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两时许，羿光市玉龙区的“笑谈人生”茶社里，早已热闹非凡，笑声不断，但内设的豪华包厢里，就安静了许多。包厢里共有八个人，四对夫妇，男女分坐两桌，都在玩两副扑克合在一起的“掼蛋”游戏。据说，这种不论男女、老少皆宜、人人喜爱的玩项，在当地已风靡了十几年。
　　 正当他们八人掼蛋玩兴高潮迭起时，男士桌卞副院长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
　　 “喂！哪位？……噢！是崇副院长啊！……什么？看微信？我在外边呢，一直没空看手机。老兄有什么事吗？……什么？你说什么？……啊呀呀！啊呀呀！……不得了！了不得！还了得！……好的！我马上看微信！……好的！谢谢！那再见哟！”卞副院长放下手机，满脸惊奇，如梦如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卞副院长大声说道：“女同胞们，你们也歇一会吧，刚才这个电话，是崇副院长打的，大家猜猜，他和我说了什么？”
　　 ……你猜这个，他猜那个，一个不搭边，谁都没猜对！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你们谁也想不到，我也万万不敢想，崇副院长竟然是——请我明天晚上——吃饭的！”卞副院长说时直摇头。
　　 “怎么可能呢？您恐怕听错了吧！……”女同胞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大家感到莫名其妙时，卞夫人杨医师的手机又响了。
　　 “喂！……喔，是崇太太钱大医师啊！你好！有什么事吗？……啊？真的假的呀？……就算了吧！哪能让您破费呢……噢！太突然了！……好的！我马上看你发的微信。好的！明天下晚我们一起参加！谢谢！再见！”
　　 此时，男士桌又有手机响了，通话没两声，女士桌又是手机响起，……就这样，四对夫妇八个人，无一例外，先后都接到了崇副院长和钱医师分头打来的电话……
　　 话说崇副院长，大名尚鑫；钱医师，芳名嫒嫒。他们是一对老夫妻了。
　　 二十五年前，崇尚鑫研究生一毕业，就分配来羿光市水文勘察研究院工作；一年后，钱嫒嫒卫校毕业，并得到一位时任副市长的舅舅帮忙，分到市妇产科医院当护士。
　　 此二人，本来八杆子也打不着，但不知是天上哪一尊神下凡，当上了他俩的“月老”，据说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他们的婚事给说成了。
　　 崇、钱二位婚后不到一年，就生了龙凤胎，一家四口，日子美美，让多少同学、同事羡慕嫉妒恨了好一阵子！
　　 有意思的是，自崇、钱二人结为夫妇后，勘察设计院与妇产科医院，就开始走上了“两院”联姻的幸福大道。有一个大学生分到了勘察院，妇产科医院就有医护在等着；妇产科医院新来小医护，就能很快被勘察院挑走。二十多年来，“两院”婚配已达两位数了。
　　 这些人婚配后，男同事见面，就常常相互调侃是“职业裢襟”；女同事之间，有时也相互笑称为“职业妯娌”。
　　 与“两院”联姻的后来者相比，崇钱夫妇不仅是“老大”，而且他们工作上的优势更大，因为他俩还有一位大柱子、大后台撑着，所以那时，崇尚鑫的工作太顺利了，仕途更是得意。
　　 他工作才二年，就升了个副科级中层，次年底就“扶正”了，三十五岁没到，就官至副处级，荣升为勘察院副院长；钱嫒嫒实在没有当官的本领，她内心好像也没有什么官瘾，但她在第一时间，就弄了个中级职称。当然，后来舅舅从市领导位置上退下了，一切就得靠自己了……
　　 此时“笑谈人生”包厢里的这四对夫妇，都是“两院”实施“联姻工程”前期的重大成果。
　　 多少年来，人过中年的“两院”一帮夫妇们，在工作上，早已没了当年的那股热情，加之勘察院平时工作轻松，医院的医护也严重超编，所以一到星期假日，他们都会按事前约定，成双成对，搅在一起，不是玩牌，就是唱歌，不是聚餐，就是结伴旅游，自然而然地过着太平欢乐的小日子。
　　 然而，早年自诩是“大哥大”、“大姐大”的崇钱夫妇，却在假日同事的娱乐上“掉队”了近八年。
　　 要论崇钱二位夫妇，他俩什么都好，就有一样让“两院”的同事们一直不待见，就是他俩都把那个钱啊，看得太大太重，平素与人相处，有人形容是“老太太用电话——总是只进不出”。
　　 想当年，崇、钱二人结婚时，“两院”各层领导和许多同事都来庆贺，每个人也都出了“份子钱”；“龙凤胎”的满月酒、周岁宴，大家也一样带着“红包”才喝酒吃饭。可是，每当同事家有个婚丧喜事的，这个两口子啊，不是回娘家，就是走亲戚，反正总是不见他俩的身影！谁都不能理解。
