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日的下午，毛力力背着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高兴写满了俊朗的小脸，眉头凝成一疙瘩，一进门就嚷嚷：“奶奶，又一个同学到城里上学了，我班学生越来越少了，我也不想在村里上了。”
　　 力力可是奶奶的命根子，他在农村升到三年级，学习那是倍儿棒，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眼睫毛长，眸子里透着几分机灵，小脑子特别聪明，接受新鲜事物那叫一个快。如今时兴到城里读书。看着农村的教学楼漂漂亮亮，学生却越来越少，老师比学生还多。人少没有学习气氛，也没个比头了，一个年级两个人，考试成绩不是正数一就是倒数一。听着就没劲。一家人坐下合计了一番，然后决定送娃进城，让娃也有个好的教育环境，最主要的是让娃有个比头。于是一家人拿出老底，借遍亲友，在县城买了现房，让奶奶到城里照顾看管力力读书。
　　 奶奶在农村就爱玩麻将，如今来到县城除了做饭，就是看着孙子写写作业。住一楼方便，地方也大，闲也是闲着，干脆买了麻将机在屋里支起了麻将摊。一天也好收几个份子钱。
　　 一天傍晚，奶奶电话打来打去，硬是三缺一。这爱玩之人，手早痒痒了，于是早早收拾好，坐上了麻将桌，可心里有点不踏实，于是边玩麻将边遥控指挥：“力力快写作业哦！”
　　 力力进城后，住在单元楼上，对门的毛毛和力力一个班，人家父母都在政府上班，家里条件好，孩子有台电脑，力力羡慕得不行。力力父母商量，人家城里孩子有电脑，自己娃不笨，学习不差，买台电脑理所当然。正好也没有书桌，于是买了电脑，书桌电脑桌合二为一，就成了力力打电脑和“学习”的地方。今天奶奶玩麻将没空陪伴，他一边放着作业，一边放着鼠标。耳听着外边“呼啦呼啦”搓麻声，心里想着前个星期天，从毛毛那里学会的“吃鱼”过关游戏。他把作业本往边上一推，打开电脑玩了起来。
　　 奶奶：“力力快写作业噢！”
　　 力力正玩在兴头上，随口答：“知道了！”眼神一游移，一条大鲨鱼游过来了，“咦！奶奶你叫什么？我被大鱼吞掉了！”
　　 外边玩麻将的奶奶，没听清孙子说啥，一脸烦恼，朝麻将堆里一看：“对门你刚打红中吧！哎哟哟，我没见碰！”奶奶手抓麻将子儿，在桌边磕了一下，以示烦恼，不敢再三心二意。一心想着麻将的翻牌赢钱，却把力力的作业忘了个干净。
　　 等时针指向十一点，奶奶哼着小调，收拾了麻将机，走进卧室一看，作业本在桌边放着，力力爬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意朦胧含含糊糊地说：“吃鱼……吃，吃鱼……吃……”
　　 奶奶看看电脑桌面，一条大鱼张开大嘴吸进了一群小鱼。奶奶笑呵呵地说：“想吃鱼了，明天就买鱼吃！鱼吃鱼过眼瘾过不了嘴瘾。”奶奶掏了5元钱说：“给，奶奶今晚赢了，明儿买零食吃。”
　　 力力眼睛已睁不开了，连脚也没洗就上床睡觉了。
　　 早晨，奶奶睡过了头，力力起晚了。背着书包紧走慢跑，到学校走进教室，同学们已书声琅琅，座无虚席了。毛力力走进教室，看见杨老师正在改语文家庭作业。
　　 他径直跑向讲台，对杨老师说：“杨老师，奶奶叫我晚了，害怕迟到，作业落家里了。”
　　 杨老师头都没抬，在她心中，力力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下午记得带来！”
　　 “记住了！”力力长吁一口气，仰了仰头，心里窃喜。奶奶好糊弄，没想到老师……中午拿作业当然就有回旋的余地，吃完饭补上就完事了。力力偷偷乐着：神不知鬼不觉，自个儿玩了游戏，得了奶奶的小费。说不定补作业还会得到奶奶表扬呢。
　　 果然，力力中午正补作业就听到，奶奶给妈妈打电话：“力力来城里上学真来对了！我孙子连午饭后，还抓紧学习呢！”
　　 力力下午上学交上作业，一脸认真地说：“老师这是昨晚的作业！”
　　 老师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孩子，守信用！”
