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童年的梦影(散文)
童年,一个金色瑰丽的梦。
那里,仿佛有棵盘根错节的老柿树,有片清绿淡黄的山枣林,瓦房似乎也有,屋顶长着瓦松,山墙爬满青藤,座落于茂密的山林前,那么近,又那么远,温暖甜蜜,飘飘渺渺……
那是一个夏天,我四岁,母亲农活忙,把我寄养在姥姥家。裹着小脚的姥姥,整天乐呵呵的,忙了这边忙那边,好像所有家务都离不开她似的,走到哪里,哪里都会响起一串欢快的笑声。
姥姥主要给全家十几口人做饭。她打水、洗菜、蒸窝窝,洗碗、涮锅、碾米、磨面,好像总也不知道累似的。等把这些事情干完了,便拉着我到那片枣树林里去玩。
夏天的枣林无比幽静,阳光融融地从茂密的树叶间漏下,一道道,一束束,洒到地上,形成一道道形状各异的金环,错杂交织,扑朔迷离。翠羽毛黄嘴角的小鸟,吱吱喳喳叫着,穿枝擦叶欢快地跃下,像在赛歌,像在跳舞,又像在游戏。蝶儿翩翩,在恋金色的花簇;蜂儿嗡嗡,在采甜甜的花粉。我和姥姥走进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最有趣的,就是拾枣花了。那米粒般大小、米粒样颜色的五角小花粒,金黄金黄的,铺了一地,捡一粒嗅嗅,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溢出。我捂着装满花粒的小口袋问:“它们为啥要落下来?”姥姥点着我的鼻子说:“想让你吃上甜甜的大红枣呀!”“它们也会想?”姥姥笑了。其实,不到做年糕时,我是吃不到大红枣的。姥姥家的枣子要同母鸡生的蛋一起用来换油盐的。于是,我更加迷恋那花香了。我贪婪地吮吸着那醉人的芬芳,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吸入肺腑,让它永远不要消失。
姥姥家门前不远处,是个山岗,上面有棵大柿树,蓊蓊郁郁,五间房子大小。它的躯干挺拔,有一丈多高,单是暴出地面的树根就超过我的个头。姥姥拉着我在树荫下漫步。听她讲,她刚嫁来时老柿树就长在这里了。论岁数,该有一百多岁了吧!我好奇地仰望巨伞般的树冠,看那布满枝干的皱皱巴巴的树皮,黑黑黝黝,不知怎么竟觉得和姥姥的面孔一样。柿子爬满枝头,压得树枝弯弯地垂下,姥姥抱起我就能够得着。姥姥说,这棵树原是村东头王举人家的,土改时分给了她。抗战时,姥爷在山西前线牺牲了,她带着年幼的一双儿女,在那片荒草岗上,栽下了那片枣树。
晚上,舅舅全家收工了,小院里开始热闹起来。姥姥拉我出去,让劳累一天的儿孙们先用饭。这时,半个月亮悄悄爬上柿树的梢头,轻轻泻下一地如水的光波。远处的枣林雾蒙蒙的,像是沸腾的海,那耸天的大柿树也变为一座云环雾绕的小山包了。姥姥坐在大石头上,讲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我一会端详着她的面孔,想起那皱皱的结满果实的柿树;一会数着天上的星星,又想起那碎金似的清甜的枣花了。温柔的晚风吹拂着,远处坑塘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鼓,周围的草丛中虫声唧唧,不知何时,我偎在姥姥的怀里睡着了。
同许多老人一样,姥姥总是咳嗽,有时腰腿疼痛,竟端不动那十几口人吃饭的锅了。但她仍然有说有笑,仍然到井台上打水,仍然做全家十几口人的饭,连儿媳孙女帮着做,她都不放心。直到母亲来接我那一天,她还在厨房忙碌着。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其间,十年动乱,升学考学,漂泊他乡,为生计奔波,我再未见过姥姥一面,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信,说姥姥去世了。从此,姥姥的音容笑貌,化为记忆。我不知那座瓦屋里的人过得怎样?那棵老柿树是否还在?那清新淡雅的枣花还有没有?那片幽静的枣林里可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蹒跚学步?
也许,那里已成为一片荒野,牛羊安闲地啃着青草,空气中回荡着牧羊人悠长的哨音;也许,那里已化作一道道青纱帐,满眼是玉米、谷子和高梁。蛙鼓也有,虫鸣也有,而那柿树、枣林、姥姥那慈祥的面孔、温和的声音,已化做遥远的童年的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