　　 此时，茶社包厢里，四对夫妇掼蛋娱乐已然降为次格，你一言，他一语，“数落”崇钱夫妇，却成了焦点和热题……
　　 近晚六点，他们干脆换了“频道”，卞副院长喊服务员上菜，随后他们就在包厢里开始晚餐了。
　　 在这八个人中，卞副院长不仅职位最高、年龄最长，而且还是今天自费晚餐的“东家”，此刻的與论话语权自然由他掌控。
　　 七人会心一笑，暂停了一般性议论，静下心来耹听卞领导“主导性发言”：
　　 “刚才大家说的全都是大实话。我们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一家人当然不说两家话。但我们说话，什么时候都要公道站得住脚，这才叫有良心！
　　 崇副院长尚鑫同志，从中层到副院长，有好多年，他也多次安排过同学、同事、朋友吃过饭、喝过酒，当然那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说白了不就是公款消费嘛！随便哪一个，或是一个小话题，或是来个什么人，或者有人主动找两个朋友，三天两头都能围他个一两桌，又有谁掏过自己一分钱？哈哈哈！
　　 可是，八年前十八大一召开，党中央出台了‘八项规定’，神州大地，一直刮得蛮猛的那个吃喝风，还真的硬给压了下来。各层各级为表决心，还纷纷制定配套措施，我们单位招待费支出，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卡’！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吧？让我们勘察院五十几号老少干工，感到特别‘头疼’的事，还是七年前我们勘察院换了‘头’！市委给我们派来了位‘三铁’院长！你们知道这个说法吗？”
　　 当大家都在静候知道啥是“三铁”时，卞副院长站起来，温馨地说：“自家人不必拘礼，我们这些人，每周放松一下，在一起玩玩，就是图个开心，这样的自费小聚也有七八年了，大家只要不忘不醉不伤人这一底线，那就不要为我节省，能喝的想喝的，就给我尽情地喝！我拎来的这三瓶酒，可是我太太杨主席珍藏在家床肚里十多年的哟！哈哈哈！”
　　 卞领导身先士卒，一杯一饮而尽：“大家随意，我先干为敬！”
　　 有两个人急着催问什么叫“三铁”？
　　 卞副院长一杯落肚，越发兴奋，但一直沉稳的他，还是稳稳当当坐下来说：“大家真想听，我就慢慢说！‘三铁’是什么呢？就是说的我们一号院长——铁面孔、铁算盘、铁门闩。
　　 说我们院长是‘铁面孔’，是因为他管理院里的吃喝拉撒所有开支，原则性强，六亲不认，就连我们副院长，也是一视同仁；说院长是‘铁算盘’，他是会计出身，算账业务精到家了；说院长是‘铁门闩’，人家原来是市纪委驻商贸委纪监组长，因工作实绩过硬，才被提拔过来当我们这个正处级院长的！
　　 来了这么位好院长，当然是院里院外的福音，但院里过去有权支付公款吃喝的人，当然包括崇副院长，还有我本人在内，再想故技重演，那几乎就不可能了。
　　 据说院长刚来时，还有一个教训，特别值得我们牢记。就是在院长刚到任的全院干部职工欢迎大会上，尚鑫同志，我们的崇副院长，对院长的就职演说，还不太相信。
　　 听说是第二天下午，有几个老同学来找老崇‘讨’酒喝，于是他喊了院办公室分管后勤的副主任一起到酒店接待，结果酒没少喝，菜标准没降，亦如过去一样，潇洒地吃喝了一回，但后来这个副主任，你们知道人家受多大的罪？此兄编着满嘴的假话，前后跑了五次院长室，一共找了七个人，又是签字又是盖章的，才侥幸得到院长批了个工作餐，剩下的‘大头’两千多，副主任只好自掏腰包。他把实情告知崇副院长后，也只得个‘下不为例’的承诺。
　　 之后七年来，大家都清楚了，崇副院长也一直很‘自觉’，合规的公款吃喝、同僚和部下的自费请吃，他也从不谦虚，但由他自主安排的吃喝，也就从此绝迹了，因为他知道‘三铁’院长在，那以前的通道，就再也走不通了……”
　　 哈哈哈！……包厢里掌声笑声一直没断……
　　 一阴一阳之谓道。卞副院长说了崇尚鑫这么多，卞夫人也按捺不住了，这位卞太太杨医师，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德高望重的。
　　 她不仅早已成了妇产科医院的老资格，还因一直拒绝任何红包，贏得了医院内外一致盛赞，前两年还兼任了医院的工会副主席！对医院职工大事小情，可谓是了如指掌，说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杨医师站起来笑着说：“不是自吹的，我们家老卞讲得真精彩，大家听了很过瘾吧！哈哈哈！不过呢，嘿嘿！请您先歇一会，也要把我们女同胞说道说道，是不是呀？姐妹们，那就不客气了，我先来个抛砖引玉如何？”
