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秀云原本是无话不谈，十指相扣的好姐妹，只是现在不大往来了。
　　
　　 我们镇上的袜子厂招了许多女工，秀水和秀云就是其中的两个。两人从小玩到大，似一朵并蒂开得姐妹花。这不就因为这个缘故，俩人还一起嫁到了镇上。用秀水的话说，秀云姐到哪，我就跟到哪，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不过要是这样就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物极必反想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只是我觉得秀水秀云姐妹的这场宴席散的也太早了，也太不该了。我为她们感到委屈。
　　
　　 袜子厂的老板是上海人。我曾见过，是个油头粉面，洋里洋气的生意人。败了的丁盈盈发亮，直放光，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商人。人们背后叫他秃子。新厂刚办起来的时候，效益并不好。效益不好倒不是不挣钱，只是钱少的问题。秃子直嫌工厂生产的袜子少，不够卖的，连运输费都不够。为此他臭骂了厂里的负责人。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充分发挥了人的主观创造性，一拍脑门，妙脑生花,主意就来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毛主席的教诲是不能忘的，秃子对负责人说，有血的地方，必有苍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我的，发个通知，就说我们搞个优秀职工评比，半年一次，奖金一千块，谁生产的多，干得好，就奖谁。负责人连连称是说，老板高见，就问秃子怎么个评法。秃子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负责人也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说的俩人都笑了。
　　
　　 通知一贴，不出所料，果然引起轰动，不同凡响，百十号女工炸了锅一样议论纷纷，面露喜色，似一朵花开满了脸上。要知道一千块在九十年代的分量。于是女工们个个暗自较劲，不分昼夜，加工加点，志在必得。袜子厂的生产效率也刷刷直升。秀水秀云姐妹可不这样，她俩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干时干，该休息时休息，俩人同去同回，欢声笑语的不断。秀水属于乐天派，待人热情。秀云为人温和，做是大方。两姐妹相得益彰，绝妙搭配，深得人心。秀水的妯娌裕如也在袜子厂，一直想与秀水套近乎，似有取代秀云之意。但秀水对裕如总是不冷不热，半生不熟的。秀水看不怪裕如的做派，依旧和秀云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秀云对秀水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秀水说，我不把奖金放在眼里。秀云说，我得了给你一半。秀水说，我也是。两人会心一笑。
　　
　　 三个月不到，那些急于挣奖金的姑娘，已磨了锐气，消了斗志，减了雄心，再难坚持。姑娘们的超负荷支出，已让身体吃不消。不是身体染病，家庭失和，就是姐妹失睦的。最后害的姑娘们无精打采，失魂落魄，愁眉不展的。姑娘们终于想开了。大部分的她们已经退出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过上了往昔生活。只有个别的还在孤军奋战，孤注一掷，但战场上的孤寂也逐渐浇灭了火焰，一个人的战斗也没意思。过上平静日子的姑娘们说，一千块算啥，盖房子还够不上砖钱。“嗨，她们终于想通了。”秀云对秀水说。“早该了”秀水说。
　　
　　 秀水和秀云是不自觉的后起之秀。原本心灵手巧的姐妹俩在未展开竞争之前就已是名列前茅，即使在斗争在最白热化的时候，她俩也未掉在第二集团军之后，始终处于中上等徘徊。转机出现在第四个月，由于多人的退场，秀水和秀云才细水长流的发起威来。两人一直窜到一二名。今天是秀云，明天又是秀水。后天又是秀云。大后天又变成秀水了，以此往复。同在第一集团的裕如曾暗示过秀水说，最后是你和秀云的竞争。秀水感觉浑身不自在，就更加瞧不起裕如。其他的姑娘们都拭目以待翘首企盼，胜利者的诞生。暗地里还以此为赌注。赌率是一赔一。姑娘们也自发地出现了分化，分为拥水派和拥云派。只不过这一切秀云和秀水是蒙在鼓里的。当局者迷，就是这个理。
　　
　　 奖金的评比终于在六月的一个下午开始了。怀着不同心情的姑娘们过节似的穿的焕然一新，有板有眼的。因为她们知道与电视剧一样，大结局最精彩。袜子产量在前五位的直接晋级。秀水第一位，秀云紧随其后，裕如也在其中。选举方式是无记名投票。评选由秃子主持。评分员给每个员工发了一张红纸，不准弃权，选出最优。纸哗啦哗啦地发出之后，十分钟后才陆续交了上来，有负责人和评分员唱票秀水一票，秀云一票，裕如一票……结果总要揭晓，越到最后故事越精彩。拥水派和拥云派们惴惴不安，暗自呐喊，心情复杂。秀水和秀云则很平静地做在一起，等待着结果。最后不出所料是秀云和秀水的一场”内战”。秀云三十票，秀水也三十票。秀云三十一票，秀水也三十一票。直到秀云涨到三十五票时，秀水就再也没能赶上。最后秃子宣布，他说，我宣布１９９６年红星袜子厂上半年最佳职工是郑秀云同志，大家鼓掌。起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掌声。秀水脸憋得通红，低着头。秀云也很尴尬。秀水说，秀云恭喜你。秀云说，我们是姐妹。秀水顿顿地说，是——姐妹。秀云就上去领奖了。秀水听到台上秃子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她觉得这句话最恶心，恶心的跟厕所里的一滩蛆。
　　
　　 回家时，秀水是一个人悄悄走的。裕如紧随其后。裕如撵上秀水对秀水说，我投了你一票。秀水说，是吗？那好。裕如又说，奖金本来是你的。奖金本来也可能是你的，秀水不耐烦地说。裕如红了脸，小声嘀咕，我的傻妹子，要是你也给自己投一票，奖金就是你的了呀！这一句秀水听的清清楚楚。她加快了步伐，顿时泪如雨下。没人看见她落泪。
　　
　　 后来，秀水再也没跟秀云往来，只有一次。秀云要给秀水五百块钱。只是秀水把秀云扫地出门。指戳着自己的脸，愤怒地对秀云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要脸皮的事我秀水干不出来。秀云仓皇逃走，听说也哭了。不过值得提提的是在年终的评奖中。出人意料地杀出了一匹黑马。黑马是裕如。
　　
　　 再后来，听说因为一个事，秀水打了她最疼爱的儿子伟伟一个耳光。秀水辅导伟伟学习，让伟伟用”形同陌路”造句。伟伟信手拈来一句，妈妈和秀云阿姨形同陌路了。秀水立马翻了脸，冷不丁地扇了伟伟一个耳刮子。她愤怒地骂伟伟道，大人的事，你懂个屁，懂个屁。伟伟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