　　 又一晚饭后，奶奶早早地坐在了麻将桌前。力力有了第一次幸运，他有了侥幸心理，所以外甥打灯笼照舅（旧），那晚游戏玩得天昏地暗。只是已糊弄过老师一次，游戏也玩得不踏实，他在心里默念：“过关，过关，快过关！过了这关不再玩。”他只想快快过关，过完这一关就写作业。可惜一走神竟然几次都没有过关。力力撅起小嘴：“再来一次，我就不信了，上不了这一级！”
　　 奶奶那晚多玩了一个四圈，力力听见奶奶收拾麻将摊，他才饶有余兴地关了电脑。
　　 作业简单，就原文填空。可是晚上玩得时间太长了，关了电脑眼睛真睁不开了，他凑奶奶上厕所洗脸的空儿，打开作业只在空白处都写上字完事。可等力力钻进被窝，脑子还在想吃鱼游戏，耳边响着游戏音乐，翻来覆去，好长时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一觉睡过了头。
　　 奶奶那晚输了钱，真的是赢得起，输不起，她输了几十块钱心疼呀，上床后辗转反侧睡不着，天快亮了才稀里糊涂半醒半睡，也忘了看时间。等力力早上睁开眼睛，已过了上学时间。到学校又是语文早读，已上了十分钟了，杨老师端坐于讲台边，又在改家庭作业。力力心虚，不敢交昨晚的作业。力力会耍小聪明，可他毕竟还是小孩，真是憨猫寻着了旧窟窿，又编了个那样的理由。他摸一摸肚子，走向讲台边告诉老师，昨晚正写完作业，突然感觉肚子疼，拉肚子了，我让奶奶收拾作业，她忘放进书包里了。老师抬眼看了看，发现力力有气无力的样子，心想：“病了，还坚持来上学，真是好孩子。”老师爱怜地安慰了几句，力力就回座位了。
　　 话说杨老师真是火眼金睛，力力回座位后，神情恍惚，一连串打呵欠，心里猜测有点不对头，马上叫过力力：“不舒服吗，我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说着掏出了手机。
　　 力力连连摆手：“不，不，不，奶奶没有手机。”
　　 “那中午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力力脑子一转弯，千万不能让老师去家访，一家访就露馅了。他一着急还以为老师就是要作业，于是回到座位翻开书包拿出作业，送到讲台边说：“我刚发现奶奶把作业放书包里了！”他迅速把《语文家庭作业》，塞到讲桌上一摞作业的最底下。他盼着老师改不到他的作业就听到下课铃声。因为杨老师有改不完的作业，让大家对答案的习惯。到那时，自己再填上正确答案，依然会神不知，鬼不觉。
　　 力力又回到座位上，翻出语文书，结结巴巴，有一句没一句地读起来，他提心吊胆，心不在焉，一会儿瞅瞅老师手下的作业，只害怕老师叫他。可怕者有狼，今天老师改不完还真没走，眼看着老师改到他的作业了，力力心里打起了小鼓，偷眼看去，只见老师的脸，晴转多云，眉头拧成一疙瘩，又凤眼圆睁，簌一下站起来，目如电筒射向力力，他看见了老师在比画挨打的手势，吓坏了，颤抖着两条腿来到讲台边。
　　 杨老师：“来来来，你自已给老师念念昨晚的原文填空作业。”
　　 力力像颗钉子站着不动，也闭嘴不言。老师眼里冒火了，挥起教棍要打力力的屁股。这力力从小到大哪儿挨过打呀，老师刚举起还没打下去，力力倒先“嗯呀呀”转了一圈，力力的“虚惊”，惹得教室一阵哄笑，老师一分心，教棍下去没打住屁股，竟然落在力力的肩头。
　　 力力一咧嘴，“唉呀”捂住了肩头。他偷眼瞅瞅老师，老师脸上依然阴云密布，于是硬着头皮念开了：“河面很宽，白茫茫的水上没有（吃……吃鱼），船平静地在水面（吃……鱼）。三支桨有规律地在水里（吃鱼），那声音真（吃鱼）”
　　 杨老师的表情似哭似笑。教室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几十个孩子都在听力力读那有趣的原文填空，读完一个空，教室就发出一阵笑声，力力脸憋得通红。为了不再挨打，他再一次用手摸着肩头吸溜了一下嘴。这一吸溜还真把杨老师吓住了，她翻开力力的衣服，唉呀，还真是下手有点重了，要打屁股上肯定没事，打在肩膀上，虽没流血，却皮肉发红了。