　　 随着雷呜般的掌声，杨副主席竟摆出了一副说书的架势：
　　 “俗话说得好，男说男来女说女；俗话还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欲说我们的崇副院长的夫人，我们的同事钱嫒嫒……哎！想起她那个爱钱惜金的故事，也实在是太多、太离奇了！让我们三天三夜恐怕也说不完！
　　 她在我们妇产科医院第二病区，一干就是二十几年，老的走了一趟又一趟，新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同事一茬接一茬。可是平时乍一说‘钱嫒嫒’这个名字，我们不少人的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很陌生，但一提到‘钱二大’，那就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了。
　　 嫒嫒得此雅号已有年头了，主要缘于平时工作和与人相处，她也实在太精明、太会算计、太有点‘爱小’了！
　　 那么，嫒嫒‘钱二大’的称呼，究竟是哪‘二大’呢？”杨主席自饮一小口酒反问道。
　　 平时可能是她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所以很不习惯，所以也需要喝点小酒，来壮壮胆子。
　　 于是，她就开始直言不讳了：
　　 “这个第一‘大’呢，是说嫒嫒是个‘抠门大王’，有时有点文水的人，也乱称她为‘吝啬大王’；这个第二‘大’嘛，是说她是个‘敲竹杠大师’。
　　 钱嫒嫒对于有来有往的人情往来，好像真是一窍不通，而且一直‘坚守’了二十几年，这里的小故事，我就不再细说了。下面我重点讲一些她是如何‘抠门’、如何‘吝啬’的吧！
　　 从小处先说，我们姐妹们，平时闲下来，好像都很馋嘴，每个人上班，包里都会带点巧克力啊、口香糖啊、瓜子啊、水果啊之类的。可这个嫒嫒呢，我们每次小吃，基本上都少不了她，但二十几年来，没有一个人见她带过一丁点儿小吃物。
　　 我们姐妹们平时下班，也会一起到茶社、歌厅去放松放松，也没有人叫她，她却是馋猫鼻子特别尖，或悄悄地跟过来，或中途摸过来，反正享受有她一份，但用钱没她一分。
　　 有一次下中班，我们三个姐妹说好一起，打车到莱斯登国际大酒店，参加一小同事婚宴。不知怎么搞的，‘钱二大’也跟了过来。有人对她说，参加婚宴是要出份子钱的！可她胸有成竹，说已经打听过了，这次请客肯定不收礼！
　　 于是，我们姐妹仨心有灵犀，相互使了个眼神，全都坐到了出租车后排，把副驾驶座位让给她，心想这下子她还不花打的费吗？谁知车子要到酒店时，师傅朝她说了两遍就到了，她就是没反应！车子停下时，我们李医师感到实在不好意思，就拿出钱来，这个钱嫒嫒硬是伸手接给了师傅，还说要价太高了！”
　　 杨医师俯身搂着坐在身旁上李医师问：“我说的你还记得吗？”
　　 李医师说：“您说的一点不假！想想叫人也真的好笑！杨主席您说！您继续说！”
　　 “我们二病区正常都有六十个左右的医生、助产、护士，一年到头，无论哪个受到领导表扬了、评上优了、获奖了、当干部了，或升职称了，一般都有请客的一番热闹，几个人玩玩，也只是百儿八十的，并不要多少钱。但这个‘钱二大’就实在不像话了，这个细节还要不要我再讲啊？哈哈哈！”杨医师停下抿了口茶。
　　 此时包厢里几个人都已经笑得不行了，女的笑得泪直流，餐巾纸不停拽；男的笑得前仰后合、接连咳嗽。就这样，还一个劲地催着杨副主席快点讲。
　　 卞夫人接着说：“好的，我把这个说完就不讲了。这个‘钱二大’的中级职称，评上比我们哪个都早，但副高职称她又比我们同龄人哪个都迟。为什么呢？因为医院有规定，必须连续二年被推举为年度工作先进个人，但她由于实在太小气，人缘实在有点差，每年评先进都没她的份。
　　 这个怎么办呢？她可是个精明人哟！于是前年她坐不住了，又是求爹爹，又是拜奶奶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别的没话说，但共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她请我们嘬一顿。求人难啊，她求一下，就答应一个。结果当年她的‘先进’得到了，可是‘请客’呢？多少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一闲下来，有事没事的都会问她，可她的答复却是：等明年再得到‘先进’，评高称条件齐了，才能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