现在就有这个感觉了,以后不会有事没事的跟人家蹩劲了!”
  
   二、苇亮
   苇亮个头不高,整个五官都往下耷拉,人就显得臃肿邋遢。说话慢条斯理,走路不紧不慢,而且只要让他干活,他就腰疼、腿疼、脖子疼,缺钳子、少扳子,心情太差、吃得不好,总之没有痛快的时候。阿亮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知不知道嬉皮士的具体含义,不过他就有点那样。那时候还挺瘦,穿一件肥肥大大的工作服,不但肩膀溜下来一截,连大腿都耷拉到膝盖。走起路来像孕妇,有时候忍不住就踢他一脚:“打起精神来,整天跟扶不住的年糕一样!”他的头只抬高35度:“打起精神来干啥?又给我安排啥活干?”那一脸的痛苦,就是翻版的窦娥。他从农村出来,是个农民工,而且参加工作是上个世纪还不大开化的时候,捧个饭碗就觉得沉甸甸的,要不是这个,我猜他早就不干了。
   我记得开始的时候是裤子右腿的膝盖破了,他找了一块医用胶布,啪的一声就煳上了,胶布很大,等于半拉裤子。然后是左腿,屁股、连裤裆都弄了一块。要是再配上个铃铛,走起路来就是一广告版的卖膏药的江湖郎中。
   当时的业主是法国人,大约见惯了一本正经的中国人,一见到他就伸大拇指,阿亮不会说英语,只好翘起嘴角接受老外的恭维。得到了老外的认可,阿亮的地位立刻不一样起来,一时医务室的膏药告急,阿亮住的单身宿舍里七八个人,至少五六条膏药裤在随风摆动。
   昨天晚上值班,又聊起了从前,就问他现在咋样,他叹了口气,别说贴膏药,就是裤子没拉拉链老婆都不让出门。咱公司发的老棉鞋挺好吧,穿上很暖和,我想趿拉着串个门,老婆死活不愿意,嫌那个难看。人家说了,年轻的时候无所谓,最多当个笑话看,现在孩子都叫爸爸了,你总不能给孩子丢人吧!
   现在的阿亮头发整整齐齐,穿了一条石磨蓝的牛仔裤,看得出,他的老婆刚刚给他熨烫过。坐在那里,也不是倾斜十五度的样子,而是尽量把腰板挺直。我叹了口气,他已经失去了想象了,或者说没有了实践想象力的勇气,成了一个体面,衣冠整齐的中年人,就算砸进人堆里,也激不起浪花。
  
   三、老齐
   老齐体重不到四十五公斤,身高不足一米四。不过放大了看,蛮像施瓦辛格的。人聪明,正应了那句话:浓缩的就是精华。
   老齐结婚晚,三十几岁才娶媳妇,然后中年得子宝贝的不得了。受不了同事的撺掇,决定在饭店摆一桌。
   领导同事好朋友济济一堂,平常老被他揩油,这次说啥也得给他放放血。
   刚好能坐下八个人的圆桌,坐了十好几个,有主任、专工,几十年的老朋友。大家凳子挨着凳子,屁股挤着屁股。全部侧着身,每人留一条胳膊在饭桌上夹菜、喝酒,说话只能对着旁边人的后脑勺。老齐两边都是胖子,稍微一摆身子,老齐胳膊死活伸不进去,哇哇大叫:“让我吃口菜啊!”
   给他从外边小店买酒的人回来晚了,再想加两个凳子,死活找不到缝隙。老齐掏出张二十的钞票来:“要不你俩去喝羊汤吧!”某甲刚接钱,老齐手又往回一缩,嘴里吸一口气:“一碗羊汤七块钱,两个人才十四,”一咬牙,一皱眉:“哎!算了,六块钱别找了!”
   老齐其实很聪明,单位举办安全知识竞赛,他总是必然要参赛的选手之一;一建、监理、消防,各种证书应有尽有,所有考试都是轻松过关;他的工作算不上上心,却游刃有余。
   还是那位“半青”,在酒桌上勉励他,好好干,我看好你哟。那时候老齐刚刚35岁,却已经洞悉一切,回复“半青”道,别红口白牙说瞎话了!因为这句话,两个人在酒桌上就动了手。而一直到40多岁,他才逃出“半青”的掌握。
   因为没有用武之地,难免落落寡合。
   他总是把天冷简化成一个“寒”字,并经常问我这个字这样用感觉如何。我对文字没有研究,便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不说天冷,而只用一个寒字呢?
   他说你看冷字多“白”呀,没有一点韵味;寒字便不一样了,有了意境,有了曲径通幽的妙处,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是那样热切。
   我的这位朋友,人人都以为他很潦倒,工作多年,仍然是一副不如意的样子。可我至今记得那闪烁的目光,亮亮的眼睛在问我,你觉得“寒”字怎么样?
   你觉得“寒”字怎么样?
  
