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高考落榜，父母整天唉声叹气。再看看杨洋，没事人似的，不是出去与同学疯，就是蒙着被子在家里睡大觉。父母成天没完没了地絮叨，让没走出高考失利阴影的杨洋心情越加烦闷。
　　 这不，刚消停了两天，两人又开始絮叨了。母亲边收拾屋子边对躺在被窝里看手机的杨洋抱怨：“整天窝在家里，抱个手机，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瞧瞧王叔家，家里穷得要啥没啥，王磊上学连个手机都没有，不照样考到了宁医大，那可是许多家长梦寐以求的好学校呀。你呢，不懂事。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付出那么多是应该的？”
　　 母亲刚絮叨完，在家轮休的父亲又接过母亲的话茬开始絮叨：“你妈说得对，你这孩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我和你妈指望你考上学，将来有个好前程，不要像我一样，吃没文化的亏，一辈子靠苦力养家糊口，还遭人冷眼。可你呢？连个二本都没考上。”
　　 杨洋停止玩手机，不以为然地对父亲母亲说：“爸妈，你们又来了，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再说，我也尽力了，没考上又不是我一个人。”
　　 母亲听了儿子的话，越加生气了。于是，便停下手中的活，把这么多年积攒的苦，累，不满，委屈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了。边抹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边对杨洋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说你几句你就不愿听了，你有本事，咋不像王叔家的王磊那样给父母争口气，考个大学来着？”
　　 杨洋听得不耐烦了，与母亲争执起来，这也是杨洋生平第一次与母亲发生激烈的争执：“你们就知道这些，你们咋不知道我的同学王晓明和一样同样没考上，而且考得比我还差。但是，他爸爸托人已经让他在厂里上了班。我的同学张鹏程同样没考上，但是他父母已打算掏钱让他上自费大学。只有我，要钱没钱，要关系门路没门路，你说我能咋办？”
　　 母亲听出儿子话里有话，这是嫌弃她和他爸没能耐。于是，再也没心情收拾屋子了，赌气将抹布扔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寻思着接下来怎么儿子谈，既不会让儿子反感，又让儿子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与父亲一样，没多少文化的母亲，不会讲什么道理，但说出的话一言九鼎：“你爸是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没法比，但是你爸个男人，为这个家操了心，你吃的，穿的，上学的学费，哪样不是你爸挣来的？”
　　 听着母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地争执，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心里怪自己没用，没有给孩子一个好家境。
　　 父亲在厂里的生产一线，干着一份最苦最累的工作。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父亲，平时没什么爱好，每天下班回家后，除过过饭，看会电视外，便早早倒头就睡，很少过问杨洋学习，家里一切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只对母亲说：我念的书不多，但我知道学习很辛苦，很费人，在吃上喝上，千万别亏待孩子。
　　 母亲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看着儿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母亲忧虑地对父亲说：“杨洋再这样下去，恐怕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会学坏的，你看咋办？”
　　 父亲说：我听单位的同事说，现在上自费大学，上职高都是白扔钱，正牌学校毕业的大学生都没工作，在那歇凉，上了自费，职高出来又能咋地？何况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供孩子上学，复读倒是花钱不多，万一明年考不上咋办？
　　 母亲说：“哪咋办，总不能让孩子成天呆在家里，要不你看看厂里有没有临时工作？找人说说看能否让儿子先干着，总比呆在家里强。”
　　 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没说什么。
