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云水禅心 >> 短篇 >> 杂文随笔 >> 【八一】远去的年味(散文)

编辑推荐 【八一】远去的年味(散文)


作者:垂文扬采 布衣,42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89发表时间:2020-12-04 08:57:15

【八一】远去的年味(散文)
   一
   北风呼啸,刮过田野,拂过枯枝,钻进屋宇。霜,染白草堆和瓦片,进而粉饰着整个村庄。空中传来几声鸣叫,南去的鸿雁成人字形飞过寒冷的月光。冬夜的乡村,在沉梦中呓语。
   鸡犬之声交杂喧嚣,偶尔有鸟雀的啁啭吟唱,日头透过稀疏的枝头,洒下一地的温暖。女人打开鸡笼,撒几把谷子,把牛牵到塘里喝水,再系在屋前的木桩上。女人解开一捆稻草放在旁边,又从柴屋里拉出棉花秆、芝麻秆铺开,再垫一把稻草,然后坐在上面绞“柴把”。男人借来锯条将干裂的杂树锯成段,然后举起斧子“嗨”地一声劈成片。孩子们卸下大门,搬出家中所有的桌椅板凳,还有锅碗瓢盆,抬到塘边一遍一遍地擦洗。
   剃头匠提只木匣,从村子第一排开始,挨家挨户剃年头。每到一户,户主都会拿出为过年准备的“细茶”,用茶壶泡好,斟上一碗。头匠一边啜饮,一边捧着“黄烟筒”吸烟。闲聊几句家常后,就打开箱子,取出剪子、推子、剃刀、挖耳瓢以及带子和围裙。系好围裙,套好带子,拿着剃刀在绷紧的带子上来回地磨,然后才正式开始工作。
   乡下剃头很简单,不讲究什么发型,只是把头发剪短而已。一个头匠技艺的高低,关键看掏耳屎的功夫有多深。推平头发,剃完颈上的细毛,再刮好胡须之后,头匠握着两支挖耳瓢,一支夹在无名指与小拇指之间备用,一支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捏着耳垂,闭上一只眼,睁开另一只眼,寻找着深藏在耳洞里的“异物”,将挖耳瓢轻轻探入,凭手感娴熟找到耳屎所在的位置,一举掏出。男人静坐凳上,两眼微闭,一会紧蹙眉头,一会又舒展开来。头匠拿起刷子清除颈脖上的断发,解下围裙,洗好发,就完成了一幅佳作。村里的男子,不论岁数大小,不管头发长短,每年腊月都要剃年头。而女人就省去了不少麻烦,她们的头发可以自由生长,直至觉得不便或是有人上门求购,才量量长度,不舍地剪下卖掉,用换来的钱,到“货郎客”那里买一些发夹、发带、发圈及耳环之类的饰品。
   “放炮”声打破村庄的静寂,惊飞了屋檐底下的麻雀和林间的斑鸠。女人牵着孩子,盛满一升晒过的大米,拎一捆木柴,带上两条编织袋,急匆匆地赶往祠堂。里面早就聚满了人,个个脸上绽放着笑容。炸米子的一手拉风箱,一手转动葫芦状的铁玩意。有时歇下手来,往炉子里添几根木柴,眼睛时不时瞟着手柄上装着的压力表。等到差不多时就站起身来,将一条约莫四、五米长的布袋拉直扎紧一头,把另一头套住炸米机。然后用一根短铁杆拧开起子,嘴里喊着:“放炮了!”
