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心】趣味小谈(随笔)
看一个人有没有趣味,就说这个人好不好玩。
周国平写过一篇《无趣的年代》,分析人生缘何乏味之由倒是详尽,可有趣的话题一笔没写,实在一点都不好玩。过于严谨缜密的学者,纵然学养深厚水准超凡,终究少了诙谐趣味。而如今年月,像他这样的学者还不少。
趣味是一门艺术,它关乎学术修养,更关乎性情品味。一个著名学者纵然令人景仰,如果再加上轻松幽默、亦庄亦谐,那就更叫人钦慕了。从古迄今名家大师灿若星汉,融学养与情趣为一体者却凤毛麟角。为何?皆因名流过于严谨,刻板,周正,观者只能仰其项背,甚至敬而远之,难以产生亲近吸引。而拥有趣味的名家却不拘一格,洒脱通达,谈笑自如,将人生的诙谐发挥到极致,充满了智慧的幽香。
说到趣味,沈从文算此中高手。文革时期沈从文被打成右派,屡遭批斗示众,可谓苦不堪言。某日正扫厕所,又遭游街批斗,某群众把一张“打倒反动文人沈从文”的字条贴在他背上。批斗完毕,他让人揭下纸条看了看,便揶揄道:“此人书法太差劲了。这么难看的字,居然贴到我沈从文的背上。真是过分。”看看,大师身陷囹圄仍不失达观,其苦中作乐的境界非常人所及,实乃人生之大智慧也。
章太炎是民国公认的顶级大师,学术水准无须赘言,其赫赫威名亦不谈,单说讲课的排场就颇为讲究:座下四大弟子端茶、递水、敬烟、跑腿,老先生讲堂上翘起二郎腿高坐,环顾满堂而座下鸦雀无声。倘若你认为章大师倨傲狷狂那便错得离谱,老先生掸掸长衫,清清嗓子发言:“诸君听我讲课是你们的荣幸,当然,也是我的荣幸……”此言一出,满座学子无不释然、欣然,从敬畏到亲近,只在须臾之间。章太炎的名望既衬得起大排场,给自己挣足面子,亦不失诙谐玩味,顺便给了别人面子。
翻手为云覆手雨,大师真是深谙此道。
黄永玉也算一位,他擅长绘画配诗,也精通篆刻,爱古居,爱交友,为人张放不拘小节。他一生经历过众多运动而不改豪爽本色,敢直言敢较真。晚年的黄永玉自绘一幅画,画上是只鸟,配诗曰: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想来这便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吧!
列举了几位近代的好玩名家,也说说古代名士,就不得不提金圣叹了。金圣叹其人才华不敢说冠绝古今,论起搞怪有趣、文思机敏,绝对首屈一指。他的生平趣闻无须追述,单说他因“哭庙案”被斩的情节就叹为观止。临刑前他强忍悲痛,从容不迫地安慰两个儿子(梨儿,莲子):哭有何用,出个对联你来对吧?他吟出上联:莲子心中苦。可怜他儿子哭得肝肠寸断,哪有心思对联。于是他又吟出下联:梨儿腹内酸。联想当时的场景,此联真可谓精巧绝伦、一语双关。更奇的是在刽子手砍头之后,从金圣叹的两耳各飞出一个纸团,一个上面写“好”,一个上面写“痛”,传为后世奇谈。
千古艰难唯一死。金圣叹将生死置于度外,视生死如极乐,此等情怀心志确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达到了人生至高境界。一个人流芳千古,有时并非因为他的品学节操有多雅正高古,而是因为他的趣闻轶事为后人津津乐道。
我一位朋友也颇为好玩,姑且称之为林兄吧。此君人情世故通透,趣味诙谐,每有奇思妙语简直令人叫绝。
本地新建了一条步行街,商铺林立生意红火,但小偷也多,这让步行街的开发商很头疼。后来辗转找到林君,他给出了个主意,街上制作了几个公示牌,上写:抓获小偷,从巷头打到巷尾(本巷全长850米)。
你还别说,几个牌子一立,效果立杆见影,小偷竟真的少了许多。
有次朋友组织了个饭局,一桌子人漫无边际闲聊。席间的菜肴十分可口,几个女人由厨师的手艺聊到桌上的男人是否精通厨艺。其他几位男士要么谦逊说不会,要么大肆吹嘘自家手艺,唯有林君故作深奥沉吟之后回复:如果做两个菜算厨艺的话,那我会。
几位女士立马来了兴趣问:哪两个。林君回复:糖拌西红柿,刀拍黄瓜。
话音未落,一桌子笑翻。
我们这群人里有位王兄离异,某日经人介绍相亲,担心自个儿没眼力劲,于是邀约林君为他参考参考。两人在约定的咖啡厅硬生生等了一个多钟头,女士才姗姗来到。此女体型丰腴,鹅蛋脸桃花眼,嘴唇艳红,一头时尚卷发不失精致。王兄单身已久,顿时大献殷勤,将迟到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净。偏偏此女有些眼高于顶,言谈举止间诸多挑剔,并对他带了男伴考察自己有些不悦。这让林君委实不爽,当时却并未吭声。相亲一结束,王兄询问林君意见,他只说了两句:见识短,头发也不长,王兄,你这有点饥不择食啊!
那事自然告吹了。
林君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有次打赌输了,被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给挤兑得没了退路,偏偏又被人家占了先机无从翻盘。好在他脑子转得快,突然蹦出一句:兄弟们麻烦拿个铲子过来。
众人诧异拿铲子作甚,他来了句:我好挖个地缝钻进去。
得,一句话把围给解了。
趣味既是性情格局的体现,也关乎人生的艺术学养,充满了智慧的幽香,是抵御苍白岁月的化骨绵掌。正所谓,乏味的面孔千篇一律,有趣的人士异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