　　 一天，父亲回到家，在吃饭时悄悄地对母亲说，我把孩子情况给车间领导说了，领导没说一句话，我估计不行。
　　 母亲说：“是不是你没给你们头儿好处，所以人家没答应，孩子他爸，是不是我买点东西你拿给你们头儿，让头儿看否能给咱们杨洋安排个工作？”
　　 父亲说：“算了，我给领导说了孩子的情况，领导也没说啥，这就不好办了，要是领导诚心想帮咱，起码有个暗示的，但领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也没说，我看得出来。”
　　 因为杨洋的事，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僵持着，父亲问领导的事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几天，父亲回来后问母亲：“家里有多少钱？”
　　 母亲说：“没有多少，你问这个做啥？”
　　 父亲说：“我想托人给儿子找个活干。听说干临时工不花钱是进不去的，我们单位临时工进去工作都是掏钱进去的。”
　　 母亲心疼地说：“钱拿去托关系了，这月的生活咋过？”
　　 父亲无奈地说：“没有办法，舍不了财办不成事啊！”
　　 母亲不再说什么，父亲顿时也沉默了，一个人对着屋子发怔。
　　 父亲母亲为他们的无能而自责，又为杨洋不懂事而叹息。现在，没钱没关系，不说别人，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瞧不起。
　　 父亲顾虑花钱了没办成事，而母亲却担心钱托关系了后面日子咋过的矛盾中，杨洋找活干的事便不了了之。
　　 父亲母亲知道，钱花了没办成事的例子也屡见不鲜。何况自家的情况自个清楚，多了自己拿不出，少了人家不屑一顾，还不如不送。
　　 一天下午，正在上班的父亲，接到车间打来的电话，说让父亲领儿子去车间一趟。是不是儿子找工作的事儿有眉目了？还是别的事？父亲猜测着，也疑惑着。凭父亲的直觉，应该是儿子找活干的事。因为大凡车间招工之类的，必须要本人亲自去办理。可这次儿子去的是自己的单位，就理所当然地自己去，然后再回家转告儿子。
　　 杨洋破例招为合同工，有活干了，为此，父亲和母亲都很开心，这也是他们原先没有想到的。
　　 只有杨洋不太开心，甚至有些沮丧。
　　 杨洋对父亲说：“爸，我还没想过当工人，我想和同学去外面干别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这几天。”
　　 没想父亲却坚定地说：“不行，已经说好了，你不知道，这次找活干有多难，况且……”
　　 这是杨洋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话这么坚决。后面话父亲尽管没说出来，但杨洋能猜得出来。
　　 于是，在一个早晨，轮休的父亲带着杨洋来到车间领导办公室，拿出一盒自己从未抽过的芙蓉王小心翼翼地打开，又哆哆嗦嗦抽出一支毕恭毕敬地递给车间主任。
　　 主任接过烟，看了看烟，又看了看父亲，带着轻蔑的语气对父亲说：“老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记得你从不抽烟啊，今天怎么了？就因为我为你帮了忙？看你平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怎么学会搞俗套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为工人解决困难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你说是吗？老杨。”父亲陪着笑，连连称是。
　　 主任嘴里叼着烟出了办公室，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不过这次后面却跟着工会主席老任。
　　 主任对老任说：“是这么回事，这是老杨儿子，刚刚高考落榜，在家闲着。你知道，老杨是老工人，老婆又没工作，家里条件不好，安全员老寇多次提起老杨家的困难，说能不能让老杨高考落榜的儿子来这暂时找个活干，以解决家庭困难。我知道这事，考虑老杨平时在车间工作认真，从没做过对不起车间的事。我把这事给人力部的同学说了，同学说现在人员定额，没办法安排，于是我训了同学一顿，同学勉强答应了，算是给了我个面子。”
　　 没等主任话说完，父亲忙着又给主任和工会主席递烟点了烟，不停地说：“谢谢主任，谢谢主席！”
　　 杨洋这时嘟囔着嘴低声说：“就为了这么一个合同工，何必这样低三下气？”
　　 父亲似乎听见了杨洋的话，脸顿时涨得跟猪肝似的，又不好发作。尴尬地笑了笑，对主任和老任说：“孩子还小，不懂事，胡说呢，请主任和主席没往心里去。”
　　 主任和主席几乎同时转过头来，看了着面前这个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孩子，确实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娃。杨洋被看得脸红了，也知道自己说被领导听见了，却又不知道如何救场，手不知道放在前面好，还是放在后面好，脚也不知搁哪里才稳妥，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主任说：“老杨，下去找安全员老寇，把工作服领了，明天来上班，孩子还小，多注意安全，千万别给我惹麻烦。”说着出了办公室。