   “嘭”的一声,热气翻腾,香气四溢,只闻声音,不见人影。女人解开袋口往自家袋子里倒,一旁守候的孩子忍着烫,抓两大把塞进嘴里,脸上弄得像花猫,眼睛眯成一条线。炸好米子,烧一锅“糖饭”,用筲箕盛起,加水后下锅烧开,打入编织袋中挤压,榨出的米汁流入缸里,用葫芦瓢再舀进大锅,烈火煎熬。进入熬糖阶段,已是深夜,大人在灶口不停地添柴,火烧得极旺,长长的火舌在噼啪声中时吐时收。孩子们倦了,却不肯上床睡觉,蜷缩在“柴谷栏”里进入梦乡,黄狗依偎在一旁,均匀地呼吸着,花猫四处溜达后,不见身影,月已西斜,从前排屋顶悄然落下,整个村庄万籁俱寂。
   公鸡扇动翅膀,引颈啼鸣时,糖稀终于熬成。大人盛好几碗放在灶台冷却,然后轻声唤醒子女,孩子们睁开朦胧的睡眼,一边吹一边喝。米子炒热后,盛入装有糖稀的锅里搅均,当糖和米子彻底黏合后用木盆装好,盖上打湿的老布,再垫几层编织袋。喝过糖稀的孩子已然没了睡意,脱下布鞋,争抢着踩米子糖。踏平踩结后,倒在案板上稍稍冷却,趁热切片。切糖须掌握好时机,太热了,既粘刀,糖块又无规整形状。太冷了,糖已凝固,难切易碎。做完米子糖,接着炒花生、蚕豆、葵花籽、山芋干等年货,作为亲戚拜年时的回礼。
   在某个约好的日子,裁缝师徒上门来做新衣,全家视为贵客,笑脸相迎,又是倒茶又是点烟。徒弟装好缝纫机擦拭着,拿出尺子、剪刀、石膏粉、线团,师傅吹了吹碗里的茶呷了一口。在与主人寒暄一阵后,师傅站起来脱下外套,掸了掸灰尘,挂在堂屋墙壁的铁钉上。门已经架在两条长凳上,上面堆放着布。整个早晨,师傅一直在摆弄着布,盘算着怎样裁剪最合理,不至于浪费布料。徒弟一直调试着机子,看针弯没弯,传送带松没松,轮子要不要擦油。早饭后,师傅喊来一家老少,拿着尺子量身高、三围及袖口,量体之后便是裁衣。师傅展开布匹,含一口水,“噗”地一声喷在布上。试了试加了炭火的熨斗,把布烫得平平整整。然后一边量尺寸,一边划石膏粉,用剪刀沿着划线裁开,折叠好交给徒弟缝纫。做棉袄棉裤时,还得把剪开的布绗上棉,里子是自家纺织的老布,面子是买来的“的卡”,师傅亲自坐在裁缝机边踩动踏板,拉直绗过棉的布片推向针头进行缝制。
   家里人多,一年四季的穿着又都集中在腊月里做,头天基本上是裁剪和绗棉。晚上,裁缝师徒走后,孩子们便急不可耐地东翻西找着自己的新衣,随后翘着嘴,一脸的沮丧。两三天后,衣服全部完工,师傅又叫来全家老小试穿新衣,顽皮的孩子穿上就往外跑,生怕没人看见似的。大人跟在后头喊,生怕孩子划破了新衣。女人将木箱擦了又擦,把新衣一件一件折叠好,小心谨慎地放置箱中,插上锁。
  
   二
   “小年”前,大人将家什移到屋外,在竹杆的一头绑上草把,教孩子“打扬尘”。自己扛把锄头到屋后“起阳沟”,清理排水沟里的杂物,有时还会请来瓦匠翻“屋瓦沟”。
   “杀年猪”的时间稍有讲究,一般都要赶在腊月二十四日和立春前。约好日子,不管是晴天还是雨雪天,杀猪佬都会如期而至。女人撒一撮箕稻谷,等猪吃得正有味时,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分头用粗绳套住猪的脖子和四条腿,在猪栏里撵着猪跑,直到猪累趴在地才拉出来绑在屠凳上。杀猪佬拿着放血条精准地捅向猪的颈部,用盛了水、放了盐的瓷盆接着,女人一边端着热气腾腾的旺子一边喃喃自语:“黑猪黑猪你莫怪,今年走了明年来”。
   杀猪佬在猪的后蹄处切开一个小口,把一根细长的铁杵插进去,游走在皮肉之间犹如蛇行,所到之处有“嘶嘶”的开裂声。再半蹲身子,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瞪着眼,嘴对准口子使劲地吹。吹一会,又拿起棒子敲打猪身赶着气。如此反复,直到猪圆滚滚的才将口子系紧,吐了吐唾沫,把猪放进注满开水的“腰子盆”里不停地翻动,然后用刮刀褪去毛。男人在猪头前,放了三张黄纸和三根香。点燃后拜了拜,又放了一挂鞭。休息好了的杀猪佬用铁钩钩住猪的一只后蹄倒挂木梯上,割下猪头再开膛,用木盆接住肠子、猪肝、猪油、猪心肺、猪腰子……杀猪佬分工协作,有的摘洗肠子、心肺和猪尿泡,有的剁猪肉,“礼肉”几份各几斤,“外卖”几份各几斤。女人叫来帮手开始烧“杀猪饭”,孩子们争抢着猪尿泡,抢到后剪开管子排掉尿液,放在光滑的石头上用脚揉,挤掉水分后吹足气,系上麻线当皮球来相互踢着追逐着。
