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守住灵魂的根(散文)
山乡郭家屯的变化越来越令我刮目。
从京秦高速城北出口往东,沿着规划中的“十里长山”,新修的景区路平坦开阔。窗外不时掠过冬色笼罩的村庄、一片片果园。叶子尽落的老树庄严肃穆,似晨光中安详的长者。除非下雪,北方的冬天大多是冷寂萧条的。视线里间或出现那些地标性的景点:麻山寺、伯雍种玉碑、敬天岭……还有在建中的“半山.璞院”,这新旧景致遥相呼应,让我又一次认可了山乡的美,应该说小城休闲游览一半儿的精彩都在这儿了。
可记忆里还是会闪现它旧时的模样。那时常去大姨家走亲戚,大姨的家就在这片大山的脚下,给我的感觉是闭塞而穷困的。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走近大山,那些依山而建的砖土石灰窑林立着,突兀地闯入视线,像一群外来入侵者。人和机械一派繁忙,搅起漫天尘灰,莫论这里的住户,连道旁的树木都灰头土脸。
进入村庄,映入眼帘的是那座红砖垒砌的柱形水塔,供一村人吃水。家家几乎都是一道矮石头墙,石头座基青砖的房子。房前屋后多半种柿子树,一到秋天会高高低低挂满灯笼。也几乎家家门口都拴着牛,墙外堆着粪,街巷里弥漫着一股子粪畜气息。牛是黑白花或者黄色,大多是母的,顽皮的牛犊儿就在近旁撒欢。那时候人们的收入少,一头牛几乎顶半个家业。老人们拄着拐棍儿在村头的小卖部门口扎堆,晒太阳、唠家常、也顺便看新鲜,村里要是来了陌生面孔,那目光便齐刷刷的聚过来,掩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好奇,锥子般刺探,近了还会忍不住问询,嘴里叨念着是谁谁家的客儿,脸上却浮出若隐若现的怅然,话既像告诉身边人,又像悄悄说给自己。恨不得目光也能长脚,好去追随多一点儿距离……
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来大姨家的路不好走,大路太远,小路又七拐八绕、颠颠簸簸,以至于走了好多次,我还是记不清,一趟折腾下来屁股也跟着遭罪。不过还是有那么多的吸引,让我克服这种种难,奔过去。
这片大山始终是留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每次吃完饭,我们都要去山上玩。即便穿了高跟鞋,一样不管不顾。有一次爬到半山腰,不曾想鞋跟竟掉了!我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回扭,成了现实版高贵和,几个同去的表姐弟故意撵在身后,笑得抱着肚子抹眼泪。现在回想起这些,我依旧忍不住会笑,忍不住内心感叹……
其实冬天的山上,除了呼啸的北风,就是石头、灌木和衰草,可是有什么要紧呢,我始终相信着无限风光在险峰。每次登攀的艰险,登顶后的喜悦和激动,都让我记忆犹新。秋天的大山最是富足,像一位慷慨又骄傲的母亲敞开怀抱,把自己孕育的果实一股脑儿都捧出来,酸锭子、野草莓、野葡萄……最多的是一串串野酸枣,在秋阳下闪着亮光儿,像长在枝头的玛瑙。我躲着刺儿一个个往下摘,不时挑一颗又大又红的扔进嘴里。两个姨姐却带着手套,连叶儿带枣一起撸,装进裹在腰上的布兜里。用不了多久,买山货的人就会进村收购,价钱好的时候,一村老老小小像一窝蜂。
入夏,山上萦绕着野花的香,夜里能看见萤火虫提着灯笼跳舞,草丛间虫声呢喃,是给这场舞会最动听的奏鸣。在一场雨的召唤下,各种各样的蘑菇探出头,傲娇的撑着小伞。大姨带着两个姨姐进山采蘑菇,这画面总能让我想到童话里的兔子妈妈。大姨把采回的蘑菇穿成串儿挂到房檐下,专等我们来。松蘑粉条炖猪肉、芹菜芽儿炒肉蘑,成了过年大姨家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两道菜,至今让我回味。
那时候我就觉得大山像一个宝藏,人们缺啥少啥了都可以找它要。可即便大山没私心,把奉献当成使命,人的欲望却是填不满的坑。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人类无节制的贪婪终于给大山刻下了难以愈合的疮口,这疮口见证着那段时间里人类的疯狂……
好多个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大山的痛终于被感同身受。留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这绿色发展的理念真是一场及时雨,不仅叫停人类对自然的伤害,也开启了人类觉醒和自我救赎的道路。
而今轰轰烈烈开山碎石的景象早不见了,山乡郭家屯变得越来越美,成了人们心中归居田园的好去处。敬天岭的打造也让麻山寺北废弃的华山东采石厂重又迈向新生,雅静的它更成为当地变废为宝的一张靓丽名片。新时代的农民不再是卑微和贫穷的代名词,日新月异的乡村更成为越来越多城市人的向往。
“到农村去!”成了一种源自心底的召唤。“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感觉人越老越是向往归根,出生在郭家屯邢家坞村的贾兰坡老先生就是个准儿,活到九十三岁,他还依旧惦记着家乡,而今他一半的骨灰就长眠于这十里长山。老先生对故土的深情,让我们叹惋、钦敬。
现在围绕着十里长山,越来越多的原生住户开始打造有品位的私宅或民宿,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坐落小黄庄村的郝宅,主人热情好客,大宅院古色生香,观者无不艳羡。“城里有楼,村里有院”越来越成为一种时尚,郝宅主人大刀阔斧把他的梦化为现实,可更多的人却没这魄力,只能悄悄在心里惦念,到齐豫的《梦田》里,到王维陶渊明的诗文间,到梭罗的《瓦尔登湖》中,到油画大师梵高和莫奈的画境里……
兴之所至,我也可以拿起画笔,绘心中的那方田园。
“空中的白鹭越飞越慢
一点一点丧失自己……
砍野草,砍荆棘,亦砍心中的妄念和疲惫
我只想守一亩三分田,种水稻
养谷禾鱼,兼养
抬头看云的好心情……”①
备注:①文末诗句引自诗人祝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