   四、老张
   老张一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满脸都是牙:“咱公司是每年一次‘骂誓大会’,职工干部都上台大骂一番,我今年要怎么着,怎么着。那时候李兰回回是代表,一上台激动激昂:我们要敞开膀子大干,为公司作贡献。人家给她说:不是敞开膀子,是甩开膀子,她两眼亢奋:就是敞开膀子!就是敞开膀子!现在好了,自从换了羊经理之后,职工不让掺和了,光剩下当官的,入党积极分子,骂誓大会也变成四手会议:好久不见,见面握握手;念完决议,举举手;领导总结拍拍手;会议结束,吃完喝完,该再见的时候挥挥手。”
   “完彦,济南话就是个‘橛子’,天天跟他老婆吵架,一吵架就咬牙切齿、贼眉鼠眼。他老婆骂他:你神经病,他立刻反驳,你是神经病。然后转身出门打电话,一会儿精神病医院的车就过来了,下来几个大夫把他老婆往车上拖。他老婆脸都白了,抱着小李的腿不撒手。”
   老张要是埋汰个人,直接就能把人埋地下,再就是打了一辈子小报告,除了他亲爹亲妈,老婆孩子,周围人,听说的人,都没逃过他的利口。没事就从背后端详你,琢磨这怎么算计你。有时候喝多了就感慨:“干了快一辈子了,我就想,这辈子我崇拜谁?歌星、影星、当官的、发财的?我谁也不崇拜,我就崇拜两个人,就是我的父母,他给了我生命,再就是我自己,我活着,我养活一家子人!所以我啥也不信,啥也不怕!”
   老张嘴甜心苦、口蜜腹剑,是个千灵百巧的人,只是巧不过老天爷。
   先是一场无名大火把家具、财物烧了个精光,然后儿子提前从日本回来,才知道在日本三年就是钻进蛋糕店学做蛋糕,连个肄业证也没拿回来,几十万块钱打了水漂,连点动静都没有。
   然后儿子办公司,又是注册,又是投资,又是开张,租了一层楼,雇了七八个员工,坐飞机北京上海跑了很多遍,可是半年下来,一单生意也没有,只好关门大吉。
   七月份再遇见他,说起自己成为房奴的窘迫,他一笑:“我告诉你,你放开点,我儿子在北京买了房子,我得给他还五十万块钱的贷款。”我说:“那感觉不一样,你现在是首都他爹!”他笑:“这话我爱听!”他两鬓已经半斑白,马上要退休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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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的这篇散文记述了生活中很有代表性的几个人物,文中的人物形象逼真,活灵活现。读完此文后,他们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少年不懂人间烟火,懂事时已是中年。经历了诸多的磨难,直到中年时,人们才真正理解了生活的真谛,不再一味同生活较真,认识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最终才会懂得:平平淡淡才是真,只要家人平安,能有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便知足了。此文注重细节描写,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感谢您一如既往支持晓荷社团,祝创作愉快!佳作推荐赏读,欢迎继续投稿!【编辑:张爱珍】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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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张爱珍        2020-12-02 19:25:53
  学习老师佳作,推荐赏读,欢迎继续投稿!
2 楼        文友:张爱珍        2020-12-02 19:27:32
  此文人物逼真,充满这浓浓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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