   炊烟消散,猪肉飘香,呼儿唤女声此起彼伏。堂屋里摆了两张方桌,上桌坐的是亲戚和杀猪佬,下桌坐的是请来逮猪的男人。帮忙烧“杀猪饭”的女人托着木盘上菜,两“缸碗”大块头红烧肉,一“缸碗”辣椒粉炒猪耳朵,一钵猪肝汤,一钵吊罐煨的猪蹄子,一钵猪旺子……猪身上能吃的东西都上齐了,桌上的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笑,旁边的孩子呆呆地凝视着,默默地咽着口水。等桌上的人吃好,喝足,女人们收拾好碗筷,将吃剩的肉分类合并后重新加热,给每个孩子盛一碗。孩子们捧着碗,咧开嘴腼腆地笑着,然后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狗在身边不停地摇着尾巴,仰起头,张开嘴,痰如丝……
   杀完年猪,打好豆腐,就到了“小年”。下午四点左右,“管年”的招呼大家五点钟到祠堂集中。时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映红西边的晚霞,觅食的倦鸟已经归巢。女人系上围裙准备生火做饭,男丁全部走出家门,长辈端着瓷盆,里面放着口衔尾巴的猪首和一条系着红绳的鲤鱼。小伙拎着装满祭品的蔑篮,小孩双手捧着炮竹,纷纷走向祠堂。
   人到齐后,“管年”的点亮灯盏。年长的把所有祭品摆到桌上,拆开炮竹,分别对着大门和祖先牌位点燃一堆黄纸和几把香,男丁跟在后头朝天地跪拜,再向祖先叩首。疏导孩子们离开后,挨个点着炮竹的引信。一时间,噼哩啪啦的炮竹声振耳欲聋,滚滚的浓烟从瓦缝和大门溢出。炮竹燃尽,烟尘未消,各人取出东西往回走。一路上,大家谈论着谁家的炮竹最长,谁家的祭品最多。到家后,把所有屋子的灯都点亮,一直亮到第二天起床,因为当夜祖先已经回家过年。随后几日,密集的炮竹声还会不时响起。大人总会向孩子讲述着传说中的故事,哪个姓氏的祖先是个跛子,在回来的路上,因为休息而耽误了行程。哪个姓氏的祖先路途遥远,一路跋山涉水,多花了不少的时间……
   年前,晴天少雨雪天多。雪尚未融化,又下起了冻雨。屋檐挂满了流凌,地面结着一层冰。一大早,孩子们就爬起来,成群结对去供销社买日历、年画、门神、红纸、墨汁。村子里识字的人不多,乡村教师家门庭若市,红纸堆满了桌椅。许多人排不上号,于是上小学的孩子成了香饽饽,裁纸、蘸墨,照着书上的对联,用捏铅笔的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地“描绘”。
   三
   在漫长的等待中,年终于到了。上午,大人忙着打扫卫生、刷洗桌椅、换灯芯、添煤油、擦灯罩,孩子忙着挂日历,贴年画。日历上有吉凶星宿,有农历节气,年画上有人物肖像。如:马恩列斯毛朱周和十大元帅等,还有名著或戏剧故事。下午,同族的男丁在长辈的带领下,祭祀祖先,回家后贴上春联和门神。最后一只鸡进屋,家中的煤油灯全都点亮,上菜开酒,燃放鞭炮,一家老少围坐桌旁同吃“年夜饭”。晚辈站着,毕恭毕敬地依次向长辈敬酒,祝福老年人健康长寿,中年人财运亨通。长辈再一一还酒,祝福孩子们学习进步,平安快乐。平日从不沾酒的女人也端起酒杯,红着脸敬公公婆婆,敬兄弟和丈夫。觥筹交错间,祝福声欢笑声连同炮竹声在村子里回荡。
   收拾好桌子,女人进入房间打开箱子,抱着一堆新衣分发给家人换上。再拿出夹着几张一元、二元钱的红纸包,塞进新衣的口袋。孩子们提着自制的灯笼,跟着大人到同族长辈家串门。跨入门槛,就要说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祝福语,长辈总会笑呵呵地抓些花生、瓜子、麻球、米子糖等装入孩子的口袋。大人们坐在一起后,讨论着新的一年村子里要做的事,哪个池塘要修、哪条水沟要挖、哪块荒地要开垦、管水员的工资是不是要涨点,看山佬的口粮要不要增加……
   孩子们集结在一起,比比谁的炮竹最响,谁的压岁钱最多,谁的新衣最好看。零点过后,各家各户开始放炮竹,关门睡觉。正月初一凌晨四点左右,“管年”的敲打着卧室的窗子,催促大家起来“出天方”。五时许,天地间依然一片空蒙,放炮开门,全村的男子齐聚祠堂,祭拜天地和祖先,然后提着长长的炮竹边跑边放,奔向土地庙。