　　 杨老师向力力道歉：“老师错了，不该这么发火！不过给我说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力力心里跟明镜似的，昨晚玩大鱼吃小鱼游戏玩得真过瘾，一连过了十关，陶醉在一声声“继续吃”里。他手移鼠标脚拍地，仿佛自己就是常胜将军，从晚8点到12点，奶奶“哗啦啦”搓麻将，力力“啊呜啊呜”吃小鱼，整整四个钟头，奶奶赢钱，力力过关，奶奶玩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力力玩得小手发麻，双眼无光。奶奶那晚破规矩，多玩了一个四圈，要散摊时，已十二点多了，力力眼睛睁不开了，拿出语文作业，想糊弄一下奶奶！他脑子里只有大鱼小鱼，于是在每个题目的空白处，都填上了“吃鱼”。根本没看题目要求是干啥的。
　　 杨老师看着力力的作业，不得其解。多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得想个办法，探个究竟，问个明白。这样下去，孩子就毁在自己手里了。
　　 中午放学，力力脸拉得老长，那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他一回到家，奶奶一眼就看出来了，再三究问，力力无意间咧着嘴摸了一下肩头，奶奶翻开力力衣服一看：“我的老天吔，谁把我宝贝打成这样！”奶奶心疼的，又是用嘴吹，又是用热毛巾敷！“我的宝贝吔，谁打你啦，奶奶找他去！”
　　 力力摸摸肩膀，说，奶奶别大惊小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力力想，打死也不能说，今天挨了老师的打，他怕奶奶闹到学校去，又怕父母知道自己玩游戏，应付作业，自己挨揍是小事，那诱人的游戏就玩不成了。
　　 下午语文课上，杨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读课文，力力无精打采，两眼盯着课桌上的文具盒出神，他恍若看见，文具盒上有大鱼小鱼游来游去，一条大鲨鱼张着大嘴巴过来了，力力恍惚间把文具盒当鼠标，呼呼啦啦移动文具盒，他指挥着自己的那条小鱼，躲避鲨鱼的血盆大口。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力力，老师停下读文走向力力，用手在力力文具盒上敲了敲，力力如梦方醒。
　　 力力的反常，老师没有先找力力谈话，而在课间叫过力力的邻居毛毛，在其耳边说了悄悄话。毛毛笑着点点头，又在老师耳边耳语一阵子。力力害怕毛毛向老师告密，向毛毛又打手势，又使眼色，因毛毛知道自己玩游戏的事，那游戏就他下载的，心里越是七上八下起来。
　　 下午放学老师留下力力，叫他到办公室去一趟。力力心里打着小鼓，不知道老师会怎样收拾他……
　　 令力力没想到的是，杨老师先打开电脑，笑着摸了摸力力的头说：“听说力力游戏玩得特别棒，能给老师演示一下吗？”
　　 力力最善于观察，他一看到老师好看的眼神，变得迷离而凌厉，立马慌了神，脸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流。老师找了个纸巾为力力擦了擦汗，关切地问：“是肚子不舒服吗？”
　　 力力手拧着衣角，欲言又止。
　　 杨老师轻轻拍了拍力力的肩膀：“还疼吗？不管犯了错还是遇到困难，老师都会帮你！”
　　 力力再也憋不住了，“哇”一声哭了，边抽鼻子边毛篮子倒西瓜，说出了原因。
　　 杨老师笑了，弯弯的柳叶眉向上扬了扬：“小孩子谁不犯错误？改了就好！小孩子谁不爱玩，只是不能一心二用！老师也爱玩吃鱼游戏，等放假有空咱们比比！”
　　 力力破涕为笑。等力力走出老师的办公室，邻居毛毛还在楼道那儿等着。
　　 杨老师向两个孩子挥挥手：“注意安全，毛毛，别忘了老师交给你的任务。”
　　 毛毛和力力一同走进了力力的家，把一封信交给了力力奶奶。
　　 奶奶读着信脸上和手心都冒汗了。是后悔，是汗颜，是害怕，是庆幸，是感激，五味皆有！
　　 “当当”有人敲门，奶奶挡在门口：“我家麻将摊撤了，从今天起不玩麻将了！”
　　 力力听见了，跑出来和奶奶对视一眼，俊朗的脸上，好看的眸子里都是笑意。