　　 主任出去后，工会主席老任对父亲说：孩子看着挺机灵，怎么连个礼貌的话都不会说？”说完也出了主任办公室。
　　 父亲看着杨洋，杨洋看了看父亲，愣在那儿，等着父亲骂。父亲这时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也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父亲领着杨洋穿过马路，来到一个犹如长龙似的厂房。杨洋知道，这是父亲工作的地方。在跟着父亲走的过程中，杨洋看到三三两两穿着工作服模样的工人正朝这边走来，年龄与大多与自己不相上下，看来都是些不好好念书来这里打工挣钱的学生。
　　 父亲说：看见了吗？他们下班了，正准备去澡堂洗澡，和你一般大的年纪。
　　 父子俩说着，看着，一会工夫便走进厂房，来到一间房子前。父亲让儿子在外面等，自己独自进了房子。
　　 杨洋无聊地在外等着，在等的间隙，第一次看到父亲工作的地方。
　　 只见那长长的一溜机器一字儿排开，犹如士兵整装待发接受命令一般，银白色的设备甚是显眼，杨洋不知道这就是炼铝的电解槽，也不知盖在电解槽外面银色的是槽罩，更不知道头上一直有蜂鸣声不停地响着的是多功能天车。至于伴有劈啪作响声，又不时有喇叭广播着什么，工人们听到广播后发疯般奔跑，他不知道是来了阳极效应。父亲在家里从来不谈工作的事，他不知道这些不足为奇了。对于覆盖阳极的破碎料，对于换极，也就无从谈起了。
　　 杨洋看着，听着，瞬时觉得头重脚轻，又好像一种悬在空中。在原地站了不大功夫，感觉气氛有些沉闷，浑身也有种说不出的燥热。
　　 半天不见父亲出来，杨洋转身走到父亲进去那间房子的门口。
　　 杨洋只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显然不是父亲的声音：“这次多亏了主任帮忙，老杨，你知道，现在可不像以前啊，谁想进就能进的，有的拿钱送礼求人还进不来。你倒好，给主任说了说，主任看你老实厚道，日子又过得紧巴，主任就托老同学帮你了。接着杨洋又听到：“主任这份情我一定加倍偿还！”杨洋听出来这是父亲的声音。
　　 那人说道：“好了，今天就说这些，你好之为之。这是孩子的劳保用品，这是更衣室的钥匙。记着给你孩子说，明天先进行安全教育，拿上笔和本子，别迟到了！”儿子猜想这人就是安全员老蔻。
　　 父亲出来后，脸上露着欣慰的笑。有些轻声细语地对杨洋说：“儿子，明天可以上班了。”
　　 杨洋说：“就这工作，卑躬屈膝地，像似找到一份多么体面的工作似的，看把你高兴得，说不定我和同学出去，找的工作都比这强。”
　　 父亲看了看杨洋说：“你小，你不明白，以后长大了你会明白，咱们先回家。”
　　 杨洋跟在父亲后面走着，想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明白什么，自己又说不上来。总之，自己都十八九的人了，再不能靠父母养着，没念成书，再下不了苦，真成了家里的负担。既然父亲低三下气费尽苦心地找了这份活，就暂时干着，与同学外出闯荡的计划只能搁浅了。
　　 想到这里，杨洋对走在前面父亲说：“爸，我不出去打工了，就在你们单位当工人。”
　　 父亲看了看儿子问：“你想清楚了，你不嫌这工作苦和累？”
　　 杨洋说：“爸，我想清楚了，他们和我年龄一样，他们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
　　 父亲一下子拉住杨洋的手，激动地有些哽咽。说：“儿子，你想通了，好。出去打工也不是好办法，再说，你出去了，我和你妈也放心不下。
　　 杨洋说：“爸，以前都是我不好，惹你和妈老生气。以后我要挣钱养活你，让你和妈过上好日子。”
　　 父亲哽咽地说：“儿子，是爸没用，没钱让你上学，没有给你一个好前途，你不怪爸没用吧。”
　　 杨洋说：“爸，你不要再说了。”
　　 杨洋又说：“爸，我有个建议，你必须答应。”
　　 父亲吃惊看着杨洋，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有些释然地说道：“儿子，除过钱，除过求人托关系，爸什么都答应。”
　　 杨洋说：“我上班后，你不要再电解厂房里干了，换个轻松的工作干干，要不父子俩在一个单位，我会不自在的。”
　　 父亲高兴地说：“好儿子，爸答应你，我正想和头儿谈谈，看能不能让我干些别的。爸老了，也干不动了。其实以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你上学，家里缺钱，我没有这么做，这么想。”
　　 父子俩回到家，父亲把杨洋要上班想法说给母亲，母亲眼里早已噙满了泪。
　　 杨洋问：“妈,你怎么哭了？”
　　 妈说：“儿子，妈高兴，你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