   正月,村子里到处是炮竹声,田地间流动着人群,大家走动着,相互拜年。
   锣鼓声由远及近,唢呐声悦耳动听。祠堂门前的桌上点着灯,摆放着香纸炮竹、现金和布匹。“送贴人”和“管年”的简单交涉后,绣球引领着龙、灯、狮、鱼等环游祠堂,再到亲朋好友家的堂屋转一圈,便来到最开阔的稻场。一阵紧锣密鼓,“板龙”沿着稻场边线飞奔,将围观的人群向外挤压,留出足够的空间后落定。中间空地上,耍龙的表演着“绣球斗龙”、“二龙戏珠”、“蟠龙闹海”、“金龙盘柱”。龙退场后,八张方桌高高叠起,舞狮的一会爬上一会又跳下,除锣鼓声外还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有时来的是“武打灯”,长拳、短拳、梅花拳轮番上演,赤膊上阵的汉子一会用喉咙顶着长矛,一会让人用大刀砍其胸膛,随后十八般武器纷纷亮相。九节鞭噼啪作响、三节棍呼呼生风、大刀眼花缭乱、斧头上下翻飞……
   有时来的是“花灯”。先是男子表演绝技,有的单掌撑地倒着走路,有的向后连续腾空翻。接着是女子打着莲湘,吟唱小曲。高潮迭起时,男人们一会使劲鼓掌,一会大声呐喊,有时吹上几声响哨。而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在龙头底下往来穿梭,剪几缕龙须放在鸡窝里,祈求六畜兴旺,头年腊月刚进门的新媳妇或久婚未孕的女人,也羞答答地在龙头下钻来钻去,割些龙须放在枕头底下,期盼自己早日生个龙子凤女。
   走完亲戚,送走龙灯,度过元宵节,年也就过完了。
   油菜绿满了坡地,小麦也荡起了碧波,田野上暖暖地有了些许的春意……
  
  
  

共 4901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对于中国人而言,没有哪一个节日能比过年更热闹了,作者笔下的过年是从进入年关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的灯会为止,是一个完整的系统的带着浓郁传统风味的过程。这篇作品既是对从前那浓浓的年味的回忆,同时也是一副色彩斑斓,韵味盎然的农村过年的版画。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将过年的每一个步骤细细地记录下来。应该说,中国很大,各地过年的习惯略有不同,但总体上是一样的。如备年货、做新衣、扫房扫屋、杀年猪、祭灶、祭祖、放鞭炮、吃年夜分、守岁、拜年、炸元宵、逛灯会等等。这些内容作者在文中都有展现,说明这些古老的过年习俗已经深深印在在作者心里。现代过年,的确没有过去那般热闹了,那般韵味盎然了。现在的过年,更像是一种形式,没有不行,做着又没滋没味。所以作者才给本文取名“远去的年味”。其实远去的不仅是热闹和那些习俗,远去的是亲情和邻里之间的和睦氛围。感谢赐稿八一,期待更多佳作。【编辑:燕山客】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燕山客        2020-12-04 08:58:44
  远去的年味,暖暖的记忆。
燕山客
2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20-12-05 05:49:39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浓浓的年味回荡在心头,温暖而温馨。问好老师,冬安。
上官欢儿
3 楼        文友:绿池朱华        2020-12-09 10:03:31
  远去的年味,勾起遥远的记忆。那时冬天寒冷,那时池塘结冰,那时童心未泯,那时玩兴正浓。
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人生很短,活好这一世,做真诚的自己。
4 楼        文友:郭秀玲        2021-02-28 22:40:15
  远去的年味,温馨的回忆。细腻的文字,镌刻在心里。
郭秀玲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